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一去江湖遠
皇帝誅了良妃九族,也算是給了皇后一個交代。然則如此一來,穆百里當日對雲公公許下的承諾也就兌現了,是以他得到更好的前程。踩著良妃一族的屍身,逐漸走向了權力的巔峰,而良妃一族不過是個開始。
但那又如何?這宮裡何處沒有死人?別說是他,這皇帝和皇後手里染的鮮血,哪個比他少?
因為這件事,穆百里被送到了皇帝跟前伺候著。
這些年在宮裡的磨礪,歷經良妃之事過後,穆百里已經很能察言觀色,他很清楚皇後為什麼要送他來皇帝身邊伺候。皇后也不是傻子,有個人能在皇帝身邊伺候著,也就是多了個眼線多了一雙手。
穆百里把皇帝伺候得極好,皇帝瞧著這少年人雖然年輕,但是凡事都親力親為,溫恭順和,倒是極好的可塑之才,只不過可惜了當不了朝堂大臣。
伺候皇帝的時候,穆百里自有自己的打算,皇帝其實是最接近權力中心的那個人,所以只要哄得皇帝高興,那他……進司禮監就更名正言順。
當太監再得寵那也不過是個任人欺辱的閹人,但他要做的卻是人上人。
那雲公公已經成了東廠的提督,換句話說很多時候顧不上這宮裡的事情,司禮監那頭難免會有所差池,所以雲公公必定需要更得力的助手。而穆百里行走在皇帝跟前,無外乎變成了雲公公最能夠寄予厚望之人。
但云公公是個狗奴才,不可能跟皇帝開口要人。
所以這事,還是得穆百里自己來。
然則雲公公那頭不示意,穆百里總不能自己湊上去,那便有失身價。欲拒還迎這種事,他見的多了,也做得多了,早已習以為常。
「義父?」穆百里畢恭畢敬的行禮。
雲公公正站在那棵大楓樹下頭,轉動著手中的佛珠,依舊皮笑肉不笑的望著穆百里,「百里啊,聽說皇上最近對你很是滿意。」
「幸賴義父提拔,能把孩兒送到皇上跟前,這是百里的幸事。」穆百里溫順至極。
「旁人不知道,本座卻是清楚的。這良妃的事兒你辦得極好。」雲公公笑吟吟的說。
穆百里心中一琢磨,便知道這雲公公是在試探自己。當即躬身行禮,「為義父分憂解勞是百里的分內之事,不敢邀功。」
他沒有隱瞞,而是直接承認了,這倒是讓雲公公很滿意。這會子如果穆百里故意隱瞞良妃之事,那雲公公便會認定這人跟自己是兩條心,如此一來穆百里則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雲公公滿意的笑了笑,「百里啊,你也知道本座手底下有不少義子,可選來選去也沒幾個能趁手的,你若是能真的替為父分憂解勞,來日少不得你的好處。」
「多謝義父。」穆百里趕緊行禮,一臉的欣喜。
瞧著小奴才欣喜的模樣。雲公公心裡有了底,原來也是個鼠目寸光之人。這樣最和他的心意,唯有這樣的鼠目寸光才堪於利用,否則若是心思太沉,來日難免是要跟自己爭權奪勢的。
「司禮監缺了一個秉筆太監,本座思來想去也想不到何人比較適合。」雲公公一臉為難,「本座雖然有心屬意你,然則你這人沒有功績,並且……資歷太淺,你說本座該如何是好呢?」
「百里願意為義父當牛做馬,在所不辭。」他顧左右而言他。
雲公公挑眉,「本座不缺牛馬,缺的是胳膊和腿。」
「百里願意。」穆百里磕頭,「雖然百里資歷尚淺。但是百里願意為義父做任何事。這宮中之事,許與不許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間。」
雲公公冷笑兩聲,「你小子腦筋倒是轉得很快,那就看著辦吧!想來,你也不會讓本座失望的。」
「是!」穆百里行了禮。
等著雲公公離開,穆百里長長吐出一口氣,眸色溫涼。有些東西,就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雲公公的喜怒無常自然是人盡皆知的,要想伺候好這老太監還真的有些本事。
可都到了這個時候,自然是百忍可成金的。
多少苦都受過,這腦袋早就在褲腰帶上拎著了。
近來,朝廷上有人又在提及東廠緹騎擾民的消息,連皇后都覺得司禮監那幫太監有時候難免目中無人。皇帝便有些不太高興,轉而聽得皇后建議。
「皇上,這東廠如今頗成氣候,若是咱們不想個法子,早晚得出事。」皇后輕嘆一聲,「這雲重那頭隻手遮天的,咱們若是硬生生給卸下來,怕是要出亂子。」
皇帝揉著眉心,「那依皇后所見,該如何是好呢?」
「皇上可聽過一句話嗎?」皇后笑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皇帝蹙眉望著她,眸光略顯深邃。
「看樣子,皇上還是沒明白過來。」皇后輕嘆一聲,「臣妾這也是無奈之舉啊!您想呢,這雲重一人獨大,東廠和司禮監都在他手心裡攥著。這也不是個事兒!若是咱們分了他的權,您說……他會怎麼做呢?」
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皇后的意思是……」
「東廠畢竟在外頭,為皇上辦事。可這司禮監……卻是在宮裡的,若是宮裡頭的事兒,皇上都不能了如指掌,那皇上的周全豈非存在莫大的隱患呢?」皇後面露擔慮,「皇上,您說是與不是啊?」
皇帝一想,自己家裡尚且不能了如指掌,那的確是很危險的。
「依皇后的意思,何人堪以重任?」皇帝問。
皇后搖頭,「這個臣妾可就不知道了,皇上理該派個身邊之人,忠心耿耿的能讓皇上放心便是。臣妾這後宮裡頭都是宮娥,伺候皇上倒是綽綽有餘,若說要替皇上分憂解勞,那著實是及不上的。」
皇帝輕笑兩聲,「朕心中已有人選。」
選的自然是穆百里,這少年人乖順而懂事,但身在後宮之人若說沒有半點心思,皇帝斷然是不相信的。這小太監靈活得很,若是拿他去牽制東廠,讓司禮監和東廠分開,自然是極好的選擇。
「奴才遵旨。」穆百里磕頭行禮,「奴才必定為皇上好好辦事,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那雲重是個狠角色,有些時候能避免的盡量避免,他是先帝當初委派之人,這權勢早就在昔年建立,是以朕有時候也拿他沒辦法。」皇帝別有深意的叮囑。
這言外之意是,若是雲重要殺了穆百里,皇帝都未必能幫得上忙,所以穆百里得靠著自己方能在雲公公的眼皮子底下活下來。
在這宮裡宮外,要活著本來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行差踏錯就是死無全屍。
穆百里當了司禮監的秉筆,自然沒人會服氣,不過是個皇帝委任的小太監罷了,這司禮監比他資歷高入宮早的多得是。
雲公公雖然要了穆百里,可絲毫沒有插手之意,穆百里當然知道這是自己必須過的一關考驗,他有條不紊的打理著司禮監事宜,不知道的就親自去做親自去弄。
久而久之,這份耐力倒是讓雲公公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繼而生出幾分交接衣缽之心來。
你要知道太監沒有子嗣,也就意味著他們很可能沒人送終,是故他們才會不斷的接收義子,為的就是來日自己黃土白骨之後,有子送終,不至於到了黃泉地下連個上清香的人都沒有。
穆百里活在雲重和皇帝的夾縫之中,看上去風平浪靜,實際上裡頭有多少腥風血雨,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對傅家一案的推波助瀾之後,穆百里這秉筆太監終於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現在眾人跟前。
他大刀闊斧,借著傅家一案誅連了不少人。
就這樣,一步步的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威信和威嚴。這看似溫潤的少年人。也不過是雙十年華,卻手段凌厲,做事狠辣而老練。
誰都相信這是雲公公一手教的,都覺得他將來會是雲公公最好的接班人。
而穆百里呢?所有的功勞都推在了雲公公的身上,自己只是個卑謙的小輩,僅此而已。
一直以來,穆百里的所作所為都讓雲重很滿意,唯有一件事,險些成了二人的決裂。
朝廷上,東廠已經威勢赫赫,可這江湖上難免有些人總要與朝廷作對。那些自命清高之人,總要尋東廠的麻煩,穆百里年紀輕輕從司禮監秉筆做到了東廠的千戶,自然要更加賣命。
東廠緹騎出行。左右迴避。
快馬出城,直奔城外。
說是今兒江湖上有人在舉辦武林大會,要推薦出一人來殺了東廠這魔頭。雲重對於這些江湖人自然很是不屑,他殺的人早就無法用數字來計算,連他自己都不清楚殺了多少人。
東廠濫殺無辜也不是一日兩日,多少無辜之人死在東廠手裡。仗著是皇帝的走狗,就對天下人棄如敝屣,斬殺無數。
穆百里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見自己一生的摯友。
那一日的武林大會變成了屠宰場,鮮血和嘶喊聲混成一片,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其中有人武功極好,在死士提刀殺人的時候,那人奮不顧身的搶下了一個孩子。
他抱著孩子,脊背上生生挨了一刀。
孩子嗷嗷的大哭。穆百里的腦子裡突然嗡的一聲炸開。他想起了自己年幼的弟弟,想起了王宮裡的大火,在那大火之中弟弟是不是也這樣無助到了極點?
敵軍攻城,那種畫面實在是太過慘烈,以至於讓人再也不敢回頭去看。
這孩子是所有人推舉出來的武林盟主的孩子,所以這個孩子是不能留下來的。
那人渾身是血的搶了一匹馬快速離去,穆百里翻身上馬急追,廝殺之音被快速的落在了後頭。那人終是體力不支從馬背上摔下來,而那孩子還死死的抱著馬脖子,馬匹還在飛奔。
東廠緹騎自然不會放過那孩子,依舊緊追不捨。
剩下那幾人是穆百里自己的心腹,在提刀的那一瞬,他制止了手底下的人。輕嘆一聲,穆百里俯身蹲下,「你叫什麼名字?」
他渾身是血的望著穆百里,冷哼一聲便沒了動靜。
昏迷之前,他聽到穆百里說,「這人已經死了,撤!」
後來他清醒的時候,身處在農莊裡頭,四下早就沒了東廠緹騎。昏迷前的那一句話,他始終都記得。背上的傷已經被處理過,農夫說是一幫人把他送來的,留下了銀子和金瘡葯就走了。
他四處打聽才知道那人是東廠千戶穆百里,是東廠魔頭雲重最器重的義子。這是個閹人,雖然年輕但是下手狠辣無比,昔日的傅家一案也是被他推波助瀾所致,這東廠裡頭出來的都不是什麼好人。
事實上這話。也是穆百里說的。
放走一人,雲公公又豈會不知,東廠帶出去那麼多人,總有那麼一兩個是雲公公的眼線,用來監視穆百里的。穆百里也知道自己這麼做會被他知曉,但他並不打算隱瞞,越是隱瞞死得越快。
那日,雲公公策馬而上,居高臨下的俯瞰著他,「還記得臨走前,本座怎麼告訴你的嗎?」
穆百里跪在馬下,「義父說,雞犬不留。」
「那你呢?」雲重冷笑,「如今你的翅膀硬了。連本座的話都不放在心裡了,打量著過幾日便是要造本座的反了是嗎?本座一步步的提拔你,沒想到最後還是養了一頭不中用的白眼狼!」
馬鞭揮下來的時候,穆百里不偏不躲,血肉飛濺。
要知道這雲公公本來就內力深厚,這一鞭子下來,常人根本耐不住。唯有穆百里始終跪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受著。
夏日裡的天氣,衣裳本就單薄,這會子更是打得渾身是血。
他面色慘白,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跪在東廠門前,沒人敢幫他處理傷口也沒人敢關心他的死活。這鞭子是東廠提督雲公公打的,就算他把穆百里打死在東廠門前,也不會有人多說什麼。
奴才嘛……打死也就罷了!
穆百里一動不動的跪在東廠門前,夏日裡的太陽可真夠毒啊,曬得他那些鞭痕火辣辣的刺痛,就如同凌遲一般。唇瓣開裂,他離死亡只有一口氣。
抬頭望著滿是光暈的太陽,夏日裡的毒辣太陽真是讓人無可忍受。
午後時分,天可憐見的下了一場雷雨。
他渾身被澆頭,鞭痕里進了水,疼得齜牙咧嘴,痛徹骨髓。他還是跪在那裡,唯一慶幸的是一場雨水解了酷暑,讓他滾燙的身子降溫了不少。可降溫的同時,那一番寒徹骨髓的來襲,終是讓他暈死過去。
閉上眼睛之前,他想著,不管你此前多少風光榮耀,但凡做錯了一件事,你死了都不會有人給你收屍。你想要報仇,你就得活下去。可活下去三個字,在他身上卻比登天還難。
你不想踩著別人的屍體,別人就得踩著你的屍體。這世道就是這樣殘忍,畢竟東廠的生存法則就是人吃人,你不吃人就會被人吃掉!
最後還是雲公公放了穆百里一把,因為朝廷上趙嵩和齊攸王等人都對東廠虎視眈眈,他不能在這個時候自斷雙臂,穆百里雖然婦人之仁,但是婦人之仁有個好處,那就是容易生出軟肋來。
軟肋就是把柄,就是穆百里逃不掉的魔咒。
可雲公公抵死都沒想到。這個命硬的少年人,在經歷過多番生死大劫之後,他的心會變得比誰都狠比誰都硬。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趙嵩等人力諫說雲重濫殺無辜,還將不少罪證都送到了皇帝的手裡。
皇帝當然知道這些人想做什麼,是想撤銷東廠,可東廠若是沒了那內閣豈非一人獨大?兵權還握在這齊攸王和夏東樓的手裡,朝政還在捏在趙嵩的手中,皇帝自己想要逍遙快活,又不能讓朝廷失衡,免得到時候合起伙來欺負自己。
這可如何是好?
思來想去,最後還好皇后給皇帝出了個主意,那就是讓人悄悄的殺了雲重,權當做是暴斃而亡。人死了。就是死無對證,這東廠也不會受到牽連。
皇帝一拍大腿,這主意不錯。
可又有些為難,這世上還有誰能悄無聲息的殺了雲重這樣的高手呢?須知這老太監一身童子功,真當是無人可及。而且雲重身邊高手如雲,起居飲食都格外的主意,這要悄悄的殺人還真當沒有這麼容易。
穆百里是親自請纓的,為了皇帝他願意肝腦塗地,願意赴湯蹈火。這年少之人最是靠近雲重,若是讓他去殺人倒也有幾分把握。
「奴纔此去不管成敗都與皇上無關!」穆百里磕頭,「奴才願意為皇上生死,若是奴才死了,請皇上好自保重,奴才再也不能為皇上分憂解勞。」
皇帝感慨,「朕之大臣只知道一個個的上奏,只知道動動嘴皮子,真正能幫朕分憂解勞的又能有多少人呢?也唯有你……」
穆百里深吸一口,「奴才拜別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若是你真當能殺了雲重,朕會許你司禮監首座之位,這東廠……也將是你的。」皇帝親自承諾。
穆百里一笑,「奴才不求榮華富貴,只求能替皇上把事兒辦好。」
「好樣的。」皇帝甚是滿意,這少年人慣來卑謙恭謹,著實是塊好料子。
事實上穆百里自己也沒有把握,他雖然是鬼宮弟子,這些年也的確在勤學苦練不曾荒廢過武功。骨子裡有師父傳給的功力,但他不知道這雲重的武功到底有多高。這些年他跟在雲重身邊。卻很少見到他親自動手,是以敵在暗我在明。
端著杯盞,穆百里緩緩進入了雲公公的房間。
雲重這兩日偶感風寒,身子有些不太舒服,所以一直在院子里靜養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見著穆百里進來,雲重的眉眼微微一怔,然後又悄然隱去所有的神色。
穆百里畢恭畢敬的行禮,「義父,該吃藥了。」
「百里。」雲公公仍是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色,「這幾日本座一直病著,朝廷上可有什麼動靜?」
穆百里依舊保持著恭敬姿態,「回義父的話,朝廷上如今還是老樣子。趙嵩和夏東樓這些人最瞧不上咱么東廠的人,這些您都是知道的,所以……」
「聽說搜羅了不少有關東廠的罪證,樁樁件件都落在了本座的頭上。」雲公公端起了葯碗,這湯匙有意無意的攪動著湯藥,就是不肯送入口中。
穆百里也不是傻子,當然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這老太監活得很,對誰都有提防之心,是以他這一生從不輕易相信旁人。
「縱然是有所證據又如何,只要皇上不下旨,義父仍是東廠提督仍是這執掌生死之人。」穆百里淺笑的回應,「所以義父不必擔心。」
雲公公輕嘆一聲,低眉望著這碗中的湯藥,「皇上自然不敢輕易下旨處死本座,就算罪證確鑿又能如何呢?東廠已經建成規模,漸漸的成了氣候。所以皇上就算知道,也只能讓人悄悄的弄死本座便罷!」
音落瞬間,雲公公冷眼望著眼前的穆百里,「百里,你是個聰明之人,從本座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你就是那麼與眾不同。知道嗎?在你身上,本座看到了自己的昔日影子。」
「昔日本座也只是個小太監,說起來也是跟你一樣任人欺辱,不過本座靠著自己的力量,終於一步步的把那些欺辱過本座的人都碎屍萬段了。走到今時今日,本座已經回不了頭。」
「穆百里,知道從你的眼睛里。本座看到了什麼嗎?」
穆百里行禮,「百里不知。」
「殺戮。」雲重冷嗤,「你這輩子會重蹈本座的覆轍,知道嗎,其實你身上的血腥比本座更重。」
穆百里低頭一笑,「義父這話錯了,百里此生的殺戮雖重,但終有救贖的機會。但是義父恐怕沒有機會了,義父……看不到那一日了。」
湯碗摜碎在地,外頭也沒有動靜,雲重便知道這其中蹊蹺。
輕嘆一聲,他幽幽然的站起身來,「早就猜到你會背叛本座,沒想到你如此不自量力。連一時半會都等不著了?哼,穆百里,你可想過自己或許不是本座的對手?若是今兒你走不出去,那看不到救贖之日的只會是你。」
穆百里點點頭,「所以我得拼盡全力。」
剎那間,雙方動手。
事實上雲重也不曾真正見識過穆百里的功夫,他很少在人前賣弄,總是安靜得很。如今他終於知道穆百里為何要隱藏武功,這人的武功極為怪異,彷彿不是中原的路數,倒像是外邦或者是異域功夫。
也是在臨死前的那一刻,雲重才知道自己養的是什麼虎狼之輩。外頭的人早就被穆百里的人支開了,也就意味著穆百里就算殺了雲公公,旁人也是來不及救人的。
深吸一口氣。冰涼的刀刃緩緩抽出,輕輕的架在了雲公公的脖頸上,穆百里垂眸無溫,「義父,這是皇上的吩咐,你應該早就想到會有這一日。」
「你也不過是在重蹈覆轍罷了!」他冷眼望著穆百里,花白的髮髻凌亂至極。
穆百里唇角溢著血,面上蒼白至極,「那也得有資格重蹈覆轍才行,若是能坐上義父這個位置,那我也是值得的。後宮之中,前朝之爭,都只看成王敗寇罷了!義父身負重罪,皇上保不住您。所以您只好自戕。我會好好處理義父的身後事,下輩子莫要再回這人吃人的宮闈。」
當穆百里拖著染血的刀刃走出房間,外頭的人也都趕到了,可這又能怎樣呢?人都死了,穆百里能殺得了雲公公,自然也能殺了這些人。
「哪個不想活的只管上來。」穆百里冷笑兩聲,發紅的眸透著狠戾之色,「我倒要看看,有誰想給廠公陪葬,我樂意成全。」
雲公公本就暴戾,在這東廠和司禮監裡頭,人人望而生畏。即便是他身邊的人,也經常會被玩弄致死。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早就畏懼到了極點。誰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突然會被殺死。
東廠殺人的法子不勝枚數,對待自己人,雲公公也從來不會心慈手軟。
深吸一口氣,所有人突然都跪了下去。
廠公死了,穆百里這個千戶大人自然是最高品階的,並且他能殺得了雲重自然也能殺其他人,這武功早就不是他們這些人可以抗衡的。
這個時候若還是跟穆百里作對,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為了一個暴虐之人而不顧性命,著實不值得。
長長吐出一口氣,穆百裡面無表情的望著院子里跪著的人,他知道自己這輩子終於可以舒一口氣了。雖然這一步走得很艱難,幾番生死都是自己命大,但到了這一步還真的應了雲公公的話,重蹈了他的覆轍。
義父。有時候覆轍重蹈也是無奈之舉,我會替你好好照顧東廠,這東廠將在我的手裡日漸壯大,你會看到一個嶄新的東廠。
一個權勢滔天,無人可比的東廠。
也是從那時候起,穆百里一躍成為人上人。他從一個低賤的御膳房小太監,成為後宮任人欺辱的狗奴才,最後變成今日的不可一世,除了機緣還有膽魄。也虧得他自己命大,換做尋常人恐怕早就死了多回,投胎了多回。
那日的東廠門前,有人等著穆百里。
他說,他叫陸國安,是來多謝提督大人救命之恩的。
後來,穆百里的身邊便多了一個來自江湖的心腹陸國安。再後來,沈言也來了,戴上了皮面成了穆百里的左右手,做了東廠的千戶。
東廠,成了皇帝牽制朝堂的一枚棋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穆百裏手握生殺,一顆心冰涼的心從不為任何人暖過,可陸國安和沈言知道,他曾經做為一個人,是真的想要活過的。
只不過這宮闈冰冷,把人也磨成了鬼。
僅此而已!
當不了人,就只能當鬼了。
穆百里執掌東廠,手握生殺之時,趙無憂也早已入朝為官。左不過他們很少打照面。就算是見面,也不過是匆匆一眼。畢竟趙無憂雖然得寵御前,但是身子不好,很多時候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趙無憂有丞相府為背景,所以她的府邸一直都是閉門謝客的,不許他人輕易上門,也唯有那簡家兒郎,偶來串門與她消煩解悶。
世人都都知道這世上唯一能入得趙家小公子眉眼的,唯有簡衍其人,而此人風流俊朗,玉樹臨風。是以世人總有揣測,這二人約莫是有龍陽之癖,斷袖之好。
趙無憂和穆百里本無所交集,一直以來跟穆百里交手的唯有趙嵩。還輪不到趙無憂這樣的病弱書生。誰知道鄰國相邀邦交,趙嵩與蕭容相互監督雙雙離開了京城,這便給了趙無憂和穆百里機會。
各自的劫數都有一定的定數,劫數過去了便是緣分。緣分到頭又成了劫數,周而復始,這大概就是輪迴之數。
沈言與沐瑤定下了成親的日子,可穆百里始終沒有回來。因為沐瑤是作為趙無憂的遺孀而存在的,所以很大程度上她跟沈言不太可能在一起。
蕭廉明有意解除東廠對皇權的威脅,著手加強了錦衣衛的內部調整。是以當沈言提出辭呈的時候,蕭廉明當場應下。
在知道沈言和沐瑤兩心相許之後,皇帝便放了心,許二人離開京城。
天下之大,總歸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臨走的時候,蕭廉明把二人都宣進了宮,三個人一張桌子吃飯。
「你當真想好了?」蕭廉明道,「不回蜀城嗎?」
「蜀城困了我娘一輩子,那裡有我所有悲涼的記憶,我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人總要為了快樂活著,否則整日愁眉苦臉的,到頭來怕是要後悔死的。」沐瑤笑了笑,「倒是皇兄,如今三宮六院好生瀟洒。」
蕭廉明笑得有些無奈,杯酒下肚,沒有吭聲。
沈言道,「微臣會好生照顧郡主周全。」
「她需要的不是周全。」蕭廉明倒是頗為感慨,「是疼惜!縱然活潑好動,縱然大風大浪都過了,可終究是個女子。所需要的,只是一個溫暖的家,一個疼愛她的丈夫。沈言,朕把心愛的妹妹交給你,希望你能擔得起她這一生。來日她若是哭著回京找朕,朕一定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