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繼承

第一章 繼承

這是一個慵懶的下午,達克斯潘王國南部邊陲的白石鎮,整個都沉浸在這種閑適的氛圍中。寂寥的街道上幾乎見不到行人的蹤影,只有夏末的驕陽在天空耀武揚威,剛蛻去蒙塵鎧甲的鳴蟬,躲在枝椏的陰影下無盡的呱噪。

在白石鎮的南緣,距離大片住宅區很遠的地方,兩間小房子突兀的矗立在那裡,用長長的籬笆環繞隔開,破爛不堪卻又堅定不移,彷彿一個與鄰居格格不入、滿懷戒心的孤獨老人。

透過稀稀落落勉強沒有倒下的籬笆,可以看到被圍繞著的院落里立著幾個樹榦為根紮起的稻草人。勉強可以稱它們為稻草人吧,一個個蓬亂的腦袋耷拉著,如果它們也可以有表情的話,那一定是一個個的苦著臉吧。

「傑斯特,我的孩子......老人躺在屋裡的大床上,語調滄桑而又堅定。一束陽光透過雕花的玻璃窗,從挽起的窗帘下映照進來,正好落在老人的前胸。

他顯得很安靜,雖然半躺著,但是領結和馬甲的每一粒紐扣都一絲不苟,他的雙手交替放在胸前,看上去飽經風霜的粗糙手指在暗紅色的劍柄上輕輕的來回撫摸著。

這把劍的樣式看起來很古老,劍柄上防滑的握環和配重球都是金色的,圓柱形的配重球正面篆刻著一個六芒星的紋飾,在陽光的輕拂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也許真的是黃金做的呢......」雙膝跪在床前的少年有一頭微卷的漂亮的栗色長發,似乎是經過了精心的修飾,又透著那麼一股不羈的野性。

泛著金屬色澤的長髮帶著令人驚嘆的弧度一直垂到了他頗為壯實的肩膀上,手臂上的肌肉線條精緻,看上去充滿了爆發力,與柔順的長發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哼,怎麼可能是那麼貴重的材料拉,只不過是一把徒有其表的劍罷了!」傑斯特這麼想著,上揚的嘴角流露出一絲不屑:

「是的,父親,我在聽您說話。」他低下了頭,雙手輕輕地扶在床沿上。

「傑斯特,我的孩子。」老人又緩慢的重複了一遍,似乎在督促自己下定一個決心。停頓了幾秒鐘,他又開口了,胸口的劍柄隨著平穩的呼吸而平靜的起伏著。

「明天你就十六歲了,正如朝陽不會和夕陽同時出現在一個天空下,你也該出去闖蕩了,不要再待在我這個行將入土的老人身邊了。明天,對你來說將是一個嶄新的開始,你要離開自己的家鄉,離開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離開白石鎮,離開我......」

「我的孩子,好孩子,你已經長大了。我知道,這麼多年你一直在恨我,恨你的父親......」

「我......很抱歉,我的孩子,請允許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當即將到來的這個黑夜過去,當黎明的第一束晨光給籬笆鍍上一層金邊時,我會按照對待成年人的禮儀,稱你為您,並送你上路。」

「父親,我在聽。」少年的雙手因為激動而握緊,驛動的心緒也夾雜著一點點傷感和期待。這種複雜的情緒,在他十年間無數次把草靶想象成父親的形象用力擊打時,從來沒有產生過。

「我的孩子...」老人深深嘆了口氣,接著說下去:「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母親。早年的我太熱衷於作為一個士兵的榮耀,一夕留情最終卻又毫不留情的離她而去,只為了急需追求自己的信念。」

「信念並不可笑,我的孩子,即使它是錯誤的。但是最終我卻明白我失去了更多值得珍惜的。我失去了她,在我離去的日子裡,她生下了你,獨自撫養你,承擔了太多的思念、擔憂、貧窮和屈辱。當我知道了這一切,當我終於放下我所謂的榮耀和信念,退役回到這裡時,她已經病入膏肓,只來得及見最後一面......」

「然後,我又失去了你的愛-孩子對父親的愛,我知道無論怎樣也無法再去彌補這一切了。」說到這裡,老人的手些微的顫抖著,胸前的劍刃隨之泛起一陣細碎的光影,望向天花板的雙眼也蒙上了一層霧靄。

少年沉默著,頭更低了,額前的發垂下來遮住了眼睛。

「確實,你恨我是對的,我的孩子。」老人的語調開始有些顫抖:

「我只是給你和你的母親帶來了不幸,卻不能給予你更多補償。我只是個差勁的父親、失敗的士兵,我無法教給你貴族的禮儀,也無法陪你一起練劍,我也沒有多餘的積蓄,甚至都沒錢買一匹馬送你上路......」

淚水終於溢出了老人的眼眶。他緊緊的握住劍柄,任由它們從臉龐的溝壑奔流而下,打濕了粗亞麻布的枕套。

「別說這些了,父親!」少年的話語好像一個個從喉嚨深處逼出來的一樣。

「我的孩子,現在我所能給你的,只有這把劍和一封信。一封給達克斯潘王國第六軍團長薩克拉西斯的介紹信。他和他麾下的王國第六軍團,現在駐紮在西部的瓦爾諾行省的首府瓦爾塔拉城。」

「去找他,我的孩子,然後把信給他。他會記得我的,我一直在他的親衛隊里服役,跟著他十五年,仰望著他從中尉升到了軍團長,同時我自己也從列兵變成百夫長......他會記得我的,因為我這條腿,就是為了保護他而丟在了克里諾棱堡的護城河下......」

老人望著自己左腿空蕩蕩的褲管,突然哈哈笑了起來:「如果不是這樣,如果不是受傷丟了一條腿,也許我早已經戰死沙場,最起碼,肯定來不及趕回來見你母親最後一面,甚至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居然還有個孩子,說起來還真是幸運呢,哈哈!」

「去見他,我的孩子。在他面前保持你的謙遜、收斂你的驕傲、表現你的勇氣。薩克拉希斯伯爵是個勇敢的軍人,同時也是優雅的貴族、睿智的長者,像為父一樣追隨他的腳步吧,讓他給你指明人生道路的方向。」

說著,他終於放開了緊握劍柄的手,背向後去從枕頭下摸出一個扁扁的木匣子,打開,裡面是一封上課火漆封口的早已寫好的信,信封上用他粗劣而認真的字體寫著:

薩克拉希斯伯爵-王國上將-第六軍團長-親啟。盒子里還有幾個銀幣,一副燧石,一瓶看來年代久遠的,不知道什麼用途的藥膏。老人仔細看了看,放心的把木匣合上,遞給了傑斯特。

「至於這把劍,」老人的語調似乎帶上了一絲得意的味道,手指非常有感情的摩挲著長劍金色的護手,上面的紋飾顯得古老、繁複而高貴,護手兩端各浮雕著一頭振翅欲飛的獅鷲。

傑斯特知道,這種近乎傳說中的猛獸是存在的,他們成群而居,勇猛而無所畏懼,在綿延千里的巴彥克拉山脈群峰中自由的飛翔。它們有比雄獅更強的力量,比禿鷹飛的更快更高,是天空中足以和巨龍相抗衡的存在。

他們不只是猛獸,更具有相當高度的智慧和忠誠之心,在遍布大陸的吟遊詩人口裡代代傳唱的英雄讚歌中,不止有一位傳奇英雄最終和他們締結契約,成為生死相依的親密夥伴,一起建立了無數振奮人心的豐功偉績,譜寫出一部部感人的不朽詩篇。

「其實我是遠遠不配擁有這把劍的,得到它是一個讓我至今仍覺得不可思議的奇遇,雖然我並不知道它真正的來歷,但是每當我雙手緊握劍柄時,就能感受到莫大的力量,心中充滿了勇氣。它跟隨我在戰場上破敵無數,也見證了我最傷心的時刻,我的孩子,今天我把他交給你,用它去開創你無盡的榮耀吧。」

傑斯特雙手接過了這把劍。其實今天是他第二次看見它。第一次是在十年前,那個潮濕陰冷永遠無法忘懷的冬季,他懷著憤恨的目光死死瞪著這個推門而入的不速之客-頭髮糾纏著,蓬亂而油膩,滿臉的灰塵和憔悴,一個義肢用麻繩草草的固定在殘缺的左腿上。

他就那麼踉踉蹌蹌的衝進來,根本不在乎傑斯特瘦小的身子擋在門口,似乎都沒注意到小孩子的存在。粗獷潦倒的男人趴跪在床前,抱著奄奄一息的母親失聲痛哭,只留給小傑斯特一個寬厚的脊背,背後就背著這把劍。

然後母親去世了,父親就把這把劍藏到不知哪個角落,事隔十年,終於又把它拿了出來。

劍身很長,傑斯特右手握住劍柄,雙臂伸展開來,左手仍無法觸及劍尖。

但是作為一把雙手劍的尺寸來說,它的重量顯得又太過輕盈,甚至使傑斯特產生了一種劍身自己在漂浮的感覺。好像如果他突然間雙手一放,這把劍就能仍停留在原處,漂浮在空中一樣。他馬上意識到自己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是多麼可笑而又不可思議了,這可畢竟是一把雙手劍啊,雖然劍柄和劍身上過分華麗的紋飾讓它更像是一把威風凜凜的皇帝中手象徵權威的禮儀用劍。

雖然傑斯特並沒有真正的見過一個皇帝、甚至是一個小小的貴族,但是父親曾經陪伴在那些大人物身邊,在征戰的旅途上經過了千山萬水。他在訓練小傑斯特劍術的閑暇,就會不厭其煩的給他講述起自己那些親身經歷的、豐富無比的閱歷。

那麼多將軍、貴族、甚至還有國王和公主;那麼多各種各樣的怪獸、奇異的種族、兇殘的蠻兵;一座又一座翻不完的山嶺,一條又一條趟不完的河流,還有那些堅不可摧的城池......這一切在老塞萊斯凱的講述中都栩栩如生,讓傑斯特擁有了比這個王國邊緣小鎮的平民們更豐富的多的見識。

想到這些,傑斯特的心底流過一條細微的暖流,似乎對父親的恨意也不那麼強烈了。畢竟,這十年來只有父子倆朝夕相處、相依為命啊。

可是母親......好可憐!

「我知道了,父親,明天清早我就出發。」傑斯特抬起了頭,和父親的目光相對,父親只有五十歲而已,但是看上去卻遠比實際年齡蒼老的多。

老塞萊斯凱望著自己的兒子,望著他臉部堅毅的輪廓,望著他有力的手腕,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這孩子可比自己年輕時英俊的多了,而且還更多的繼承了他母親的優點,比如這雙眼睛,多麼深邃的黑色眸子!彷彿無邊無垠的深邃夜空,和他母親一模一樣的眼睛,曾經深深讓我沉醉......

白石鎮的夏夜,和往常一樣平靜的到來,無邊的黑色天幕上綴滿了千百顆碎鑽搬的星辰,如同傑斯特的雙眸一般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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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鷲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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