第一章 一條龍
我三歲學飛，師父是阿綠·伊瑟拉小姐，拜師那天是父親親自把我踹下龍崖的。
阿綠常說，一次翱翔一口氣，下了龍崖就是真正的龍了，往後做龍都要憑這口氣去做。
可惜這口氣被我嚇得喊了出來，伴隨著父親腳踹菊.花的疼痛，我摔下了龍崖。
龍崖高一千三百一十丈，最下邊兒都是龍糞，我是一頭栽了進去，成了龍族有史以來第一個栽進龍糞的龍。
栽下去后我的腦部似乎受到了損傷，身體停止了生長。我只有兩米高，而且長不完整，其餘龍族都是近十米高的馬型蝙翼鱷喙龍，他們在龍崖一杵，雙翼展開長達二十米，迎天長吼彷彿魔神臨世，威風凜凜。
我也有蝠翼，也有鱷喙，但不是馬型，我是人形，短小的龍腿和尾巴支撐著一個矮小的軀體，前肢瘦弱無力，完全沒有龍族該有的強壯肌肉，總之除了腦袋像龍之外別處都不像，因此我是直立行走的，所以他們都叫我一條龍，而不是一頭龍，一條是侮辱的話。
阿綠是唯一心疼我的一頭龍，她一直鼓勵我不要放棄，要振作，於是我從懵懂的三歲飛到沉穩的十八歲，栽了上萬次的糞坑。
我是學不了飛翔的，龍島的龍、樹精、石頭怪、美人魚，甚至地里的長蟲都認為我學不了飛翔。
阿綠也放棄我了，她不再要求我飛翔，只是偶爾會來帶我上天，用她那龐大的爪子拽著我在無邊大海上翱翔。
她說，這是你父親造的孽，不怪你，你不必自責。
我早已知道造孽的含義，我其實並不是純種的龍族，因為我母親是人族。
我們龍族每一代新生兒都會繼承上代的能力，比如我大表哥，他噴的火又黃又烈，烤魷魚不用兩秒鐘，這就是繼承了他母親的能力。
一般來說，繼承的能力都是強勢的一方的，我父親比母親強勢一萬倍，可我卻很罕見地繼承了母親的能力。
母親的能力其實很多，包括人族語、划船、織漁網、刮魚鱗、撓痒痒、耕地等等。
阿綠說，我父母是在距離龍島一千公里的死亡之海相遇的，當時母親的船被海妖擊沉，父親心善便救了她，然後……上了她。
這是很羞恥的一件事，人類弱小、自私，像臭蟲一樣惹龍厭惡，可我父親偏偏上了她。
當然我父親不肯承認，他說是母親上了他，因為母親崇拜龍，這才造就了孽緣。
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重要的是……父親是如何與一個人類交.配的？
我父親是龍島最強大的龍之一，他高達十五米，雙翼展開有三十米，每一塊鱗片都比我的手掌還要大。
我母親比我還要矮小瘦弱，怎麼可能承受得了一頭龍呢？
我研究了很久，並且經常抓魷魚去討好大表哥，詢問他關於這件事。可他也不清楚，只是說這件事是不傳之秘，只有老龍才知道。
我又去問阿綠，她並不肯說，最後被我纏得沒辦法才偷偷告訴我：「你父親繼承了遠古時期的一些能力，他能變成人，你千萬別去問他，也別問任何龍了，人族是一個禁詞，你父親也饒不了你。」
這話讓我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彷彿一扇大門打開了。我體態弱小，註定沒有未來，但如果我也能變成人，那就可以在人族大陸里過日子，我喜歡人。於是變成人成了我的目標，可我無從下手。
我知道人族的模樣，他們矮小、修長或臃腫、金色頭髮或者銀色頭髮，他們住在離龍島很遙遠的大陸，有強大的人也有弱小的人……
這些都來自母親的傳承，我從三歲開始就消化著這些傳承，到了十八歲更是痴迷，我不飛翔不噴火，我就念著人類，念著變成人類。
我們族長很看不起我，他是一頭上了年紀的老龍，飯後散步的時候看見我在海邊寫人族的字就過來踩兩腳。
「當年我是看著你父親第一次飛翔，而後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成了最強大的戰龍，而你卻在沙灘上寫人族語！」
族長每每這樣教訓我，我都沉默不語。很多事情我比他更懂，比方說，我知道龍崖下面的龍糞會變成肥料養育島上的植物，而他只會把它當做臭烘烘的糞。
不理他就是最好的應對方法，他討得無趣便會自己離開，我則繼續寫著字。
我知道我背叛了龍族，但我決心已定，就走這條路。這輩子我成不了父親那樣一天一地的戰龍，可我不圖一世，只圖一時。
我仍念著人類。
阿綠說過，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我在這個秋季得到了迴響，當然並不是人類，而是一條美人魚。
美人魚是龍島附近最活躍的一個種族，他們接受龍族的庇護，供奉龍族的吃喝，但他們從來不敢私自踏入龍島。
我看見的這條美人魚可能尚且年幼，她長著海藍色的頭髮和碧綠的眼睛，小小的臉蛋青澀而俊美。
她就拖著優雅的魚尾躺在海岸上曬太陽。
我走過去的時候她還在哼著古老的魚人調子，似極了深海之鯤劃破水浪的聲音。
我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注意到她雪白肌膚上有兩個凸起。
凸起在她胸.部位置，上面蓋著兩片海星一樣的東西。
這兩個凸起小巧而美麗，讓我心臟砰砰直跳。
我知道是母親的傳承在影響我，而美人魚長得跟人類幾乎一模一樣。
於是我伸手去摸了一下那兩個凸起，很軟很暖，捏一下就陷下去了。
我的爪子相對於美人魚來說粗糙而龐大，一下子驚動了她。她驚叫一聲朝大海飛撲而去。
我連忙解釋：「別怕，我是龍。」
她更加怕了，慌張地求饒：「對不起大人，我只是喜歡這裡的沙子。」
她一定知道這裡是龍島，卻私自遊了上來。
我並不是一條光明磊落的龍，我母親傳承給我的是人族的人情世故，她是人族的女兒，見慣了人族的虛偽狡詐，而我也繼承了。
我不用它為惡，可我也有私心。我沒有立刻饒了她，而是問她：「海星下面是什麼？」
美人魚慌亂而懵懂，我指了指她的兩個凸起。
她低頭一看，不知為何臉蛋通紅：「大人，這不是海星，是海藻料子，龍族的毯子也是我們用海藻料子編織的。」
「我是問海星下面是什麼，可以給我看看嗎？」
我並不在意海藻料子，我在意海星。美人魚心驚膽戰面紅耳赤，然後她艱難地搖頭：「大人，我做不到。」
我說為什麼？只是看一下而已。她說不出話來，我說不給我看我就抓你吃了。
她嚇得發抖，終於抬手把一隻海星緩緩揭開了。
那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東西，讓我想起了龍島的冬天，漫天的飛雪將龍崖都覆蓋了，晶瑩的雪花飄落在山峰上，而美人魚的凸起就像那美妙的積滿白雪的山峰，只是她的山峰上還有粉紅粉紅的小櫻桃。
我第一次有了交.配的欲.望，像我這種年紀的龍早該談情說愛了，可惜沒有龍女喜歡我，所以我從來不知道戀愛的感覺，此時我卻對一隻美人魚有了衝動，不由張開大嘴喘了幾口氣，龍眼也瞪得大大的。
美人魚看我這模樣嚇壞了，一下子跳入海中飛快逃亡。我也轉身跑了，因為真的很尷尬，我當不了偉大的龍族，可也不願意暴.露自己的丟人一面。
我再一次確信一件事，那就是我喜歡人類，我想變成人類，那是我的未來和目標。
我說過我是條很早熟的龍，我明白很多事理，我有母親半生的經驗，只是我面對的是龍，所以我無法施展開來，如果我面對的是人，我會比他們更老練。
問題是，我是龍。
秋季過得很快，龍島上的花花綠綠開始凋謝了，海岸也寒冷了起來。
我每天都在海岸寫字，順便期待碰到那條美人魚，可是她再也沒敢來了。
或許是我那天的好奇傷害了她吧，我知道人族有個詞叫齷蹉。我就對著一條可愛單純的美人魚齷蹉了。
秋季過後就是冬季，年老的懶惰的龍們都開始冬眠了，他們不想動彈，於是睡得天昏地暗。
年輕的龍也回島躲避糟糕的天氣，我父親是最遲回島的一條龍。
他似乎遠行了，我有很長一段日子沒見過他了。
「我們綠龍族要與紅龍族聯婚了，阿四·伊瑟拉嫁給阿紅·阿萊克小姐。」
阿四·伊瑟拉是我的姓名，我排行老四，所以他們直接叫我阿四。
阿萊克是紅龍族的姓，紅龍族在死亡之海的另一端，異常遙遠。
我兩年前見過阿紅，她是來走親戚的。她有十米高，爪子比古樹還要粗壯，一踏腳能蕩平山嶽，是紅龍族最強大的女性之一。
我羨慕龍族的強大，可我不喜歡龍族。阿紅很漂亮，可她太過強大，而且比我高八米。
假如我們交.配的時候我想親她，那我得蹦八米才能親到，而蹦了這八米，我們下面的連接也就斷開了。
這是不妥的。我說我不想娶她。
父親拍了一下我的腦袋：「不是你娶她，是她娶你。你是頭沒能力的龍，把你嫁出去都是好運了，我還得交出一百噸寶石呢。」
父親一向放蕩不羈，這次我卻感覺到他有一絲無奈。
於是我沉默了，父親靜靜地看著我：「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我說我喜歡人，不喜歡龍。
這在龍島是大逆不道的話，我從來不敢說，因為我很老道，知道趨利避害。現在我說了，是沒辦法了，因為我不想嫁給阿紅小姐。
父親聽后久久不語，然後他一字一頓道：「有龍的地方就有爭鬥，你是成了年的龍了，是要爭奪地位的龍了。別的龍不會對你軟手，你不嫁出去只能被爭鬥所傷。」
我應該是龍族歷史上第一條嫁出去的男性龍。
當然還有得挽救。於是我小心翼翼道：「父親，我可以變成人嗎？你教我，我想去人族世界……」
「放肆！」
父親暴喝，一翅膀把我扇飛，激怒地龍吟一聲飛上了長空，驚動了整個龍島的生靈。
之後的整個冬季我都沒見過他，我也沒見過美人魚了。
我只見過阿綠。嫁妝是她替我操辦的，十分簡陋，唯一金光燦燦惹龍羨慕的只有一百噸寶石了。
龍族喜歡寶石，人族也喜歡，這一百噸寶石若是帶到人族大陸我肯定能成為首富。
大陸的美女、精靈、貓奴……那些讓人愛慕的女性都會讓我看海星下面的東西。
我這麼想著甚至還笑了兩聲，阿綠問我笑什麼，我說沒什麼，只是有點好笑。
她嘆了口氣：「你去了那邊亦莫要忘了努力，一次翱翔一口氣，只要氣在，你終究會飛上天的。」
迎親前一晚，阿綠也不出現了，她說明早會有紅龍族來迎親，這是很丟臉的事，她被勒令不準參與，要我自己去上龍妖的背，跟紅龍族走。
丟臉的事我一條龍承擔足以。
只是我仍有些惋惜，我想念美人魚的海星和山峰，還有櫻桃。
於是我再一次走到了海岸，這次我看到那隻美人魚很緊張地在淺海里沉浮張望。
我大喜過望，連忙揮動爪子。她也朝我揮手，示意我過去。
我跑過去直接跳進了海水裡：「對不起，上次我過分了。」
美人魚很緊張，我露出自認為柔和的笑容：「我很喜歡你，真的……」
話說一半，我胯下拱起一塊巨大的黑石，把我擠到了一邊。
這是一塊足足有兩個我身高長的大圓石，漂浮在海面上，十分古怪。
我敲了敲，石頭一端伸出一個龜.頭：「上來吧，你父親讓我來的，我帶你走。」
美人魚顫聲道：「阿四大人，這位是東海的海龜國王瑞里」，她停了一下，「他帶你去人族生存的赫拉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