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青青子衿(3)
周一一早,邵遠光照例提前了半小時到的辦公室。上到樓層時,他看到了辦公室大門虛掩著,一道敞亮的光線從縫隙中照射進了樓道,照亮了長久以來的晦暗不明。
一種異樣的愉悅感襲上心頭,邵遠光沒有多想,快步走到門口,輕輕推了一下門。
門后,白疏桐正在泡茶,聽到了門外的動靜,她抬頭看見了邵遠光。
兩周未見,彼此都不由僵住了。
「邵老師。」最後還是白疏桐打破了僵局,點頭和他問好。
一句話把邵遠光從遐思中拉了回來,也像把他拽回到了現實中。他清了一下嗓子,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從她身邊擦身而過。
清早,辦公樓里沒什麼人,整個樓道里靜得發慌,唯有邵遠光辦公室里茶水煮得有聲有色。除了沸騰的水聲之外,兩人均是無言,視線像是極力迴避著對方,都是各自悶頭做著自己手裡的事。
白疏桐煮好了茶水,倒了兩杯,想了想卻沒有給邵遠光端過去,只說:「我泡了茶。」
邵元光聞聲抬頭看了她一眼。除去剛剛的擦身而過,邵遠光還沒有時間仔細看一眼白疏桐,現在兩人之間拉開了些距離,他這才發現白疏桐比原先瘦了不少,白色的襯衣寬寬鬆鬆地罩在她身上,襯得她頗有些弱不經風。她原先臉色白皙,甚是好看,可現在好皮膚也沒了蹤影,留下的只剩憔悴和蒼白。
邵遠光沒有回應她喝茶的邀請,只是問道:「你外公好些了嗎?」
白疏桐點點頭:「已經恢復了不少。」
話說得輕巧,但邵遠光知道這兩周她過得並不簡單。邵遠光沉了口氣,轉頭翻開筆記本電腦,伸手按下了開機鍵。
隨著開機音的想起,他斟酌著開口道:「你好好休息幾天,我這裡沒什麼事。」
他說話的語氣不冷不熱,白疏桐在他的波瀾不驚中仔細分辨、尋覓著,這才隱隱約約從他的話語里感受到了些許溫暖。
白疏桐搖搖頭,謝絕道:「說好要跟著你做研究的,我已經落下兩周了,我想儘快補上。」
-
經歷了一場生死的洗禮,白疏桐像是成熟了不少,做起事來更加踏實、用心。她白天埋頭工作,晚上去醫院照顧外公,就連中午也不放鬆,跟著邵遠光就近在北區食堂匆匆糊弄完午飯便回辦公室繼續工作。
這樣一忙碌起來,白疏桐以往沒心沒肺的笑容變更難綻放,唯有曹楓在時,說上兩句俏皮話,她才會極為偶爾地露齒一笑。
這些日子研究小組時常開會,開會的間隙,曹楓便會說些笑話調節氣氛。他一說笑,尚雨欣第一個附和,白疏桐也會展露個笑容,只有邵遠光總是冷眼旁觀,面色凝重得像一灘化不開的墨跡。
三個人沒有人知道邵遠光在想什麼,只覺得他的表情格格不入,久而久之,他們說笑話時便會背著邵遠光,然後再笑作一團。即便當著他的面,三人也不避諱,似乎認定他是不通情理的木頭。
這種天然的年齡隔閡,邵遠光表面上視而不見,實則心裡卻未必能置之不顧,尤其是近些日子和高奇通電話,詢問完醫院的近況,高奇總會再添油加醋描繪一番病房裡的事情。什麼小白和她的小竹馬如何如何,外婆怎麼一口一個小曹叫得親熱,從不把小竹馬當做外人……
邵遠光聽著覺得刺耳,不耐煩問了句:「你到底想說什麼?」
高奇笑笑:「Chris,我說你什麼時候能學學人家小竹馬?嘴甜才能撩妹,你這樣的,嘖嘖……」
邵遠光趁著高奇嘚瑟之前掛斷了電話。
六月的江城氣溫上升,空氣悶熱潮濕,隱隱讓邵遠光覺得窒息。他長呼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眼衛生間鏡子里的自己,埋頭洗了把臉。
也許高奇說得沒錯,這恐怕不關乎年齡,只關乎性格。即便是十年前的他,在曹楓這樣的年紀,他依舊是現在這般沉悶,怎麼也做不到曹楓的談笑風生。
邵遠光微微搖了搖頭,回到了辦公室。
辦公室里冷氣開得很足,隔絕了室外的煩躁感。
邵遠光開門時看見白疏桐趴在桌邊已經昏昏入睡,她的頭歪在手臂上,右手手裡卻還握著鉛筆。
邵遠光見狀悄聲關上門,走到她身邊。
白疏桐左手手臂下邊鋪了厚厚一沓論文,每篇文獻上都有鉛筆勾畫過的痕迹,其中幾頁的筆跡已因反覆閱讀而變得有些模糊。她另一隻手下邊墊著一個筆記本,鉛筆筆尖下方是她草擬了一半的論文寫作大綱。
邵遠光草草掃了一眼,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緩緩將筆記本抽出。
白疏桐草擬的大綱正是他們之前做實驗的那篇論文。論文的數據早先已經收集上來了,現在已經到了撰寫階段。邵遠光怕她近來壓力過大,只將文獻的收集和整理工作交給她,可白疏桐卻主動請纓,要求撰寫初稿。
邵遠光看了看她做的筆記,提筆簡單補充了幾個關鍵點,想了想,又提點了幾篇文獻,這才瞧瞧放回到了白疏桐手邊。
有了這幾點,她或許會少走些彎路,節省點時間。
沉默如邵遠光者,能夠做的也僅僅是這些了。
邵遠光收回手,目光落在白疏桐身上。她近些日子越發憔悴,醫院和學校兩邊事情都不少,除此之外,白家那一攤難辦的事情懸而未決,讓她更加心力憔悴。
邵遠光看著擰眉,悄聲從自己椅背上取過外套,輕輕披在了白疏桐身上。
中央空調的涼風很大,許是感受到了背後的溫暖,白疏桐睜了睜眼,從睡夢中醒了過來,眯眼抬頭看了眼邵遠光。
見她轉醒,邵遠光訕訕收了手,輕咳了一聲緩解尷尬,叮囑道:「小心著涼。」
白疏桐的手指和手臂已被冷風得有些麻木了,她收回露在外邊的手,小聲「嗯」了一下,借勢拉緊了邵遠光的外衣。
他的衣服上存有著淡淡的清凜氣味,白疏桐偷偷嗅了一下,思緒清醒了一些,那些煩躁的小情緒也被驅散了。
「可以再睡一下。」邵遠光抬表看了眼時間,淡淡道,「還早。」
時間已經臨近上班時間,按照邵遠光的要求,理應提前準備著進入狀態。白疏桐搖搖頭,伸手拿起紙筆,準備繼續閱讀文獻。
看到了手邊的筆記本,白疏桐瞥見了上邊瀟洒流暢的英文。她抬頭看了眼邵遠光,邵遠光卻淡漠地撇開了視線,輕描淡寫道:「幾篇文獻,你有空看看,會有幫助的。」
他的提點總是這樣至關重要,每每都能在白疏桐愁得焦頭爛額,或是不知所措的時候,如及時雨一般,來得恰到好處。做研究上如此,做人做事上更是如此。
白疏桐低頭笑了一下,開始在電腦上查找起邵遠光所說的那幾篇文獻。
-
許是中午吹了涼風,下午快下班的時候,白疏桐的肚子隱隱作痛起來。她和邵遠光請了個假,收拾了東西準備去醫院,這時余玥突然跑了過來,興沖沖地問他們:「你們收到消息沒?」
白疏桐忍著腹痛收著手裡的文獻,心不在焉應了一聲,問她:「什麼消息?」
「魏書記婚禮的請帖啊,你收到沒?」
魏書記是理學院的二把手,神經科學那邊的學科帶頭人,向來和鄭國忠勢不兩立。余玥作為院辦鄭國忠的心腹,八卦他自然沒商量:「你知道吧,魏書記這回是二婚,他的新老婆是他之前的一個博士生,小三上位。」
魏書記離婚的事情白疏桐之前有所耳聞,二十幾年的結髮妻子,因為一個博士生的插足,說分就分了,聽著挺讓人唏噓的。
「這女的我見過,小他二十歲呢!」余玥說著撇撇嘴,「聽說和魏書記女兒差不多大,兩個人還是奉子成婚。桐桐,你說噁心不噁心,跟自己女兒一樣大的,他也能吃得下?」
聽了余玥的話,白疏桐腹中一陣墜脹,手裡的文獻也隨之「嘩」地一下滑落到了桌子上。這些日子極力迴避的事情,最終還是湧上了心頭。
白疏桐神情一滯,急忙低頭收拾好文獻。余玥那邊話到了興頭,也不管白疏桐什麼反應,依舊滔滔不絕地數落著魏書記的渣男行為。
邵遠光對余玥所說的八卦向來不感興趣,只當是耳旁風,可她剛剛的話卻讓邵遠光無法一如既往地沉默下去。他輕咳了一聲,打斷了余玥的話:「余玥,麻煩你幫我跑趟財務,去催一下課題立項的事。」
邵遠光突然插入的工作請求讓余玥不免意興闌珊。她看了眼時間,應了一聲,臨了又問白疏桐:「你周末去不去?魏書記的女兒肯定會去,沒準有好戲。」
白疏桐有些心不在焉,急忙收了包,回絕道:「我不去,外公這周出院。」
余玥有點掃興,又問邵遠光:「邵老師呢?」
邵遠光表情沉鬱,連頭都沒有抬,隨口敷衍道:「我那天有事。」
余玥訕訕聳了聳肩:「您是大忙人,肯定沒時間……」她說罷揮了揮手,總算離開了辦公室。
余玥走了,白疏桐鬆了口氣,她收好東西,拉上背包拉鏈,想了想,抬頭問邵遠光:「這周外公出院,外婆想謝謝大家,所以……」白疏桐猶豫了一下,存了些僥倖心理,小聲問,「邵老師你周末什麼時候有時間?我想請你去家裡做客……」
邵遠光抬頭看了眼白疏桐,微一沉默,抿嘴道:「我沒幫上什麼忙,還是算了。」
他沒有以回復余玥的借口回復白疏桐,白疏桐不由鬆了口氣,只當邵遠光是不好意思,便說:「我也請了高醫生,他說他也去……」
「我周末有事。」邵遠光遲疑了一下,又補了一句,「約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