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沉吟至今(4)
臨近年底,江城的氣溫驟降,全城都籠罩在蕭索的冰冷之中,濕度驟增,沒有陽光,毫無生機可言。
雖然江城地處南方,但在邵遠光看來,這裡的冬天要比北方的更加難熬,冷得更加徹骨。
自從受傷以來,學校的課基本上由其他的老師代勞,再加上腿傷行動不便,除非必要,邵遠光便很少出門,整日宅在家裡。好在他家的採光還算不錯,清晨、傍晚都有陽光照射,才不至於發霉長毛。
邵遠光家的陽台可以看到家屬區的大門,他有時候站在陽台上喝杯咖啡,偶爾期待能在那裡看到個熟悉的身影。
然而,所有的偶然相遇不是命中注定便是蓄謀已久,如果一個人已決心從另一人的生命中消失,那麼相遇便會變的越來越困難,越來越渺茫。
邵遠光飲盡杯中咖啡,這才粗略算出,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白疏桐的消息了。
想到這個,他嘆了口氣,放下咖啡杯,轉身回了屋,收拾了東西出門離開。
上午,高奇約他去醫院做例行檢查,邵遠光磨磨蹭蹭地開車過去時,已是中午時間了。
高奇拍了片子,看著撇了撇嘴:「不樂觀啊,有積液了……」高奇用筆尖指了指片子里的膝蓋骨,想了想扭頭看邵遠光,「我說你到底有沒有好好休息啊?不怕變成瘸子?」
邵遠光之前來看病,高奇囑咐了大小注意事項不下幾十條。他聽著煩,更無心關注這些,便只按時吃藥而已。
高奇聽了不滿:「你知不知道傷勢痊癒吃藥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是靠調節心情?還有你天天悶在家裡看書寫論文,這不叫休息。」
他是醫生,邵遠光說不過他,便任由他批評,只當是左耳進,右耳出。
高奇說得累了,也知道他沒往心裡去,便收了東西和邵遠光去食堂吃飯。席間,高奇閑不住,又聊起了別的事:「和小白還僵著呢?」
邵遠光面色沉寂,悶頭吃飯,頓了一下才說:「沒有。」
現在他和白疏桐已不算是僵局了。
高奇會錯了意,笑了笑:「既然都解決了,你就別老闆著臉了。」高奇吞了口飯,含糊不清地說,「最近病人家屬那邊也鬆口了。院里最後妥協了,同意給他們賠款。」
高奇說著,想到邪不壓正都是扯淡,不由嘆了口氣,「院里雖然無奈,但好歹事情算是解決了,家屬也不會再鬧了,你也別多想了,和小白該怎麼樣怎麼樣,沒必要為了這個把她趕走。」
邵遠光沒有搭話,低頭「嗯」了一聲,自己吃自己的飯。
事到如今,該怎麼樣他已經沒有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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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出來,邵遠光拿了葯開車回家。
時值學期末尾,學生們考試結束,江大周邊的路上不時能看到提著箱子準備回家的學生。
邵遠光想到了什麼,手下的方向盤突然變了方向,車子跟著拐進了學校里。
理學院樓里空蕩蕩的,充斥著假期的氣氛。邵遠光爬樓有些困難,扶著樓梯慢慢往樓上走,不時有從樓上下來的學生和他打招呼。
他看見他們,停下腳步沖著他們點點頭,有更熟悉的學生便會寒暄兩句,詢問一下最近的身體狀況。
一路爬到理學院辦公室,以往兩分鐘解決的路程,如今卻是花了十分鐘。
他捏了一下自己的左膝,沒有去自己的辦公室,反倒往頂樓去了。
經過院長辦公室,邵遠光停在了隔壁的門口。門內有動靜,聽聲音像是在收拾著書稿。邵遠光心提了起來,略作猶豫,伸手敲了門。
幾聲敲門聲過後,屋裡的動靜停了下來。
邵遠光想了一下,在門外喊了一聲:「小白,是我。」
門內動靜全無,邵遠光耐心等著,等了片刻,裡邊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等停住時,門鎖一擰,一道光線從門□□出,邵遠光跟著眯了一下眼睛。
門開了,開門的不是白疏桐,是曹楓。
邵遠光皺了一下眉,問他:「你怎麼在這兒?小白呢?」
曹楓猶豫了一下,側身把邵遠光讓進了屋裡。
他左膝傷勢好些了,不再需要拐杖,但走路依舊有些困難。曹楓抿了一下嘴,說:「我幫她收東西。」他說完,也不再招呼邵遠光,自顧自地回到書櫃前開始收拾裡邊的書,一本一本拿出,整理好之後放到紙箱子里。
邵遠光站在一邊看著,眉心緊擰,遲疑著問他:「她又要搬去別的辦公室?」
曹楓手裡的動作頓了一下,站起身看著邵遠光:「邵老師,桐桐已經辭職了。」他猶豫了一下,又補了一句,「她沒跟你說嗎?」
邵遠光表情默然,頓了半晌,這才默默嘆了口氣。也對,白疏桐既然準備去美國,辭職是遲早的事,他早該想到。
邵遠光點點頭,轉身離開時才覺得心裡落寞難耐。他的目的達成了,一步步向著自己規劃的方向走去,成功地阻止了白疏桐讀他的博士,成功地勸說她去往美國,但邵遠光心裡沒有一絲喜悅,充斥的卻是莫名的憂傷和失落。
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許他就再也見不到白疏桐了,她就從自己生命中消失了,成了匆匆過客。或者,一個月前,在醫院的一面可能就是他們最後的相見……
邵遠光扶住了牆壁,站穩了,這才慢慢往樓下走。
上樓的路艱辛,下樓的路更加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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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楓放下了手裡的活,跟在邵遠光身後,看著他落寞的,緩緩離去的背影,心裡有話,卻不知道怎麼說。
一直以來,邵遠光對他的態度算是寬容的。這多少出於他對白疏桐的眷顧,曹楓對此不是不懂,但想到邵遠光對白疏桐的態度,和白疏桐對邵遠光的念念不忘,曹楓就不免生氣。
他氣自己沒用,不能像邵遠光這樣無微不至地呵護她,也氣白疏桐不知好歹,對他的付出從來不領情,更氣邵遠光,明明喜歡白疏桐,卻又顧慮頗多,不敢直言。
曹楓悶頭嘆了口氣,回到辦公室封好一箱書,扛在肩上,很快下了樓。
他把書放在摩托車上,帶著一溜煙開到了江大家屬區。
曹楓把書搬到了樓上,外婆幫著開了門,招呼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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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疏桐這會兒在書房裡看書,盯著面前的托福試題發獃。曹楓敲門進來,她這才有所反應,愣愣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白疏桐這段時間多半是這個樣子,魂不守舍的,盯著書一看就是一天,但一天到頭,一頁都不帶翻譯下的。
曹楓看了嘆了口氣,說:「出去走走吧,天天看書,別憋壞了。」
白疏桐搖搖頭,視線回到了書上。她要通過語言考試,過了考試才能去美國。可是去美國的意義是什麼?為了自己?或者單純只是聽從邵遠光的話?離他越遠越好?
曹楓緩緩走了過來,伸手從桌上拿了本書,放在手裡掂了一下,問她:「托福好考嗎?」
白疏桐搖搖頭,想了一下才說:「看是誰考了,我覺得挺難……」
曹楓拿著書翻了幾頁,似是漫不經心一般問道:「你準備去那個學校來著?」
「賓州大學。」白疏桐說。
曹楓聽了皺了一下眉,想起邵遠光原來就是那所學校畢業的。他放下書,笑了一下:「賓州不錯啊,心理學排名挺靠前。」他說著,頓了一下,「據說挺難申請,你運氣挺好。」
「我之前開會接待過那邊的一個老教授,給他發郵件看過我的研究計劃,他說願意接受我,只要我的語言過關。」
曹楓點點頭,在書房摸了半天,沒話找話似的徘徊著,良久才開口:「我今天在辦公室遇見邵遠光了。」
他說完,看了眼白疏桐。白疏桐本在低頭寫字,聽到邵遠光的名字,筆尖無故地頓了一下。
她想集中精神繼續寫字,但聽到了這個名字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忽略。
白疏桐腦海中又回想起來一個月前砸車的那一幕。除了母親和邵遠光,這世界上恐怕不會再有人會像他們一樣無條件地對待自己。
母親的話,她已經聽不了了,但邵遠光的話……
白疏桐低頭「嗯」了一聲,沒說話。
「你沒告訴他你辭職了?」曹楓問。
白疏桐搖搖頭,悶頭寫字,寫了一會兒,這才抬頭問曹楓:「他還好嗎?傷好了嗎?」
曹楓聳聳肩,「差不多了,腿還沒好利落。」
白疏桐嘆了口氣,又低下頭。
「他可能有話跟你說……」曹楓說,「要不你給他打個電話?」
「算了。」白疏桐悶頭說,「他要是真有事,就會給我打電話的。」
一個月了,什麼消息都沒有。自從上次在醫院一別,邵遠光就再也沒有聯繫她。他讓她走,她走遠了,他卻不再發話讓她回來。既然如此,她顛顛地往跟前湊又算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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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後,曹楓送白疏桐回家,之後自己才折回宿舍。
他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翻開電腦,輸入賓州大學的網址。
在網上搜索了一番,曹楓猶豫了一下,給邵遠光發了條簡訊,問他:「邵老師,你什麼時候有空?我想找你聊一下。」
夜深了,邵遠光那邊沒有回復,等到第二天一早,曹楓收到了他的回信:「我在家,隨時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