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青青子衿(4)
白疏桐隱隱約約能夠感覺到,邵遠光所謂的「約了人」不過是一種疏離的託詞。周末或許他真的有約,但卻未必兩天都騰不出時間,說到底,還是因為兩人之間天然存在的地位隔閡。白疏桐心目中的感恩戴德,對邵遠光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心裡有事,再加上腹痛困擾,白疏桐從醫院回來便早早上床休息了。
周末早上起來,腹痛不但沒有緩解,反倒有嚴重之勢。但當下去醫院接外公回家要緊,白疏桐想不了那麼多,起床洗漱后直奔醫院。
曹楓這些天也常往醫院跑,一丁點風吹草動都清楚得很,自然不會錯過這等大事,一早便騎了摩托在白疏桐樓下等她,帶著她一起去了醫院。
到了醫院時間還早,兩人坐電梯上到高幹病房,還沒到門口,便聽見外公那屋一陣爽朗又熟悉的說話聲。
白疏桐聽著腳步頓了一下,不由停在了門外。
越是不想面對的,來的卻偏偏很快。
就在白疏桐止步不前的時候,白崇德扶著外公從病房裡慢慢挪了出來。
一轉彎,白崇德看見了白疏桐和曹楓,不驚訝也不刻意,只是隨口招呼了一聲,「來啦」,就當是打了照面,好像父女兩人常常見面似的。
曹楓看了眼白疏桐,倒也識趣,急忙代替白崇德將外公扶了過去,慢慢挪步往電梯間那邊走去。外婆怕曹楓做事不牢靠,扶著外公的另一邊,也跟著走了過去。
一時間,病房門口便只留了白家父女兩人。
這些日子來,不論是之前醫院裡的匆匆一瞥,還是電話中的草草交談,不但沒能消弭父女間的隔閡,反倒是加深了兩人間的誤解。
白疏桐想到了外公生病那日,白崇德前後不一的謊言,心裡便一陣難過。久不見面的思念已不用再表達了,開口閉口的語氣不僅不那麼和善,反倒透著股怨恨。
「你怎麼來了?」白疏桐賭氣開口。
這話的潛台詞,白崇德倒也聽得明白,無非是在問他:「為什麼之前不來,現在外公病好了,這才過來?」
白崇德尷尬笑笑:「外公出院,有車方便些。」他說著打量了一下白疏桐,問她,「最近是不是又瘦了?臉色也不好,沒好好吃飯?」
近些日子,白疏桐忙得四腳朝天,吃飯都是五分鐘解決,吃完飯就要忙著工作或是照顧病人,這樣沒日沒夜的操心,消瘦是自然的。
白崇德這樣問顯得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白疏桐聽了沒好氣,回了一句:「吃不下!」
白崇德只道是夏天將至,女兒胃口不好,便說:「工作忙,身體還是要顧的。要不你還是搬回家住,我們……」
「不用了。」白疏桐打斷了父親。這一套說辭她已聽得耳朵起繭。家?現在他和方嫻你儂我儂,哪裡還有她的家?她想著,憤憤補了一句,「我回去有人怕是要不自在了。」
白崇德聽了女兒話,愣了一秒,被她不分青紅皂白的諷刺弄得有些光火。
「桐桐!」他語氣慍怒,眉毛也不由皺在了一起。
惹怒了白崇德,白疏桐心裡反倒有些高興,她懶得理他,看都不看扭頭便往樓梯那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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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樓下,白崇德的車子已開了過來。
白疏桐快步走在前邊,走到門外時卻忽地放慢了步伐。
門外,駕駛座上下來了一個人。那人繞過車頭,走到外公外婆面前,甜甜叫了聲:「叔叔,阿姨。」
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女人管外公外婆叫「叔叔,阿姨」,曹楓在一邊聽著發愣,扭頭看了眼白疏桐。
外公外婆見了方嫻倒是親熱,外公雖然說不出話來,但雙眼含笑似是很高興。外婆上下看了看方嫻,笑道:「這是小嫻吧?我聽崇德常提起你。」
方嫻頷首笑了笑,樣子挺是乖巧。
白疏桐看不過去,更不明白這樣合家團聚的日子,父親為什麼會把方嫻帶來,她想著,扭頭瞪了白崇德一眼。
白崇德氣性也不好,尤其是剛剛被女兒頂撞,當下有心晾著她,便沒有理會白疏桐的不滿,從她身邊無言走過,直奔方嫻身邊。
「你怎麼下車了?」白崇德走到方嫻身邊,捏了捏她的肩膀,又和外公外婆解釋道,「爸,媽,小嫻產後身體一直不太好,本來今天沒要她過來,但她說這麼長時間沒來打個招呼心裡過意不去……」
外婆聽了忙說:「產後身子要緊,哪兒有那麼多的禮節。」
白崇德也附和著,招呼大家上車回家。
白崇德開車,方嫻坐了副駕駛,外婆把外公扶進後座,白疏桐被晾在一邊沒人搭理,最後還是曹楓喊了她一聲,催她:「快上車。」她這才蔫蔫地往後座走去。
後座的車門打開,白疏桐驀然愣住了。一輛五座的轎車,對她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本是綽綽有餘,可現在車裡已經擠得滿座,完全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了。
方嫻和白崇德佔據了前排,外公、外婆的後座本來還應給她留個位置,可現在,本該屬於她的位置卻被一個嬰兒座佔據了。
看著座椅里熟睡的嬰兒,白疏桐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她早該想到白崇德之前來醫院做什麼,也該意識到近日白崇德對她的疏離是源於何故,那麼,她是不是也要好準備接受被排擠在外的現狀?
方嫻坐在副駕駛座上,扭頭看見了白疏桐的眼色,扯了一下嘴角:「怪我不該帶寶寶來。」她說著解開安全帶,招呼白疏桐,「桐桐你坐我這裡,我抱著……」
她開口說話,白疏桐便也抬頭看她。她這會兒帶了個墨鏡,鏡片遮住了她的臉,也掩蓋了臉上的表情。
白疏桐咬了咬牙,不等方嫻說完,冷冷甩下一句:「不用了,我跟曹楓走。」
她關上車門轉身而去,車內的氣氛也跟著降到了冰點。
外婆看著白疏桐的背影,不由嘆了句:「這孩子……」
方嫻識趣,摘了墨鏡沖外婆抱歉笑了笑:「桐桐對我還是有誤會,」她說著,又是哂然一笑,「也怪我,不該那麼心急地讓她接受我。」
方嫻把什麼錯都往自己身上攬,外婆只得說:「桐桐這孩子心眼實,一時半會兒轉不過彎,等她緩過勁兒就不會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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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江城已是分外炎熱,暴露在烈日下的感覺並不好受。白疏桐站在車后,眼睜睜地看著白崇德的車子開走,身上一陣陣地發著冷。
曹楓上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別生氣了,我也看她不順眼。」
曹楓的同仇敵愾並沒有讓白疏桐心裡好受幾分,那種被排斥的感覺依舊揮之不去,讓她腹中作痛、冷汗直冒。
曹楓見她魂不守舍,便拉著她去了摩托車那邊,又幫她戴好頭盔,千叮萬囑要白疏桐扶穩自己,這才跨步上了摩托車。
曹楓一改往日騎車的風格,這一路騎得很穩、很慢,速度反而不急轎車。到家時,外公他們已經進門多時。
白崇德安頓好外公,在客廳抱著寶寶輕聲哄著。外婆開始忙著做飯,廚房裡除了外婆還有方嫻。
方嫻幫著外婆洗著水裡的油菜,還沒洗兩下,便被外婆喝止。外婆急忙把她的手從冷水裡撈出來:「你這孩子,剛出月子怎麼能沾冷水呢!去客廳坐著,別忙了。」
方嫻笑笑:「阿姨,沒事的,這些活不算什麼,我已經習慣了。」
她的笑容溫婉,說出來的話也大方得體,甚至還透著一股賢妻良母的風範,簡直無可挑剔。白疏桐看著賭氣把腳上的鞋子踢開。
外婆看著方嫻文文靜靜的樣子倒是越看越喜歡,拉著她的手說:「崇德說你身體不好,那就要多休息,到了阿姨家了,怎麼能讓你幹活?」外婆說著,餘光瞥見了白疏桐進屋,便招呼她,「桐桐,來,幫外婆打下手。」
白疏桐蔫蔫應了一聲,洗了手鑽進廚房。
聽到了背後的腳步聲漸漸逼近,方嫻笑了笑,反過來拉住外婆的手:「阿姨,您也太見外了。崇德喊你們爸媽,您就不該把我當外人。」她說著,頷首抿嘴,「阿姨,我在江城也沒親戚,您要不嫌棄,就當我是半個女兒,有什麼事吩咐我就行了。」
背後的腳步聲隨著方嫻的話語戛然而止,方嫻聽著,抬頭看了眼外婆,等著外婆的回應。
外婆中年喪女,現如今有人說這樣的話,心裡難免寬慰許多。她欣慰笑了笑,眼角的笑紋舒展開,拍著方嫻的手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
背後的人聽了外婆的回應,忽地氣息變得急促起來。
方嫻聞聲扭頭看了她一眼,毫不驚訝,看到的是白疏桐冰冷、仇視的眼神。
白疏桐凝視著她,僵了片刻,賭氣似的扭頭便走。
「桐桐……」方嫻看著她的背影叫了她一聲,語氣中愧疚之情難以遮掩。
母親的地位在白疏桐心中是難以替代的,外婆知道她的想法,不由焦急地叫著白疏桐的名字。白崇德聽到了廚房的動靜,抱著寶寶過來時正好看見白疏桐氣鼓鼓地從廚房裡出來。
壓抑了許久的怒氣不由爆發了出來,白崇德怒斥道:「她要走就讓她走!這麼大了還不懂事!」
他的怒斥聲嚇壞了懷裡的寶寶,白崇德急忙換了溫柔的語氣哄著兒子:「乖乖,不哭。」
白疏桐看著白崇德前後截然不同的語氣和表情,不禁冷笑,扭頭便奪門而出。
曹楓剛停好車,這會兒正在大門口低頭換鞋,白疏桐推門而出,把他嚇了一跳。曹楓見狀一驚,急忙又把鞋子穿好,扭頭便去追她。
追到樓下時,正巧碰見高奇。
高奇剛剛進了樓道就被人撞了一下,樓道黑暗,他也沒看清那人是誰,這會兒正揉著胳膊喃喃自語。
曹楓看見他,急忙問他:「高醫生,看見桐桐往那邊跑了嗎?」
高奇皺皺眉,這才意識到剛剛撞上他的不是別人,正是白疏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