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商慈則負責把攪拌好的糯米粉,揉成麵糰,她向來容易丟三落四,所以像做菜這種需要細緻和耐心的活計,她總是掌握不好,每回不是忘放了鹽就是多放了醋,所以她做出的菜口感難吃得讓人印象深刻。只是揉個麵糰,商慈也總是忘記手上沾滿了麵粉,不經意地擦一下臉,撥拉一下額前的碎發,很快,一張臉多了兩三道白印子,成了貨真價實的小花貓。
商慈揉得認真,巽方已憋笑憋得不行不行的了,走到她身旁,剛想環住她的腰,告訴她已變小花貓的事實,就聞面前人自顧自地輕聲道:「今年好像都是素的呢,若是小師兄在的話,他一定會叫嚷著要吃肉餡的……」
即將觸碰到她腰際的手僵住,巽方的目光怔忪了片刻,默默縮回手,轉身繼續去盯蒸籠里的糯米粉。
沒有留意到背後巽方的動作神色,商慈自己也反應過來這話有些不合時宜,說好的今日不提師父和小師兄呢,怎麼總是管不嘴,商慈懊惱地緊閉上嘴,埋頭專心地一隻只捏湯圓。
第一鍋熱騰騰的湯圓新鮮出爐,巽方利落地盛出來裝碟裝盤,一併放進食盒裡,讓她先給綉坊姑娘們送去。
商慈接過食盒,匆匆洗了把臉就出門了。
綉坊的大廳里,姑娘們正在嬉笑打鬧,有的在玩花箋,有的在小賭麻雀牌,見商慈來了,一窩蜂圍了上來,直接搶走了她手中的食盒。隨著她來綉坊的頻率增多,商慈為人隨和不擺架子,姑娘們和她越來越熟稔,根本不像之前,見了面還要做一套客氣的虛禮了。
商慈環顧了一圈,唯獨不見彩螢,便掀了帘子,去了後院,沒走幾步,恰迎面碰見了正走來的彩螢。
「你怎麼在這兒,沒同大家在一起熱鬧?」商慈眨了眨眼,拉過她的手道,「我帶來了些湯圓,快趁熱去吃吧,不然一會就讓那些手快的姑娘們分完了。」
彩螢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微低著頭道:「……謝謝姜姐姐。」
「對了,我還給你帶了這個……」商慈笑著往懷中掏去,然而摸了半天,仍沒找到想要的東西,她臉色微變,「壞了,出門匆忙,竟忘記帶了……」
彩螢意識到她是想給自己什麼東西,受寵若驚地擺手說:「沒關係,姑娘不用客氣。」
商慈要送她的也不是什麼貴重物品,彩螢曾給過她一隻親手繡的香囊,雖然當時是沾了翟泱的光,但是商慈還一直記著,近日因為幫周芷清家的小世子縫製小肚兜虎頭鞋,她刺繡的功夫多有長進,於是便連夜趕製出了一隻綉著祥鳥彩鳳的荷包,作為回禮以及道別的小禮物送給她。
彩螢覷著她的表情,有些支吾道:「姜姐姐,我…我們夫人來了,在後院,你要去見見她嗎?」
「周芷清在這兒?」商慈微微訝異,不過那傢伙有過元宵節還來綉坊查賬的先例,商慈沒有懷疑,「當然去,幸虧先來了綉坊,若先去沈家,一準撲了個空。」
整個綉坊很大,後院不光是姑娘們平時居住的罩屋,越往裡走,是一排存放雜物貨物的庫房。
彩螢停下腳步,對著一間半掩著屋門的庫房道:「就這兒了,夫人正在裡面清點布匹。」
「好,你先去前廳吧,我同你家夫人說說話。」商慈不疑有他,一邊推開門,一邊偏頭對她道。
彩螢點頭,卻身子沒有動,一直目送著商慈進屋。
屋內光線昏暗,從窗格里泄進來的光束里,能看到簌簌飄飛的灰塵,整個屋子裡一股潮濕的味道,混著微微的霉氣。
商慈心中升起一陣不安,這時一雙黑色白底的緙皮靴子出現在她面前,緩緩抬頭,入眼的是一張稜角分明、五官深邃的面容,以及那雙冰冷如寒潭的眸子,是翟泱!
商慈轉身想拉門離開,被他搶先一步反栓上門,一手攥住她的手腕,一手半撐著她身後的牆壁,把她禁錮在他與牆壁之間的縫隙里,他連聲線都帶著寒氣,一雙看不出情緒的幽深眼眸緊盯著她:「我說過我們會再見面的。」
商慈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沒有想到彩螢會騙她,怪不得朝廷大肆搜查了一個月,沒有他的任何消息,原來竟是躲在了這裡。目光越過他的身側,看到角落裡散落的碗筷和殘存的食物,想來他躲藏在這已經很久了。
商慈手腕被他捏地發痛,極力想從他手中抽出,卻徒勞無功:「你想幹什麼……有話好好說……」
翟泱在蕭懷瑾攻破城門之時,便察覺到有異,他提醒過蕭懷瑾,然而蕭懷瑾卻被即將到手的勝利沖昏了頭腦,遠遠地看見蕭懷崇刺殺了皇帝后,翟泱便想拉著庚明離開,然而庚明卻堅持留下等遺詔宣布:「哥哥,你先走罷,我隨後會去找你。」
他無法,只得先撇下他離開,生性警覺救了他一命,他趕在御林軍包圍之前,逃出了皇宮,他面對著黑暗清冷的大街,發現竟無處可去,走投無路之下,他想起了綉坊里那位叫彩螢的姑娘。她曾經送給他一隻香囊,商慈說這是姑娘家對自己有意才會送的東西,他抱著一線希望地想,這個姑娘或許可以幫他一幫。
原本他只是想問彩螢借點跑路的盤纏,然而皇帝動作迅速,各個城門已戒嚴,他的通緝畫像也被貼的到處都是,他以為這位拮据的綉娘會把他交給官府,來換取一筆不菲的酬金,然而沒料到,時隔兩年多,彩螢仍記得當初他和商慈把她從人販子手中救出來的恩情,不惜冒著包庇的罪,收留了他。
這綉坊是國舅沈家名下的,而欽天監和國舅是此次謀反案里的大功臣,沒有官兵會去想不開動沈家的產業,所以綉坊很安全。再加上這庫房平時很少有人會來,一般是月底查賬時,才會有人來清點和取拿布匹,每回有人來時,彩螢都會提前告訴他讓他躲好,所以到現在他還未被任何人發現,他想或許可以在這忍耐一年半載,等到風聲過去,再離開。
然而聽說每回上元節,商慈都會來綉坊給這些無家可歸的姑娘們送些湯圓,翟泱實在控制不住情緒,極盡花言巧語地裝可憐加哄騙,並再三保證不會傷害商慈,只是相同她說些話,彩螢這才同意把騙商慈過來同她見面。
察覺到她被自己捏到手腕疼的痛苦表情,翟泱努力壓制住情緒,微微放鬆了些,一字一頓在她耳邊道:「你知道你師兄做得那些事嗎,逼死了自己的同門師弟,他可真狠哪……」
商慈瞪著他:「不,師兄從來沒想逼過小師兄,是你,你不該來找他,更不該帶他去參與謀反!」
看到她這麼維護巽方,翟泱心裡的怒火止不住地往上竄,聲音冷到徹骨:「我知道你們兄妹情深,不管他做什麼,你都是會替他說話的是么?我現在想明白了,為什麼庚明當時不願意和我一起離開,以他的聰明程度,定也早覺察到了那是個圈套,但他還執意留下來,說明他是一心赴死,他為什麼會到這個地步?害他失明致殘的是什麼?是你從白馬寺帶回的那本魯班書!若說害死庚明的罪魁禍首,可少不了你這個師妹。」
翟泱的所說的話語句句誅心,每一個字都準確無誤地戳痛了商慈不願意麵對的,她的臉色一點點變得慘白。
懷中的人臉色蒼白如紙,唯有雙唇間還殘留一絲血色,睫羽在急速地顫動著,眼底的水光好似隨時會滴落下來,看到她這般反應,翟泱有些懊悔說那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