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周芷清還是很不可置信地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訥訥地問商慈:「我這就有了?」
商慈眼見著她從和自己一樣的小姑娘,到嫁為人婦,到現在即將初為人母,也覺得這個過程很神奇。
想來在不久的將來,自己就要晉級成姨母了,商慈忍不住笑著叮囑:「你這有了身孕,可不能再像之前那麼拚命了,我方才聽大夫說你胎像不穩,你可得按大夫說得好好吃藥好好休息,不為你,也為了你肚裡的孩子啊。」
周芷清被她說得臉紅,低頭撫摸著小腹,開始小聲詢問商慈,她該多吃什麼忌吃什麼這些孕婦注意事項。
商慈心道果然母愛的力量是偉大的,旁人千說萬說,不如一個孩子咣當掉在她肚子里管用,瞬間便把一個刀槍不入、鐵腕治家的主母,變成了柔情似水的小娘子。
然而她別說當媽的經驗,當媳婦的經驗都沒有,不過來找她算命的客人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孕婦,商慈跟她說了幾條,周芷清看樣子也聽得稀里糊塗。商慈安撫她:「你放心,這些都不是你要苦惱的,你府里的丫鬟婆子都會替你想周到的。」
周芷清想來也是,點點頭,繼而握著她的手,撒嬌道:「我夫君知道我有孕后,只怕也不會讓我再管坊間的事,整日憋在府里日子肯定寂寞難熬的很,你可要多來陪陪我。」
商慈怎麼會拒絕,撐著下巴笑道:「你也知道我是閑人一個,只要你老實地呆在府里,我會去多看你的。」
臨近中午,商慈回到府里,率先鑽進灶房,同師兄分享了周芷清有孕的好消息。巽方多次從她口中聽過周芷清的名字,知道她是商慈在京城結識的唯一好友,再加上其父與他同朝為官,是文人集團的領袖,國舅的親家,是國舅黨的一大助力,與他私交也甚好,便說等過些日子,會去國舅府道喜。
幾道熱菜出鍋,商慈便幫忙端著盤子擺上桌,聞見香味,師父拄著拐棍慢悠悠地踱過來,一屁股坐在上座的太師椅上。
「你們昨天玩得怎麼樣啊?」萬衍山微微眯眼,摸著鬍子問。
商慈想了想說:「花燈好看是好看,就是人太多,幸好您老沒去……」要不,一身老骨頭可不得被擠散架了,當然,后一句商慈沒膽子說出來。
萬衍山點點頭,左右看了看,復又挑眉問:「庚明呢?」
商慈這才發現一上午都沒瞧見小師兄的身影,想來是在屋裡鎖一天了,走到他緊閉的屋門前,敲了敲,喊:「小師兄,出來吃飯了!」
半天無人應答,商慈隱隱感覺到不對,輕推了推屋門,發現並沒有反鎖,而是虛掩著的,走進去,只見屋裡並沒有人,床上的被褥和杌子上的衣物被疊的平平整整,光滑的檀木桌面上端正地擺放著一封信。
商慈拆開信封,掃看著上面的小字,眼睛越睜越大,隨即攥著那信轉身跑出門去。
桌上的菜都涼透了,都沒有人去夾一口。
一陣風起,那張信紙被風吹落在地上,師父和師兄都看過了,信的大意是他不得不離開,對不起師父的教導,他有必須要去做的重要的事,如果事情辦成之後,他還尚在,便會回來看師父。
信紙飄落彷彿觸到了萬衍山的一根弦,他眼眶漸紅,用力握著拐杖把手戳著地面,砰砰直響:「什麼叫如果事情辦成之後,我還尚在就回來,他這是要去做什麼?!」
商慈和巽方相顧靜默。
萬衍山深吸了兩口氣,渾濁的眼裡忽然迸出希冀的光,問巽方:「你說會不會又是那六王爺幹得?像上回綁走蠢丫頭那樣,綁走了庚明,故意留下這封信?」
商慈低著頭,若是六王爺做得,他根本沒有必要留下一封信,而且字跡是小師兄的沒錯,筆劃平穩沒有抖動墨痕,顯然他在寫下這封信時,並非被他人脅迫,是果決而堅定的。
這大半年來,小師兄總是會把自己反鎖在屋子裡,不知道在研究什麼東西,商慈猜測他陡然的離去跟他最近的反常舉動也有關係。
巽方也知道希望渺茫,但眼下面對師父這種情緒,他只能應下:「我會儘力託人去查這件事,師父您保重身體為重……」
「孽徒!孽徒……」萬衍山罵了兩句,到底忍不住,皺紋密布的眼角滾出老淚,顫巍巍地用衣袖拭去。
商慈從來沒見師父哭過,三個徒弟里,師兄是最被師父寄予厚望的,而小師兄卻是與師父感情最為親厚的。無論庚明對她多麼惡劣,但在師父面前,他無疑是個聽話懂事的乖徒弟,師父無論走到哪兒,都會帶著小師兄。
師父走路,他在後面背書箱,師父騎驢,他跑在前面牽繩,師父年齡大了,記性不好,總是一轉眼就記不得東西放在哪裡,而他總是能找到。師父最喜歡看的幾本破書,最喜歡穿的幾件舊衣服,他都如數家珍。
十二年的相依為命,師父已完全離不開他了,現在,師父日漸衰老,腿腳也不似以前靈活,只能終日拄著拐杖,呆在院子里晒晒太陽,這個時候,他不打一聲招呼,直接離開了,他怎麼忍得下心?
沒良心的臭小子,白養了你十二年!在師父低低的哽咽聲里,商慈在心底恨罵。
轉眼到了夏至。
巽方托朝中同僚暗中打探更美的消息,為了這事,沒少奔波,然而仍舊音信全無。京城人口眾多,魚龍混雜,要想找一個人很難,何況那人在故意躲避,更無異於大海撈針。
今年京城的夏至格外酷熱,西南方接連傳出大旱的消息,因有巽方的提前預測,朝廷早有準備,當即勒令各地受災府衙開倉放糧。
然兩個月過去,莊稼顆粒無收,災民被活活餓死的狀況完全沒有緩解,聽說某些受災嚴重的地方出現了小型的□□,流民們打到衙門裡去,匾額都被拆下來砸了。
皇上大怒,嚴令徹查此事,結果順藤摸瓜查出一大筆虧空,很多地方的賑災糧都沒有到位,或是被當地官員中飽私囊。原來,朝廷一開始下令囤積糧食以備不時之需,許多官員對大旱的預測並不以為意,看著批下來的銀票和糧食打起了小算盤,想著與其米爛陳倉,不如便宜了自己,以至於旱災真的爆發后,虧空遲遲來不及填補。
面對朝中兩大勢力的明爭暗鬥,皇上一直在不動聲色的旁觀。事發后,皇帝震怒的同時,藉此機會,對朝中的勢力徹底來了一番大清洗,周芷清的父親被牽連在內。
商慈聽聞這事時,正在幫師父熬藥,自小師兄離家出走後,師父的身體每況愈下,染上了胸悶咳嗽的毛病,每日苦藥不斷。
剛點上火,正扇著風,師兄走過來,眸色微沉,道:「周家出事了。」
商慈倏地站起來,忙問:「怎麼回事?」
「因為賑災糧餉貪污一案,周家老爺被波及,死罪不至於,但估計是要削職流放。」
其實,這次被革職查辦的多是六王爺那邊的人,周老爺純屬是炮灰,因為貪污數額最大的那位仁兄曾是他名下最得意的弟子,平時與他交情匪淺。六王爺那群人被咬急了,能拖一個是一個,有的說看見那官員給周老爺送了什麼什麼禮,有的說周老爺府邸豪華程度建得堪比皇家別苑,家裡有多少珍寶古玩,皇帝行事向來是寧錯殺十人,不放過一個,周老爺就這麼稀里糊塗地被拖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