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剪燭
陸一璟一大早進了宮,林煙兒一時無事讓翠笙拿了針線,搬了錦杌在樹下替陸一璟做寢衣的斕邊。
翠笙則在一旁將昨日她吩咐下去的事一一稟告了上來。最末才加了一句昨晚劉義很晚回了一趟王府。
林煙兒心想十有八九他有了再挪王府的銀子的心思,再回王府不過是想在賬簿做些手腳以備後患......但她不會算賬看不出會有什麼不對,之前劉義給她的那些賬簿都還好好的放在書案上沒動。
昨個兒陸一璟都瞧見了這些,還問她這是要做什麼。
她自然謙遜地回答是想盡自己綿薄之力,料理一下王府之事。
陸一璟也沒反駁,只讓她注意自個兒的身子,別太勞神動了胎氣。
金線從軟緞穿出,林煙兒看著又一朵花成,想起昨日晚兩人的同床共枕......雖說不是第一次,但總的說起來,除卻上次同房,昨晚那次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同床共枕。
她當時蓋著被衾,露出一小隻腦袋,看著另一被衾里的陸一璟閉著眸子,呼吸均勻地深進淺出??就感覺自己的手被陸一璟握了去,「這麼晚不睡看我做什麼?」
她當時還很好奇地伸出另一隻空閑的手在陸一璟眼前晃了晃,這人是又多長了眼在哪裡嗎?怎麼知道自己在看他?
陸一璟緩緩睜開眼,抓住林煙兒亂晃的小手,轉身看向她,「睡不著嗎?」
林煙兒點點頭隨後又搖搖頭,陸一璟有些好笑地看著她,林煙兒這才說:「妾身只是沒和王爺這麼相處過,覺得有些新奇,想多體會體會這樣的感覺,所以睡意什麼的便拋在了腦後。」
陸一璟拉著她,低聲對她說道:「這樣的日子以後還會有很多,所以快睡吧,你有身子斷是不能熬夜的。」
說著他閉了眼,只是還拉著林煙兒的手。
林煙兒低聲「哦」了一句,但還是沒了睡意。陸一璟睜眼見她一雙眼睛像麋鹿般滴溜溜看著自己,便拉著她進了自己的被窩,抱著她,她的身子冰涼,林煙兒有些害怕冷著他,身子蜷縮著,陸一璟卻抱她更緊了,「這麼涼?」聽見他嘆了一口氣,「我抱著你,快睡吧。」他的溫度慢慢傳了過來......
陸一璟的被窩裡有蘇合香的味道,林煙兒很喜歡。陸一璟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像百姓家裡哄小孩那般哄著她入睡。她想到以前小的時候她睡不著時,父親也會哄她,在她床旁給她唱童謠,「長亭長,煙花繁,你挑燈回看,短亭短,紅塵碾,你把蕭再嘆......」她曾不解的問這童謠取自何處,父親卻道他遇著娘親時便是這樣的一幕,娘親穿著一襲白衣,打著油紙傘,在淅淅瀝瀝地雨中轉身,便回眸看見了執蕭的父親,父親與娘親那般的恩愛,自己和陸一璟呢?是否也能像他們那般......林煙兒這麼想著沉沉睡了下去。
一夜好眠,醒來時陸一璟早已著好了朝服準備進宮朝聖,他的氣質依舊那麼的出塵。
「王妃,王妃......」思緒漸漸回籠,是翠笙在喚她,「何事?」
翠笙偏頭看林煙兒心不在焉,以為是在憂心劉義之事,只問:「奴婢問王妃接下來該如何?」
林煙兒勾唇,將最後一縷線牽出,針腳工整嚴密,「等。」淡橘色的陽光灑在斕邊勾出那一縷縷地絲線纏繞......
這頭的江湛已讓司禮監派人向各達官貴胄諭召了三日後的宴迎。
「請問沈夫人,林大人呢?」送口諭去的監人疑惑地問道。
沈氏與林淵兒面面相覷,遂即沈氏端笑道:「回安公公的話,老爺外出有事還未歸來。」
那安姓監人聽罷也未多作疑論,傳了口諭,沈氏塞了些銀裸子當茶錢給他后便客氣地退下。
待送了監人離去后,林淵兒才開口道:「娘親,三日後便是要款宴宴請西林使者,我們得快快通知父親回來,不然只怕皇上知道會生疑。」
沈氏點頭,心裡同樣明鏡得很,「這是必須的,待我寫了書信託父親讓人快馬加鞭去豫州即可。」
沈氏嘆了一口氣,覺得近來怎那麼多糟心事?不過好在還是有值得開心的事,林淵兒下月就要及笄,她的笄禮讚者林煙兒也會幫她找,以她禹王妃的身份找來的定是不錯的,這樣至少會少受些自個兒出身的影響挑個好夫婿......想到這裡沈氏眼神柔和地灑在林淵兒身上,「禹王妃說要幫你找笄禮讚者,你怎麼想的。」
林淵兒身形一頓,神情怔忪地垂下眼帘,像喃喃自語又像在回答:「她是有求於娘親才要這麼做的罷......」
她何曾這麼明顯著對她好?
沈氏皺了皺眉,略帶責備又摻雜著心疼道:「你怎能這麼想?即便不是有求於我,她也願意幫你找笄禮讚者的。」
林淵兒嘲諷著,「即是如此,為何要有求於娘親你才說幫我找笄禮讚者,」林淵兒抬頭看向沈氏,眼圈有些紅,「既不是如此,那也是為了彌補她之前那一語成讖撮合我和佘景元。」
就在前幾日,佘府派瞭望眾的老人來說親......幸得父親不在,所以那老人被娘親打發了走。不然她是否就真的這麼草草過了一生?
「這不是還未交換八字庚貼......」沈氏心疼地勸說,看著自己女兒近來愈發變得歇斯底里,她是既心疼又焦灼。
是了,還未......為何所有人都在為林煙兒辯解,父親如此,禹王如此,就連娘親也是如此?
林淵兒閉上眼,淚水就這麼從臉龐潸潸落下。
回想起她歸寧時,自己是興奮又害怕的矛盾糾結。后見禹王對她百般好,她心裡也期盼著有這麼俊美如斯的男子成為自己的丈夫,也期盼著日後能夠和諧美滿攜手共度一生,只是,她為何要打發自己嫁給一個佘景元?什麼不能遭婆婆冷眼,什麼不能主中饋,不過是搪塞自己和娘親的理由罷了。
她明明,明明什麼都不差。說來說去不能嫁給安元的理由無非是因為林煙兒嫁與了王爺,她若再嫁個朝中重臣,定會惹得外人眼紅,皇上忌憚。只是為何要因林煙兒而斷送自己的一生?林淵兒手攪著汗巾,溫和尊謙的臉上閃過一絲惡毒。
......她不甘。為何要有她?她不在就好了。
林淵兒臉色煞白,手指不住顫抖,險些拿不住手上的汗巾。她怎會,怎會又有這樣的想法?她看向沈氏那張受時間洗磨后褪盡浮華只余滄桑的臉,膝蓋那裡開始隱隱作疼......
「這是怎麼了?」許是疼得厲害,看著林淵兒面色不對,沈氏關切問道。
林淵兒終將那些想法偃旗息鼓在心裡,搖搖頭,回說:「只是膝蓋疼了。」
沈氏一聽滿臉心疼關懷問道:「舊疾又犯了嗎?我去找大夫給你敷藥,敷上一晚便好了。」
往年林淵兒膝蓋也會犯疼,不過她總是不吭聲,獨自默默承受,除非是疼得厲害才會表現出來......
林淵兒搖搖頭,「不用了,娘親。」
這疼得是時候,她要記住這般的疼,這樣的她才會甘願當一個自卑怯懦的人。
只是如今的她怕是早已自卑怯懦成性了罷......林淵兒看著眼前心疼溢滿整張臉的沈氏,曾經的她是如何的明媚容動京都,卻因自己操碎了心,那些艷麗冠絕之色早已被流光拋。她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她又能如何怪自個兒的娘親?
林淵兒感受到膝蓋傳來的刺骨疼痛,寂寥無聲。
傍晚天氣悶沉,沒過一會兒,雷聲轟鳴,下起了雨。噼里啪啦地,甩在窗欞上。
林煙兒撩開帘子,月色便這麼躥了進來,懶洋洋地耷在陸一璟的肩頭,使他側臉的線條看著格外柔和。
林煙兒與他對立而坐,讓下人拿了剪子,小心地剪掉了多餘的燭芯......心想這是否便是剪燭西窗。隨即又暗笑自己小女心思。
陸一璟放下了書,看著林煙兒自娛其樂,問道:「在想什麼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