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寬恕
兩人高速移動的身影在女孩兒的驚呼聲和苦瓜臉的獰笑聲中撞擊在了一起,鈍器擊中血肉之軀的悶響,隨之而來的骨骼斷裂的劈啪聲依次傳入他們的耳中。
然後就是死一般的寂靜,寂靜之中二人都睜大了雙眼急切的辨識著剛剛發生的一切,然後一個露出驚喜的神情,另一個卻是滿臉的不可思議。
傑斯特的栗色長發被衝撞帶來的強烈氣流吹的向後飛揚,露出了平坦光澤的額頭和堅毅俊秀的雙眉。
他穩穩的站著,右拳結結實實的拄在瑪昆腹部,直接把凸起的肚皮打的深深凹陷進去,在上腹部可以清楚看到幾塊異樣的突起,剛才的骨裂聲就是由此而來吧,不知道這一拳帶給他多少根斷裂的肋骨。
傑斯特優雅的收回拳頭,輕輕向後一躍,然後當面前這座肉山不存在似地,朝著自己掉落在草地上的大劍走去。
又過了三秒鐘,瑪昆那突然停滯下來的好像凝固成石像的奇怪姿勢才開始活動。
先是懸在空中的狼牙棒隨著垂下的手臂掉了下來,重重的砸在草地上,翻白的雙眼,嘴角溢出的白沫表明這個可怕的怪獸已經完全失去了神志。他整個身體僵硬的、重重的向前撲倒在草地上。轟隆的聲響中只可惜壓碎了不少絢爛的野花。
「騎士先生!!」
「不!怎麼可能!!」
一邊是擔憂到極致轉為安心的歡呼,一邊是驚駭欲絕的悲鳴。
傑斯特把撿起的劍在背上安置好,邁著很穩重的步伐走到女孩兒身邊,然後對著她洒然一笑:
「看,我說過的吧,很快就結束了。」
女孩兒依舊微紅的雙眼也帶著笑意:
「恩~!騎士先生您真的是好厲害的呢,我都沒看清楚剛剛發生了什麼...」
她輕撫著在她懷裡嗚咽的小貓,突然語氣又帶著幾分焦急:
「可是您的傷,好像很嚴重的樣子啊,留了那麼多血。」
「啊,沒關係的啦,作為一個武者首先要有受傷的覺悟啊...」
「混賬!!」傑斯特的話還沒說完,就聽那邊苦瓜臉在嘶聲力竭的叫喊:
「你這個死到臨頭的混蛋!你知道你剛才幹了什麼嗎?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艾瑪鎮韋斯特守備官的兒子!瑪昆是鎮守備隊的什長!你是在襲擊王國的正規軍!」
「你知道襲擊正規軍是什麼下場嗎?我會親眼看到你的頭被儈子手砍下來,然後我將親手把你的頭顱掛在城牆上!」
「哦?原來是守備官的兒子啊,難怪行事敢如此囂張!」傑斯特在心裡暗想。
因為父親的緣故,一直以來對王都沒有什麼太好的印象:
「可是你現在還敢不知死活的這麼喊,可就太沒腦了吧,威脅我?難道不怕我當場殺了你么?還是我在敲掉你牙齒的同時,把你的腦子也敲壞了?」
他低頭詢問怯怯的小姑娘:「要不要乾脆殺了他?看他死不悔改的樣子,估計把他放回去肯定還會對你不利吧?」
「啊?不要了吧!」女孩兒聽到傑斯特想殺人滅口,趕緊連連搖頭:
「偉大的艾斯卻尓曾經說過,[如果他們獲得悔過機會的話,對敵人的憐憫就是對人世的救贖],騎士先生,您看,今天因為我,已經流了那麼多血了,我想...我想,他們一定已經得到教訓了啊,您就放過他們的性命吧!」
「而且...騎士先生您傷勢這麼嚴重,如果真的殺了他們,那不是與王國為敵嗎?那樣大批軍隊過來的話,您,您可怎麼辦哪...」
小姑娘可能想到了傑斯特被軍隊追殺的情景,又焦急的快哭出來了。
「恩,聽你的吧,不過...」傑斯特嘴角綻開一絲冷笑,他走到勉強用雙手支撐起身體的苦瓜臉面前,用戲謔的口吻問道:
「那麼,尊敬的守備官的公子啊,您叫什麼名字呢?」
「傑夫曼,傑夫曼·韋斯特!你給我記住了,我一定會親手把你的狗頭掛在城門上最顯眼的地方,然後天天逼著這個娘們兒去看著你的頭顱一天天腐爛發臭!」
他咬牙切齒的惡毒:「然後我會把她賣到妓院,讓她變成一個妓女,人盡可夫!」
「哼!看來你的腦子真壞掉了啊,你以為我真不敢殺你嗎?要不是剛剛她為你求情的話!!」
那些惡毒之極的話讓傑斯特再也控制不住暴漲的怒火,他抬起左腳,在凄厲的慘叫聲中把傑夫曼的整個手掌都踩得陷進了泥土裡,接著右手劍光爆閃,在飛起的一蓬血雨中,傑夫曼的左臂齊根被切了下來。
「我現在就正式的給你一個忠告!」
幾滴鮮血濺到了傑斯特的臉上,映紅了他雙眼中恐怖的厲芒:
「你想怎麼樣對付我,儘管來好了,我無所謂!但是只要因為你,而讓這姑娘受到了一丁點的傷害,我保證,我一定會讓你明白什麼叫生不如死!」
他凌空一揮,甩幹了劍上的血跡:
「你最好記住我的話......現在,如果你還有命回去的話,你可以滾了!」
傑斯特面色鐵青的回到女孩旁邊,看樣子是在極力剋制自己的憤怒。
他拉起了卡秋莎的韁繩:「小姐,您快回家去吧,至於他們,就讓他們自生自滅吧...以後您單獨出門一定要小心了!」
他平緩了下呼吸。繼續說:「我也該上路了...是...是走那邊吧?」
說著他抬起腿就往卡秋莎身上跨,重傷的左臂使他的身形看上去不怎麼靈便,剛才劇烈的動作使疼痛的感覺進一步加重了。
「哎?」他這一步居然沒跨上去,身體突然失去了平衡,差點沒摔在地上。
傑斯特納悶兒的回頭,卻看到女孩纖巧的雙手緊緊的攥住了自己的獵裝下擺,她用了那麼大的勁兒,綳得緊緊的布料直接使得傑斯特剛剛上驢的舉動化作了泡影。
「啊?怎麼...為什麼拉住我?」傑斯特剛和她的目光相對,就心虛的錯開不敢直視,女孩兒滿臉堅毅無比的神情,望向他的目光深邃得猶如夏夜的星空。
「騎士先生!」女孩兒的聲音既嚴肅無比而又關切無比,卻是一樣的悅耳動聽。傑斯特只感覺到自己的傷口也不那麼痛了,真想隨時隨地都能聽到這美妙的聲音啊,他在心裡感慨著。
「您怎麼可以這樣就一個人上路呢,您這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
女孩兒依舊死死的攥著傑斯特的衣服下擺不放:
「您傷的那麼嚴重,流了那麼多血,骨頭都能看見啦!要是普通人早就倒下了,可是您,您!裝的和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如果您就這麼走了,您是很瀟洒,很有英雄氣概,但是,您有沒有考慮到我的心情呢?」
「您是因為保護我而受傷的,這件事您本來是局外人、過路人、陌生人,完全可以對我和艾薇兒的遭遇置之不理,畢竟......畢竟您只是問路而已,我們就說過那麼兩句話......」
「但是您留下來了,您幫助我免受欺侮,您還受了傷...」
女孩的語速越來越快,好像滴滴答答落在銀盤子里的一大捧圓潤的珍珠:
「如果您就這麼走了,那麼,您讓我該如何安置自己的心情呢?」
「讓我一直懷著對您的感激,對您的擔憂,對您的挂念,懷著對您的負罪感,要多久呢?」
「所以,請先跟我回鎮子吧!」
女孩兒提高了音量,宣布了這個最終的決定,接著的話聲音轉瞬細如蚊納:
「至少......至少讓我先為您好好包紮一下......」
傑斯特表面看似很無奈的,其實心中非常非常情願的服從了這個決定。
他的心底蕩漾著小小的幸福,拉著卡秋莎的韁繩,美滋滋的從幾個仍舊躺在地上的倒霉鬼身邊經過,看也不去看他們一眼。
他和女孩兒肩並肩的走出了果園,來到了通往鎮子的小路上。女孩兒的步伐雀躍而又輕快,她嘴裡哼起了不知名的輕鬆曲調,突然間又停下,恍然間想起來什麼事情的樣子:
「啊......蘋果......籃子,都忘記拿啦!」
她自責似地,輕輕拍了拍自己光潔飽滿的額頭,艾薇兒突然少了一隻胳膊的支持,差點沒有掉下去,趕緊往女孩兒胸前緊湊的地方躥了兩下,抬頭對著主人發出一聲表示不滿的嗚咽,看來它也恢復的不錯:
「算啦,不去拿拉,趕緊回家給您包紮傷口要緊!」
她扭頭看著傑斯特:「對拉,騎士先生,有些話還一直沒來得及告訴您,我是艾瑪鎮樂器坊店主的女兒,我的名字叫薇薇安-薇薇安·萊拉,以後不要叫人家小姐什麼的拉......」
「我是平民的孩子罷了,擔待不起名門千金的稱號,或者簡單點叫我薇薇安或者薇薇就好了~!」
她又好奇又害羞的問:「那麼騎士先生您呢?您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傑斯特...」他腦中突然浮現出父親的身影,微微頓了一下:「傑斯特·塞萊斯凱。」
兩人邊說邊走著,遠處城牆的輪廓出現在視野中,破舊的灰色城牆看上去相當單薄,也不是很高,從這個角度望過去,還能隱隱約約看到鎮子上最高聳的建築-鎮中心的鐘樓。
這就是王國南部行省的邊界小鎮-艾瑪。從這個鎮子向西邊走,翻過附近橫曳的埃希匹斯山,就到了王國西部行省瓦爾諾的地界了。
那裡將是傑斯特這段旅行的終點,或者僅僅是開端而已,這又有誰能知道呢?
未來的一切,都是未知的,這也許就是命運的奇妙之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