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阿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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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膠(12)

翌日,郁冬早起去做頭髮。

盧宇的婚禮定在帝都郊區的一處農場里,從市區開車大約一個半小時,還不算太遠。

那地方是盧宇未婚妻徐沁挑的,收費公道,場地又寬敞,碧水綠茵經婚慶公司的人一打扮,花球、紅毯擺擺齊,還真給她弄成了歐式的室外婚禮。

但是兩家人都守禮,宴請親朋好友的事不能含糊,該訂酒席還是要照辦,所以晚上的婚宴又得趕回市裡。

徐沁挑農場辦婚禮為的就是節省經費,沒想到被二老這麼一鬧,反倒來了個中西合璧的婚禮。

雖說房貸可以慢慢還,急也急不得,但加上在酒店的宴席擺桌后,這麼一算下來無端端得多花三、四萬。

對外地來的徐沁來說,這可不是筆小錢。

郁冬媽媽朱顏本來是不想跟女兒開這個口的,但盧宇父親脾氣躁,硬是要她回娘家借錢充場面。朱顏一把年紀拉不下臉,只好問剛工作的女兒借。

說是借,但郁冬聽了卻不是滋味。

按盧宇父親盧其同的德性,朱顏這日子一定過得好不到哪去,說不定一把年紀還要撒潑吵鬧。

郁冬心思多,尤其是這兩年。

她原先答應徐沁去給她當伴娘,可只要一想到盧其同看到她時恨不得剜出她眼珠子來的兇惡,她就犯怵。倒不是郁冬膽子小,她只是怕掃了人家婚禮的興緻。

畢竟這是盧宇的婚禮。一輩子就一次的婚禮。

郁冬還記得,小時候挨打總是盧宇護在她前頭。

盧其同本性不壞,沒喝醉的時候也算是個老實人,在家還能幫著做做家務。可只要他在單位受了氣,回來一準喝個爛醉,醉了就像脫了韁的野驢,控制不住。

郁冬的親生父親死得早,身後一屁股豆腐渣工程的賠償款沒人善後,他前腳一蹬,受害者找不到維權的途徑,就只能找郁冬她們娘兒倆算賬。

郁冬年紀小什麼都不懂,只得跟著朱顏四處躲,直到郁冬快上小學要辦戶口,才被朱顏送回娘家。

盧其同是朱顏的老同學,中年喪妻,膝下只有一子。

當時一聽她家裡出事,好心幫她介紹工作,還把她接過去跟他老母親同住,說是有個人照顧老人和孩子也好,房租權當抵了看護費。

這麼一來二去的過了兩年,他們就扯了證。

郁冬那時候一直跟外婆舅舅同住,雖然經常半夜偷偷給朱顏打電話,哭得小臉直發紅,但朱顏扯證當天,娘家人誰也沒去,誰都沒跟郁冬支會。

這些都是大了以後,郁冬自己知道的。

大了就更沒什麼可說,朱顏畢竟是個女人,嫁給盧其同無可厚非,郁冬自問沒有立場能指責。

只是她很慶幸,她沒有成為所謂的拖油瓶。

再後來,舅舅也結了婚,家裡多了一個可愛的妹妹——小澤,郁冬便覺滿地玩具的客廳簡直就是豆腐塊大,不過多餘的不是玩具,而是她。

於是,從初中開始,郁冬就住校了。

兩周一循環,放三天假,路上就得耽擱大半天,所以郁冬在外婆家的時間,主要也就集中在了寒暑假。

雖然舅舅、舅媽心善,從來不分小澤和郁冬的親昵,但郁冬自己知道,寄人籬下這樣的詞,只是在形容一種無法辯駁的事實,而非真帶有什麼悲劇色彩。

但所幸,郁冬野蠻生長得不錯。

雖然在校成績只屬中上,但一到大考總能得到神明眷顧,大約是其父在天有靈吧。

性格也開朗、迷糊,沒什麼所謂的「陰影魔障」,就算是跟她當了十幾年閨蜜的同學,也很難從她臉上看出「單親」這樣的字眼。反倒覺得她樂觀極了。

這不是郁冬缺心眼,也不算裝出來的樂觀,只是郁冬覺得:父親的離世她沒來得及參與,母親改嫁她又被蒙在鼓裡……她也無能無力。

那便只能過好自己的日子了。

起初,郁冬也是有盼頭的。

盧其同帶著盧宇每周五接她回家吃飯,她跟盧宇本來就是同學,不過盧宇讀書晚,長她一歲多。

郁冬那時候懂事、乖巧,很小就學會了察言觀色,雖說平日在學校里跟盧宇都是互叫名字,但一到盧家,郁冬便改口叫他「盧宇哥哥」。

看得出來盧其同對朱顏很好,偶爾連飯都不讓她做,還允諾會儘快從娘家那邊接回郁冬。

雖然這話扯了快十年,但總算在盧宇去外地上大學那天兌現。家裡空出了一張床,郁冬周末回來住正好。

……

誰知後來又惹出了那些破事……

誒,郁冬那時候結結實實挨了盧其同一巴掌,打得她眼睛發花,跑到馬路邊大哭了一場,心疼她竟然長這麼大再也沒有跟朱顏同床過。小時候朱顏喜歡帶著郁冬睡,一到冬天就把小小的她攬在懷裡,說悄悄話。

現在大了,發覺這麼簡單的一件小事……

竟拖了十幾年,也沒能重現。

……

.

給郁冬打理頭髮的髮型師手藝不錯,忙活了近兩個小時竟然毫無差別,不過發色倒是油亮了些。

郁冬訕笑:「我這是去參加婚宴,又不是拍畢業照。」

長發被高高束在她腦後,一雙招風耳顯露無疑,鼻尖上的一顆小火氣疙瘩點在上頭,顯得還蠻可愛。

「就這樣吧,顯小,」郁冬掏錢包心疼她這三百塊錢,「打個折吧要不,你看我來這麼早,滴滴首單還一折呢。」

理髮師放下吹風機開始給自己的殺馬特髮型噴膠,隨意一挑眉:「行行行,看在你長得像初戀的份上。」

郁冬說:「……」您還是別給我打折了。

自打上大學開始,男同學眼裡的郁冬就是這樣的:郁冬啊,大二換到新聞系那個……哦,長得挺漂亮的啊,性格應該也還行吧,還挺像我初戀。

身邊人搭腔:「可不,你要不說我還不覺得,她長得可真像我高中那個小女友……」

頭一次聽郁冬還能自戀一回,要麼是自己長得嫩,要麼是自己長得清純,後來聽多了就煩了。

恨不得沖他們喊一句——

你們的初戀,都他媽是同一個人吧?

郁冬做好頭髮,換了身普通的米色連衣裙,這還是去年開年會時,郁冬特意買了充場面的。

她原本想問蘇葉借車開去農場參加婚禮,轉念一想,去農場的都是些正兒八經的親戚死黨,人少,感情深。郁冬遲疑,她這下要是去了,一準得跟盧其同打照面,到時候讓朱顏難做就不好了。

還是晚上去參加人多的婚宴吧,方便送禮。

郁冬閑著沒事,看時間還早就去報社溜了一圈,正好把新搬過去的辦公桌收拾收拾。社裡周末雙休,只有趕工的人直接睡在辦公室的隔間里。

郁冬到的時候軍哥也在,他趕著回來拿錄音筆:「喲,我北京大妞就是漂亮啊!」

「得了吧,我這就是喝喜酒去沒辦法。」

「你就該多打扮打扮,看我們社裡這一個兩個的,」軍哥玩笑道:「都跟男人婆似的,比我們皮膚都差。」

郁冬說:「那我可不幹活了哈,公家時間敷面膜去。」

「成啊,到時候被炒了我給你收拾東西。」

郁冬陪著笑笑,「哦對了,前幾天採買來統計辦公用具,陳冉忘了報你的,你缺一台電腦,過幾天到。」軍哥說,「還有那個新人培訓的講座,陳冉先請了假,說是家裡也有人結婚。郁冬你剛來,就吃點虧,這個月的周末都空出來給新人講講課,PPT可以用以前的沒事。」

郁冬哭喪著臉,「軍哥……」

「她就是那個大小姐調調,沒惡意的,業務水平也不錯,你們倆好好處,習慣就好了。」

「誒,好吧。」

從社裡出來,郁冬翻了翻日曆,平時本來工作就忙,她都已經好久沒去看朱顏和小澤他們了。

這下倒好,又冒出個新人培訓,沒加班工資的活兒全給她攬了,難怪陳冉說她喜歡搶活兒干……

還有前兩天回帝都的體育組聚餐,都快到吃飯的點兒了陳冉才不冷不熱地發來簡訊,郁冬的泡麵都快吃完了,只好婉拒說下次再約。

誰知道那是聚餐啊……

頭一次正式聚餐郁冬就沒去,估摸著以後在體育部不好混了啊,陳冉這人……誒,不該惹她的。

郁冬鬱悶。

郁冬繞了半天還在五道口,所幸去了清華後門的陳記吃麻辣燙,反正晚上還有一頓好的,中午將就著吃個中式快餐也不錯。

等飯的時候來了一對小情侶,女孩子頭上戴著貓耳朵髮夾,很像郁冬當年用來盤頭髮洗臉用的。

女孩子嬌俏地說:「那我就想吃這個嘛!」

男生高大的身影罩在女生頭上,很有耐心地解釋說:「不是不讓你吃,是你嗓子發炎了,吃麻辣燙不好。」

「可我就想吃嘛!我喜歡吃這個……」

時光一下子晃神到過去。

郁冬也曾壓著嗓子捏陸自喃的手,站在麻辣燙小攤車前不肯走,「我想吃嘛,就一次!我保證!」

「不行,再不走我打屁股了。」

「……不可能,」郁冬輕哼,「男人打女人對嗎?

「不對。」

「那你會真的打我嘛?」

「怎麼可能。」

郁冬笑出聲:「那你說個屁!我就要吃麻辣燙!」

「……」陸自喃無奈地摸摸郁冬的頭,「好吧,最後一次,下次嗓子發炎不能吃了,多難受啊。」

「好~」

郁冬捂嘴偷笑,每次都說下一次……

只要你還是陸自喃,就永遠有下一次。

麻辣燙出鍋,還是當年的塑料碗,十五塊錢一份。可以加辣椒,放麻油,還可以大把大把丟香菜。

約莫是辣著了,郁冬突然落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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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暮不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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