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數(六)

第五章 天數(六)

不等父母說話,祁銘韻趁勢就說:

「大學剛畢業就找到工作了,好啊,祝賀祝賀,這下好啦,我也不用到爸爸的飯館打工了,不過我想改變一下咱倆的關係,冒牌祁銘章,可不可以娶我當太太呢?」

於松虎被祁銘韻的話弄了個大紅臉,他尷尬地看著祁嘯天和他的夫人說不出話來。因為經濟條件有限,祁嘯天只能供一個人讀書,為此事全家人曾商討了許久,是讓兒子讀書還是讓女兒讀書,祁嘯天拿不定主意,兄妹兩個推讓了許久,還是祁銘韻佔了上風:

「你一個大男人,就是要創一番事業,你不去讀大學怎麼行?」

祁嘯天同意了女兒的觀點,龔雪梅也說女人讀不讀大學關係不大,只要將來找個好丈夫,能打理好一個家就行了,就這樣三個人供著於松虎一人讀書,現在總算熬出了頭。對女兒大膽地對於松虎說出心裡話,祁嘯天又感到心裡有愧,他難過地看了夫人一眼,心裡也在責怪她這個當媽的不為女兒著想,讓一個女孩子主動說出心裡話,當父母的也太不負責任,他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於松虎這個不是兒子的兒子。龔雪梅不知道為什麼說不出話來,這個大家出身的女人,無法忍受這種尷尬局面,她巴望於松虎趕快應承下妹妹的話,但她不敢看兒子紅臉的拘謹場面。於松虎在看爸爸媽媽的臉色,他不敢盲目地回答妹妹的求婚,按理這事應該他先開口,可他不知道爸爸媽媽是怎麼想的,就在一家人冷場的局面中,祁嘯天才不慌不忙開了口:

「你們沒有血緣關係,要是銘章願意,我和媽媽是不會反對的。」

於松虎趕忙給祁嘯天夫婦跪下說:

「謝謝爸爸媽媽。」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眼圈裡的淚水表達了他的感情,他也不用再說什麼了。當他看到爸爸媽媽妹妹都在笑著落淚時,於松虎的心都醉了。

於松虎由兒子變成了女婿,祁嘯天沒有對外張揚,儘管這裡的唐人街上有他當年的老上級還有不少他的老部下,他也不準備讓他們來破費,漂泊在異國他鄉都生存的不容易,就夫婦倆平靜地為兒女舉行了個簡單的儀式。從教堂出來,他們一家人到了華人公墓,祭奠在這裡去世的祖母,告訴她的親孫子早已不在人世,這個冒牌的孫子現在成了她的孫女婿,祁嘯天跪在母親墳前號啕大哭:作為兒子他在思念母親,這哭聲是孝,是中華幾千年文明沉積的反映,是不能忘本的依據;作為父親,他為在保衛國家而捐軀犧牲的兒子落淚,這眼淚是驕傲,這眼淚是自豪,為了中華民族,他祁嘯天在關鍵時刻做出過對他來說是最大的貢獻。還有比用犧牲兒子來祭祀祖國更偉大的舉動嗎?他祁嘯天做了,他問心無愧,現在他只期盼祖國趕快強大起來,不能再受外國人的欺侮。

祭奠了母親,祁嘯天帶領一家人又開車去了海邊,看著茫茫大海朝東邊跪下,誰也不說話但心裡明白,彼岸才是他們的家呀!

祁嘯天沒想到日子過的這樣順利,最讓他滿意的是「兒子」又成了女婿,夫人私下對他說這下可不用擔心兒子會飛了。於松虎在祁銘韻面前既是哥哥又是丈夫。於松虎在祁嘯天面前既是兒子又是女婿。要不是日本發動那場罪惡的戰爭,也絕不會產生這樣一個特殊的家庭。儘管他們日子過得輕鬆愉快,但每當提起日本軍國主義還是咬牙切齒。他們永遠都忘不了那場戰爭給他們帶來的傷痛,因為他們永遠都忘不了自己失去的親人。

冒牌兒子和女兒結婚了,祁嘯天再喊祁銘章這個名字時,總感覺心裡彆扭,他們怕在這裡不知情的鄉親評論兒女這樁婚姻,在全家研究要不要恢復女婿原來的姓名時,於松虎說:

「原來那個於松虎讓祁銘章兄弟給頂替了,他到天國陪伴我的親生父母了,他就叫了於松虎。我遇到了人間的再生父母,我就是那個為國捐軀的祁銘章,是老天爺不讓我在陰間的父母孤獨,也是老天爺不讓銘章的雙親在人間難受。我不能恢復原來的名字——這是天數,於松虎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要是以後有機會回國,我就是祁銘章,是那個在台兒庄不死的英雄,只要爸爸媽媽不在意,我要沾這個名字的光。不要在乎別人怎麼說,《山海經》上不是說伏羲和女媧也是親兄妹嗎?我和銘韻都在克服心理上的不適應,可我知道這是天數,既然老天爺讓我們碰上了,我就不能違背天意。爸爸媽媽,在這個世界上,能做個問心無愧的人很難,可我知道爸爸媽媽敢說這句話,敢說這句話的人不多,能說這句話的人才叫人!」

祁嘯天和夫人被於松虎這番話打動地掩面而泣,連那個只知道嘻嘻哈哈的祁銘韻也被感動地流淚。面前這個兒子並不比親生兒子差,他從來沒有跟父母大聲說過話,也從來沒有惹父母生氣,就連那個說話不停的妹妹,也完全把他當成了哥哥。祁嘯天感謝上帝對他的眷顧,他每時每刻都在祈禱,他每個禮拜天都要去教堂坐彌撒,儘管背井離鄉,可他並不感到寂寞。

祁嘯天像大多數因內戰而逃亡的華人一樣,從文化背景來看,他沒有什麼技術專長,面對白人世界他更不可能從軍從政,為了維持一家人的生計,就不得不開那個遍地都是的中餐館。他們開的飯館門面小,多虧了夫人有一手好烹調技藝,真是老話說得好,酒好不怕巷子深,生意就做得異常火爆。龔雪梅烹調的菜肴,讓異國人體味到華夏的飲食文明,讓漂泊在異國的華人能回味起家鄉的味道。於松虎回憶著母親烹制海鮮的味道和包餃子的竅門,也抽空和岳父岳母試驗探討,小小飯館綜合了南北味道的精華,直讓當地華人和老外爭先恐後地光顧這不大的飯館。他們把飯館辦成了「家宴」,每天只能接待兩桌酒菜,這就更名聲遠揚,飯局總要提前一個月預定,老兩口也常累得腰酸背疼。現在兒子可以賺錢養家了,且身份又加了一重,祁嘯天自己就像撒了氣的皮球,龔雪梅也不想再為他人操持吃喝,當祁銘韻挺起了肚子,新的生命將降臨這個家庭時,祁嘯天和夫人就關閉了飯館,在家一心一意等著當爺爺奶奶。

中國大陸跟這裡沒有外交關係,新中國在朝鮮對抗聯合國的軍隊,這裡的政府就儘力把她妖魔化。背著一個國民黨軍官的身份,祁嘯天回不了故鄉,但他也不願到那個孤島台灣,龔陽在台灣的的遭遇,更讓他傷心不已。

於松虎和祁嘯天一樣,遙遠的祖國只能在夢裡相見,他們把思念故土的情懷,就寄托在當地華人所辦的報紙上。可他們無法證實那些傳聞的真假,看著國內無休止的運動一個接一個,這思緒也一點點被消磨。隨著歲月的流失,他們也都適應了異國他鄉的生活,於松虎的勤奮與智慧讓事業蒸蒸日上,當他們從公寓搬進花園洋房時,祁嘯天無法抑制自己的興奮,這天他強逼於松虎跟自己喝酒,夫人龔雪梅也不斷地乾杯,只有祁銘韻因為懷孕沾不得酒精,三個人都喝的有點過量,在花園裡說著倒醉不醉的酒話:

「爸爸,你看天上的星星,哪個是我?」

「不,你不是星星,我的兒子是月亮。」

「不對,銘章是媽咪心中的太陽——」

「媽咪,我是說在台兒庄犧牲的我。」

「不,你們是兩個人合一了,誰都沒有死,天上沒有哪顆星星是你。」祁嘯天抱住了於松虎說。

龔雪梅抱住了祁嘯天說:

「我看過一本書上講過,兩個人的靈魂可以合一,你說得沒錯。」

「哎呀,好久都沒有跟龔陽聯繫了!」於松虎猛然酒醒了,龔雪梅聽到這話心頭一震,她沒有對兒子說龔陽在台灣因孫立人將軍出事,被國民黨關進了監獄,龔雪梅知道於松虎與龔陽成了莫逆之交,她怕於松虎知道這事傷心影響他的事業,忙說:

「昨天龔陽給我來電話,說他一切都好,不用惦念,當聽到你馬上就要當父親了,他還表示祝賀,他現在有三個孩子經濟上比較拮据,說就不給表妹郵寄賀禮了,等有機會專程來看望。」

於松虎聽后忙說:

「可別讓他破費,媽咪,您每個月給他寄點錢去,我聽說在台灣那些老兵生活的不太稱心,咱要幫幫龔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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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路千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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