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慈航難渡 第二章 死離
天鑒國,玄華五年。京都慈航。
風月樓,慈航城最大的青樓。
這一夜,月媚星疏,繁花似錦,無邊風月盡在風月樓,脂粉成行,嬌聲媚語,浪蜂狂蝶,眠花宿柳。
忽然,煙生火起,勢猛如獸,火蛇衝天,迂迴盤繞,糾纏風月樓,開就一朵魅夜紅蓮,絢爛奪目,眾人圍觀,眼中驚駭,慌忙救火,亂作一團。
絢爛的火蓮,映紅明月,照亮黑暗,頃刻,風月亂,胭脂滅,繁花凋零,蜂蝶成灰。
第二日,慈航轟動,民怨沸騰。那一場火,燒了風月樓,毀了西大街,損失慘重,死傷無數,怨聲衝天。
火起風月,風月樓竟無一人逃出,此一奇,火勢滔天,形如蓮花,此又一奇,有傳言,這是一場妖火,撲不滅,妖人現世,天下將亂。
傳言如風,一夜吹遍。一時間,京中人心惶惶,談火色變,再無人敢提風月。
那風也吹進了皇宮,擾了眾人心,皇帝下令,妖言惑眾者,殺無赦。於是,風煙未滅,血浪又起,慈航之上,眾生難渡。
一個小麵館內,不起眼的角落裡,幾個人正小聲議論著,語帶不滿,細聽,正是論當今亂局,風月妖火和天子聖令,為喋血的百姓抱不平。
忽然,門外衝進幾個飛橫跋扈的士兵,角落裡的人還未反應過來,寒鋒揚起,刀起刀落間,那未及出口的話化作一絲絕望的呻吟,圓睜的雙目不甘的看著頭離了身軀,飛濺的血,祭了亡魂。
頃刻的變故,駭了眾人,一時間,麵館里靜得惟有眾人起伏不定的呼吸,另一個幽暗的角落裡,一個不顯眼的少年,悠閑的喝著淡茶,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恍若無睹,唇邊吟著一抹輕淺的笑意,黑亮的眼眸如獸,閃閃發亮,亮光中一朵紅蓮綻放。吃飽,喝足,慢慢步出麵館,少年蠟黃的面上,神情閑適,漂亮的眼睛,黯淡無光。
街上一片蕭瑟,店門羅雀,攤販星點,行人幾許。明明是陽光明媚的午後,空氣中卻無端凝著一股陰冷,血腥。長街上,偶爾看到幾朵暗色的花在地上綻開,陽光下爆出几絲腥冷,少年微笑著踩上去,地獄之音瞬間自腳尖直擊聽覺神經,感覺奇妙而愜意。
一輛馬車徐徐行來,二匹黑馬,一車夫。黑馬神駿,車夫冷然。
車廂掛著白色的帷幔,如雪,行進中,輕揚飄逸,如雲,恍若飛天。馬車經過少年身邊,速度緩了下來,白色的輕紗中,一隻手伸了出來,蓮肌玉骨,玉潔冰清,融在輕紗里,如夢中白蓮。
少年緊緊盯著馬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隻白蓮般的手,潔凈修長的手指,泛著玉色,陽光下,清澤微微,勾人魂魄。
時間恍若靜止,正當少年以為車廂里的人要透過輕紗現出真容,那輕紗飛舞起來,迷人眼,凝眸,蓮消紗靜,馬車飛快的跑起來,紗幔重飛。
少年立在暗花上,遠去的白紗在黯淡的眼眸中撩起一剎的明亮,陽光下,身影瘦長,孤獨而寂寥。
稍住片刻,少年轉頭看了眼陽光下的陰影,笑了,扭頭便走。
穿過大街,便是城門,威嚴沉悶,滄桑漫漫,那守城的將士,手執長矛,面容嚴峻,麻木爬上眼睛,一片灰濛。
穿過城門,少年回身輕笑,引來異樣的目光,忙斂去,轉身步開去。
城外,菩提山腳,零星幾戶人家。
少年走至一小院門前,眼神浸上一種溫柔,唇畔勾起盈然笑意,寬袖微遮,手自臉上抹過,蠟黃黯淡的臉頓時光華四射,如明月出雲,寶珠離匣,明燦如雪峰驕陽。
輕輕推開院門,一股異樣的氣息撲面而來,少年的心陡的一緊,這氣息,他太熟悉,是腐朽的死亡的氣息。
主屋,房門大開,幾個身影堵在床前,一個男子裸身壓住少女,極盡蹂躪,少女絕世的面容上一片死灰,雙目深閉,氣息幾無。
站在門口的那一瞬,沉澱千年的痛,如決堤的洪水,掀起巨浪滔天,累積千年的悲恨,如燎原烈火,熊熊燃燒,少年晦沉如海的眼眸中,朵朵紅蓮盛放,妖異而詭秘,如妖獸,吞噬萬物。
手摸上發頂,狠狠扯下絹帶,烏髮如瀑披垂,瀉落一地風情。火蓮燃燒,玉潔的手如魔鬼般,將自身的青衫撕裂,動作急促而粗暴,指甲無情的劃上凝脂賽雪的肌膚。
裂帛聲,將沉浸在獸慾中的男人們驚醒,飽含慾念的眸射向她,瞬間獃滯。
光影下,皎潔如月的**,神秘攝人的地帶,散發出致命的誘惑,那絕世驚人的容顏,像一朵盛放在暗夜裡的曇花,清香四溢,光彩奪目,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如霧如煙的眼眸,妖野嫵媚,波光瀲灧,艷波流轉,風流流曳,勾魂攝魄。
她勾唇一笑,陽光在她身後暗了下來,步步走近,妖冶紅蓮自她足下綻開,異香瀰漫,極盡魅惑。
自床邊坐下,纖長如玉的手指,勾住男人的脖子,嬌艷的唇湊了上去,貝齒輕磨。
男人的口涎滴到她玉潔的香肩上,淫邪的眸光似要刺穿那嬌嫩的肌膚,他身後的男人蠢蠢欲動,直咽口水。
一聲痛呼,殷紅的血自大動脈汩汩流出,她回眸,笑靨如花,唇上一朵帶血的花,眼眸媚而冷,手輕輕一推,床上的男人轟然墜地,細白的身子上一個黑嗚嗚的洞,血如泉涌,瞬間爬滿地面。
慾念冰冷,瞬間消褪,恐懼爬上男人們的臉,瞳孔驟縮的眼眸,駭然驚懼,看著她笑顏如花站起身來,竟忘了要逃離。
她身形顫動,手一揚,瞬間男人們倒下了,暗器沒入腹中,撕開黑色的小洞,血流如注,臉奇怪的扭曲著,嘴張開一種奇怪的形狀,未來得及發出的聲音隨著魂魄消散。
她冷冷地看著,任鮮血遍地流淌,浸染她的鞋襪,忽然身後發出微弱的呻吟,她倏然轉臉,眸中掠過一絲暖意。
少女睜了眼眸,乾涸的眼中一片清明,慘白透明的臉上瀰漫著哀傷絕望的氣息,蒼白的唇上,有乾涸的血跡,唇微動,血跡被割裂,游若浮絲的氣息輕吐,「姐姐……」
她緊緊握住少女的手,輕聲道:「晚華,對不起。」聲音暗沉。
浮起一抹微笑,少女艱難地反握她的手,眼中清光明然,聲音更加微弱,「姐姐……你……你要好好愛自己,別……別……」清明的眼眸暗了,如燈熄滅,未了的話語隨了那一縷芳魂遠去,細瘦的手無力的垂到床上,發出斷弦之音。
她的眼眸紅蓮灼灼,玉蘭手指合上少女尤睜的眼,似嘆息一般,道「晚華,安心的睡吧,魂魄不要走得太遠,怕姐姐找不到你,記得,佛祖的慈航渡不得……等著姐姐……」
佛說,這一世,你去尋找幸福罷,她狠狠啐了一口,依舊滾落紅塵,降生到這片據說有佛光普照的國土,一個信佛崇佛的國度。
她以為等著她的依舊是孤單無依的寂寞歲月,偏老天給了她一個完整的家,有疼愛自己的爹娘,有美麗溫婉的妹妹,幸福和樂,她冰冷的心被鑿開了一個洞,滲進了陽光的氣息,於是,她動搖了,幾乎要信了佛本慈悲。
可是意外的幸福就像曇花,美麗片刻,還來不及嗅到它誘人的芳香便枯萎了。
上天狠心奪走她的爹娘,她還有晚華,之後又狠心的將晚華丟進妓院,她一把火毀了那個**魔窟,晚華又回到她身邊,可是,如今,晚華也走了,她的千年孤獨萬年寂寞,註定要延續,直到魂飛魄散。
佛騙了她,她以為是幸福等著她的卻是更深的絕望與孤寂,佛,終究不肯渡她。
晚華,你擔心我不愛自己么,不必擔心,因為我現在除了自己,沒有可愛之人,可守之物,我心裡除了恨與怨,便只剩自己,我會好好愛自己的,若不愛,又將如何看到眾生的毀滅?
將少女抱到另一間屋子,替她凈身換衣,獨坐床邊,看著她絕世的容顏,她閉上眼,淚如串珠。晚華,你先睡一會,姐姐出去,很快就會回來,等著。
掩上院門,她往城裡走,夕陽在她身後凝成一個凄涼而絕美的背景。
城門口,她回眸一望,那菩提山在夕陽浸染下,散發出一種如血的紅暈,詭異而妖嬈。
菩提山?佛祖,你今日讓我淚灑菩提,他日我定要血浸菩提山,當眾人怨靈衝天,待看你如何渡!
冷笑著,她大步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