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艾瑪
傑斯特還在擔心自己渾身是血的樣子進城的時候會遭到士兵的盤問,然後引起騷亂呢,所以暗暗保持著戒心。
誰知道事情完全不是按照他的想象發展的,經過洞開的城門時,他看到的是和城牆同樣古舊破敗的兩扇城門,完全是任憑風雨侵蝕而沒有經過任何保養的樣子。
木板上漆皮掉落,斑斑駁駁,一些腐爛的地方居然生出了淡綠的青苔,被鏽蝕的快要斷裂的鐵皮包裹著,上面幾乎一半的鎦釘已經不知去向。
城門只有兩個守衛,說是守衛,僅僅是因為他們仍然存在於那塊區域而已。
其中一個已經大大咧咧的坐在了地上,打著呼嚕進入了甜蜜的夢鄉;另一個呢?也背靠著牆用以維持著自己的身體仍然直立著,手裡的長槍被他當拐杖一樣拄在地上,支撐著身體的另一半重量。
他戴著衛兵制式的輕型鐵盔,這可憐的裝備已經完全看不出來金屬的光澤,如果不是它特有的樣式證明了它原本是一件什麼用途的東西,那麼其他人很有可能就把他當成一個鄉下民兵戴的那種缺少防護能力的硬皮帽子了。
這個傢伙的眼睛已經閉上了,只不過依靠了這頂頭盔的邊沿給他帶來的良好掩飾,還有他無意識中對平衡學的精確掌握,事實上他已經和地上那個鼾聲如雷的傢伙沒什麼兩樣。
傑斯特、薇薇安和卡秋莎,哦,差點忘了還有嬌小的艾薇兒,一行四個就從這樣的兩個城門守衛之間魚貫而入,走進了艾瑪-這個擁有城牆,頗具規模的城鎮。
石板鋪成的街道還算平整,縱縱橫橫的交叉著,把旁邊低矮的房屋分隔開來。
街道上的行人很少,顯得非常冷清,幾乎見不到成年男子和年輕女子,只有包裹的嚴密頭巾,身形臃腫的中年婦女邁著急促的步子匆匆走過。
薇薇安拉著傑斯特,傑斯特拉著卡秋莎,在轉了三次彎,穿過四條小巷后,才終於停了下來。
眼前是個兩層的房屋,敞開著的大門上方,一塊黃鞠木做成的牌匾上寫著幾個大字:「萊拉之弦」,上面還浮雕著幾個飛揚的音符。
店面看上去門可羅雀,相當陳舊,沒有生氣。也是啊,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又有多少人能無憂無慮的開懷歌唱呢?用來放鬆和盡興的音樂在亂世中也成為了奢侈的享受。
「爸爸,爸爸!」薇薇安一邊焦急的喊著,一邊走進門去:「您在嗎?快來!」
她又回頭招呼傑斯特:「騎士先生,您快進來吧,這裡就是我家。那邊有拴馬樁,先把您的坐騎栓好吧。」
「哦,我的寶貝兒,你回來啦,今天怎麼樣,在外面玩的開心嗎?」
櫃檯後面的一扇門打開了,微光中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了屋子,他面帶微笑,張開雙臂把迎過來的薇薇安抱在了懷裡:
「我的小乖乖,你不是去摘蘋果了嗎?放到哪裡去了?我在家可是迫不及待的等著吃呢。」
他的嗓音很和緩,沒有一絲粗獷的氣息,並隱隱約約的帶著一種讓人平靜的力量。
「爸爸,先不要提蘋果啦,快,我需要您的幫助!」
薇薇安拉著爸爸的手往正門走去,這時候傑斯特也剛進門,兩個男人的視線正好碰到了一塊兒。
傑斯特感覺有點窘迫,沒想到這麼快的時間就見到了她的爸爸啊,現在他還沒有一點心理準備呢。
而且,該怎麼稱呼薇薇安的父親呢?叫大叔嗎?不好吧,又俗氣又顯得生分,他馬上把這個方案給否決了;那麼叫萊拉叔叔?呃...貌似這樣又顯得過於親近了,好像已經是多久的老熟人似地,而且怎麼想也能感受到有那麼一點點曖mei,於是又否決掉;
那麼...那麼就叫萊拉先生好了,恩,這樣稱呼才是應該的禮數吧...此時此刻他才感覺到父親對於他這方面的教導是多麼的貧乏,不由得開始埋怨起父親來。
萊拉先生的身體修長挺拔,在他身邊的薇薇安個頭只到他的胸口,這樣子比較下來,就是比傑斯特也要高上半頭左右。
他穿著一件月白色的開襟長袍,水藍色絲質的袖口和領口滾綉著淡金色月桂紋飾,行走時的微風使長長的后襟更顯飄逸,上面用銀色的絲線綉了一把一尺見方的七弦琴。
他一頭直順的長發宛如流泉一直垂到肩膀下面,和薇薇安是一樣的紫色,額頭前端的兩縷用純銀的金屬環束成兩根小辮子垂在臉頰的兩側,這樣更加襯托出如刀削般臉部英俊的線條。
他有一雙天池湖水一般清澈的碧藍色眼睛,(這讓傑斯特不禁聯想起了薇薇安的母親的眼睛應該是什麼顏色)配合著宛如下弦月的淡淡的清秀雙眉,使他給人的感覺平和、溫柔而多情。
使傑斯特感到尤其驚訝的是,不同於自己父親蒼老的樣子,萊拉先生顯得非常年輕,他的臉頰光滑如鏡,沒有一絲皺紋,手指修長而柔韌,給人靈巧和穩定的感覺。
如果不是親眼聽到薇薇安叫他爸爸,自己還真會以為這個人是他的哥哥罷了,他看上去甚至不到三十歲的樣子,無論是從穿著和一切細微的角度去觀察,都顯得那樣的年輕富有活力。
萊拉先生也看見了走進來的傑斯特,他的微笑剎那間消失了,冷峻的目光盯了傑斯特一眼,又趕忙低下頭用愛護和詢問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女兒。
「估計他把我當成騷擾薇薇安的地痞流氓了......」看到萊拉先生瞬間冷下來的臉龐,傑斯特懊惱的想著。
但是這能怪誰呢,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滿身血跡,狼狽不堪,還身攜兇器,又冒冒失失的跑進人家家裡,像極了一個劫色不成反被打成豬頭又惱羞成怒緊追不捨的小混混啊!
想到這裡傑斯特額頭上的冷汗瞬間就冒出來了:「這下可慘了,怎麼解釋呢?什麼良好的第一印象算是徹底泡湯啦!」
薇薇安好像也覺察出情形有些不對,她拉了一下萊拉先生的衣角,有些撒嬌的語氣說:
「爸,您想到哪裡去拉,他...騎士先生,可是救了我的恩人呢!還為我受了傷......爸,您快幫他查看下傷勢吧,再好好包紮下,貌似很嚴重呢。」
「哦?原來是這樣...」萊拉先生望向傑斯特的目光回復了柔和:「那麼快跟我來吧。」
傑斯特跟著父女倆走進了內間,屋子裡光線很明亮,午後的陽光透過大大的窗戶,折射到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萊拉先生讓傑斯特坐在一張寬大的椅子上,然後拉過他受傷的左臂,一臉慎重的表情。
「恩,還好,骨頭沒有斷。」
萊拉先生的手指順著傑斯特的手臂輕輕摸索著,小心的檢視著傷口。他的手指彷彿帶有探尋的魔力,傑斯特只感覺手臂上傳來一陣暖流,好像開始恢復了少許的知覺:
「您的骨骼和肌肉好像都不同尋常的堅韌呢,對不起,先生,我指的是和普通人相比較。看來您應該是一個資質不凡的武士。」
他繼續一邊檢視一邊低聲說著:
「上臂骨有兩條細微的裂縫,但是沒有斷折,這樣的骨傷不用上夾板矯正骨頭的位置,也會癒合的很快,但是注意!您至少有一個星期的時間不能再使用這條手臂發力做任何事情了。」
他的手指又移動到傑斯特手肘的位置:
「肘部的筋腱也受到了一定的損傷,需要保養,然後就是肌肉,傷痕太深,破壞了主要的肌肉纖維,而且切斷了幾根比較大的血管......」
「薇薇,寶貝兒你去下儲物室,把櫥櫃里的藥箱拿來。」他扭頭吩咐女兒。
薇薇安嗯了一聲,輕盈而快速的轉身去了,然後不到一分鐘就回來,手裡奪了個亮銀花紋鑲嵌的木匣子。
萊拉先生接過匣子打開,又吩咐薇薇安:「去拿陶罐到院子里取點井水來。」
然後很靈活的解開了傑斯特緊緊扎在傷口上方的那條繩子:
「這個不能扎的太久,時間太長會導致肌肉和血管壞死,那樣的話就不是普通的醫術所能治療的範圍了,您就需要一個艾爾拉斯的高級侍者來對您使用恢復魔法了-很明顯這個我不會。」
他臉上露出一絲解嘲的微笑:
「雖然我也是艾爾拉斯的信徒,但是我沒經過這方面深入的修鍊。恩,傷口很深,而且混入了很多泥土和金屬的銹質,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傷害您的這件武器上沒有附加任何負面的法術,也沒有浸毒,如果是那樣的話就會麻煩很多。」
「我現在要先給您清洗一下傷口然後消毒,不然可能會感染,請您稍微忍耐著,可能會有些加劇的疼痛。」
說著他從匣子里拿出一卷紗布和一個透明的裝滿液體的玻璃瓶,拔開木塞后躥出來的刺鼻氣味讓傑斯特知道這是給傷口消毒用的高純度酒精,這甚至比那些等量的上好年份的優質葡萄酒都更昂貴。
萊拉先生把紗布用酒精潤濕,頭部靠近認真而細緻的幫傑斯特傷口消毒,酒精迅速揮髮帶來的涼意和從他手指傳來的暖流中和在一起,傑斯特只感覺到一種異樣的舒適,並沒有什麼意外的疼痛。
薇薇安把裝滿水的陶罐帶了回來,怯生生的看著父親為傑斯特清理傷口,安靜的站在一旁,眼神里充滿了關切和心疼的意味。
她把父親遞過來沾滿血跡和污漬的紗布用清水洗滌乾淨,再交還給父親,然後提著陶罐又跑去換水。
足足換了三次水,萊拉先生才把傑斯特傷口上的污漬清理乾淨,他又塗了一遍高純度酒精,帶著稍有歉意的臉色說:
「十分抱歉,騎士先生,我雖然略通醫術,但是家裡卻沒有常備療傷的藥品,等下我讓薇薇安帶你去城南的懷特醫學士那裡,讓他給您的傷口做進一步的處理,再配製些有效的傷葯。」
「啊,對了!說到傷葯,您看看這個是什麼。」
傑斯特從隨身包裹里拿出來父親在臨走時給他的那個匣子,打開從裡面拿出那瓶看上去年代久遠的藥膏,遞給了萊拉先生。
萊拉先生接過來,拔掉木塞,把瓶口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恩,這個氣味我知道的,這是傷葯,而且是王隊里特有的那種......」
「隨軍醫生們在止血生肌的藥膏中加入了忘憂草榨取的汁液,這種添加的成分隨著血液的流動滲透入人體,不但有輕微的的麻醉作用,可以減緩傷兵的疼痛,而且還能使神經興奮,讓士兵在血腥的衝殺中悍不畏死!」
說著他望向傑斯特的目光中帶上了些許戒備:「這個傷葯您是哪裡得來的?難道先生您......也是王人?」
「啊!不是的。至少、至少現在不是......」
傑斯特看出了萊拉先生態度上的變化,馬上嘗試為自己辯解:
「這個是我離家遠行的時候,家父交給我的,和這個一起的還有一封給第六軍團長薩克拉希斯伯爵大人的介紹信。家父多年前曾在王服役,擔任過薩克拉希斯大人的侍衛長。」
不知道為什麼,他在這個慈和的長者面前絲毫沒有隱瞞任何事情的意識。
「哦,薩克拉希斯嗎?」萊拉先生的臉色又漸漸趨於和緩:
「有關他的事迹我倒聽說過不少,即使在王國的平民之中也有很多關於他的讚譽之辭。什麼軍人的楷模、完美的騎士......」
「這樣的人物在日漸破敗腐朽的王中,倒是越來越不多見了啊...哼,到處都是些無能宵小之輩,只會躲在後方盤剝民眾,一上戰場就抱頭鼠竄的渣滓!就和那個什麼韋斯特守備官一樣!」
說到這個名字,萊拉先生滿臉的怒氣。
「啊!」旁邊的薇薇安一聲驚呼,正在洗著的紗布也從手上滑到了水裡。
「嗯?難道這位騎士先生的傷,和那個老混蛋有關係?」萊拉先生敏感的有所察覺,微微皺起了眉頭,詢問著薇薇安。
「是...是的。我和艾薇兒一起去果園摘蘋果,然後正要走的時候,傑斯特...這位先生過來向我問路,艾薇兒一點兒也不怕他,爸爸您是知道的,這證明騎士先生肯定不是壞人。」
「然後我就告訴他怎麼走,然後就分開啦,然後就遇到傑夫曼和瑪昆他們那一幫子人,然後他們就過來搶我的蘋果,還......還打傷了艾薇兒......」
這時旁邊卧在軟墊子上的艾薇兒也應和著薇薇安的話,發出一聲表示不滿的叫聲。
「他們。他們很過分,還說什麼我遲早成為他的女人......還說要是您再不同意,就把您綁去服兵役!」
「然後我正在哭的時候,傑斯特先生就回來了,他沒走遠,所以聽到了發生的一切,然後就站出來狠狠的教訓了那幾個人!」
小薇薇安兩隻小拳頭握的緊緊的:「可是,傑斯特先生也受了那麼重的傷......」
「瑪昆?守備營里那個什長?那個胖子?整天跟著傑夫曼到處作惡的那個傢伙?他也在?」
萊拉先生略微有些詫異,瞟了一眼旁邊的傑斯特。
「恩,是的,就是他,傑斯特先生手臂上的傷就是他的狼牙棒打的。」
「這可是個不怎麼好對付的狠角色呢,據說已經是覺醒了凱撒星環的二級戰士......沒有一定實力的話,韋斯特那個老狐狸也不會放心的讓他跟著自己的兒子當保鏢了!」
萊拉先生略微沉思了下:「薇薇,那麼你是說,這位先生一個人就把他們全解決掉了?」
「嗯,是的...開始我都沒看清楚騎士先生怎麼把傑夫曼和他身邊另外三個人打倒的。」女孩兒一臉崇拜的表情:
「然後騎士先生被瑪昆暗算受了傷,武器也沒了,但是後來只用了一拳就把瑪昆那麼大塊頭一個打倒拉!真是好像奇迹一樣呢。」
「只...一拳嗎?」萊拉先生望向傑斯特的目光詫異中更多加了一些讚賞。
「嗯!」薇薇安重重的點了點頭,繼續說:
「爸爸你說的那個星環什麼的,是不是打架的時候在腳下出現光環啊?那麼傑斯特先生也會的哦,而且,而且好像比那個瑪昆的更厲害呢!」
「啊,是的...」傑斯特臉頰微微發紅,明明是因為自己的大意和耍帥才受傷的,倒被可愛的小薇薇安說成被暗算了,這倒是往自己臉上貼金拉!
他解釋道:「我也是覺醒了星環的戰士,不過是受到了雷歐的祝福,而且,已經是四級了。在力量和速度上我都大大強化,很佔優勢。那個瑪昆只是二級吧,雖然四肢的結構已經強化,刀劍難傷,但是軀幹部分還是和平常人一樣的,所以,我就直接攻擊他的腹部,才僥倖得勝的。」
「呵呵,小夥子倒是很謙虛啊,這麼小的年紀就已經覺醒了大陸所有武士夢寐以求的星環,而且達到了四級啊,很了不起啊,那個...你才十八歲?」
「十......十六歲,剛過了生日就被爸爸趕出家門來歷練了。」
極少被人誇讚的傑斯特就有這麼個弱點,一聽到別人說自己的好話就馬上臉紅心跳,陶醉不已。
「哦?哈哈哈......才十六歲啊,那不是比我家的小寶貝兒薇薇安也大不了多少,果然是英雄年少啊。」
樂器師笑的很開心的樣子,不住的拿眼睛偷瞄旁邊女兒羞紅的臉。
呃...好像突然說遠了呢,萊拉先生突然之間好像覺察出氣氛有些異樣,咳嗽一下,正了正神色對傑斯特說:
「你父親給你的雖然也是不錯的傷葯,但是你最好不要用它,裡面的那些忘憂草...哼!不是什麼好東西,能不沾就不要沾的好!事不宜遲,我讓薇薇安陪你去找城南的懷特醫學士,讓他多給你配製些上好的治傷藥膏吧。」
「薇薇,你帶著先生去吧,恩...騎上文德拉,快去快回!」
「恩,好的爸爸。」薇薇安轉頭告訴傑斯特:「你在前門等我,我去後院牽馬,很快就來。」
看著他們倆人起身離去,萊拉先生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守備官的兒子和守備營的什長被打成重傷,在艾瑪這個小鎮上絕對不是一件小事情,不知道會引起什麼樣的波瀾呢。
但是他已經下定決心,不管怎樣,一味退讓、委屈求全是絕對不可行的了,無論他們掀起什麼樣的驚濤駭浪,他也會堅決的頂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