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既然這兩條都不是,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他們都是在京城舉目無親的可憐人,互相做個伴有個照應也挺好,左右她也不會在京城久留,能幫他一時是一時。
第二日清晨。
商慈整理完衣衫出門,見隔壁屋子還緊合著門,以為小乞丐還貪睡著,正欲敲門時,見小乞丐手捧著兩隻用油紙包著熱氣騰騰的大白包子,朝她走過來,分給了她一個。
商慈伸手接過,隨口問:「你哪裡來的錢?」
「你昨天給了我一錢銀子,你忘了?」流光眨巴著眼,啃了口包子。
商慈這才想起來有這麼回事,吃完包子,她便帶著她新得的小跟班出門擺攤去了。
小乞丐果真如他所說,雖然長得瘦,力氣倒不小,一手扛著一把椅子,身後背著一包袱的零碎東西,走得健步如飛。
擺攤的時候,流光也沒閑著,扯著嗓子吆喝招攬客人,甚至跑到了街口去拉客。
商慈頗為無奈地看著小乞丐吆喝到臉漲通紅,看樣子比她這位擺攤的正主還要賣力。
又是一位客人上門。
當那位樣貌敦厚老實的漢子,堆著笑從懷裡掏出一張折好的紙張遞給她時,商慈忍不住眉頭微蹙。
這可真是件怪事,自打對面葛三爺走了后,來占卦算命的客人是多了些,但是十有八九,開口便都是同一句「需不需要生辰八字」或是直接把準備好的八字遞給她。
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商慈直接把那張紙推了回去:「這生辰八字切不可胡亂給人,若碰見了居心叵測的高人,借了你的機緣福運,吃了啞巴虧都沒處申。」
壯實漢子很是驚訝,磕巴道:「這……這機緣還能被借走?」
「又何不能。」商慈淡淡地抬眼,對她來說,用生辰八字藉機緣或是害人簡直易如反掌,就像之前王府的煞局,也是通過生辰八字來鎖定意圖要害的人,否則這種無差別害人子嗣的煞局,早就被人發現了。
那漢子有些不確定地自言自語:「我這一個月來幹啥啥倒霉,難不成是被人借了機緣?」
商慈眸光微凝,問他:「你好好想想,最近有沒有把生辰八字給了旁人?」
那漢子回憶了半響,喏聲道:「兩月前,我閨女出嫁,我便去請葛半仙擇了個吉日,他不但要了我閨女和女婿的八字,連我和我媳婦的都要了。除此之外,倒沒再給過旁人,那葛三爺是京城有些名氣的算命先生,但凡向他算命占卜的都是先取八字,這是眾人皆知的習慣啊……」
商慈心裡頓時警醒,但無憑無據,她也不好僅憑猜測就斷言,只道:「這霉運只是一時的,你也不用太過擔心,機緣被借走,遲早也會還回來。」
藉機緣這種事很是損陰德,跟小偷竊賊沒什麼分別,只不過後者偷得是油米銀子,他偷的是福氣和機遇。
舉頭三尺有神明,天道即公平,這一直以來都是商慈信奉的。因為她吃得是相術算命這碗飯,師父多次告誡過她,藉機緣這種事能不幹就不幹,從別人那兒借來的東西日後總是會還回去的,拿今後的姻緣仕途還機緣,或是拿壽數還機緣,可謂是得不償失。
商慈有些想不通地咬著筆桿,如果這事真是那假瞎子乾的,他又何必呢,一把老骨頭了,冒著可能會減壽的風險,存那麼多福運機緣,有那個命去享受么?
那位葛三爺混跡市井多年,想來也是個人精,商慈並不認為他會目光短淺蠢笨如斯,用壽數去換金銀財物,再者說,不是人越老越怕死,越惜命么?
他這般肆無忌憚,難道……他有可以抵擋天道規則的法器?!
這猜測一冒出來,商慈自己都被嚇到了。
那可是只在傳說中存在的東西,有了它,相當於在天道面前有了鐵卷丹書、免死金牌,從此不懼因果,報應不顯。
師兄當初違逆天道為自己續命,這冥冥之中不知被減了多少的壽數,如果能得到可以抵擋天道規則的法器,那麼那些減掉的壽數……
然而念頭只閃過一瞬,商慈就自嘲地搖了搖頭,自己是有些魔怔到異想天開了,這種逆天的寶貝哪那麼容易尋到,而且這些年來,也從未聽說過有哪位同行見過此類法器——有了它相當於有了胡作非為卻不會被懲罰的資本,人性的貪婪註定了擁有它的主人不會默默無聞,被同行覺察是遲早的事。
「婉姐姐,你怎麼了?」關切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一隻纖瘦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是流光。
商慈這才回過神來,連那漢子什麼時候走了沒察覺,她一直保持著手握筆的姿勢,雪白紙上洇了一大團的墨跡。
為了能儘快探聽到有關姜府的事,商慈對外自稱姜婉,流光得知后,便一直「婉姐姐」「婉姐姐」地喊她。
「沒什麼,方才想了些事有些出神了,」商慈放下筆,抬頭看了看天色,「時辰不早了,準備收攤去附近吃點東西罷。」
流光哎了一聲,幫忙來收拾桌上的筆墨紙硯。
在街邊擺了四天攤子,四周街坊都混了臉熟,商慈將桌椅都堆在典當行的牆根處,吃飯的這會子功夫,也不怕丟。
街上人流如織,商慈的視線掠過人群,無意間捕捉到其中一個有些熟悉的背影,當下一頓。
灰皺皺的道袍,黑色瓜皮帽,隨著步伐走動而一晃一晃的山羊鬍須,有些佝僂瘦削的身形,不是葛三爺又是誰!
真是無巧不成書。
眼眸轉了轉,商慈偏頭喊了聲流光,循著那背影,率先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流光一回身,見商慈已快步走出去好遠,連忙撒丫子追,邊跑邊喊:「婉姐姐,等等我——」
「小聲點。」商慈回頭,朝他使了個眼色。
流光摸不清狀況,氣喘吁吁地扯了扯肩上的布帶:「你怎麼突然走了?」
「跟著他。」商慈只管大步走,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流光順著她的眼神,看到了葛三爺的背影,先是微愣,隨即眼底滑過一絲慌亂。
這一停頓的功夫,又和商慈拉開了幾步路的距離,流光欲言又止,垂下眼咬了咬唇,就地一滾。
「……哎唷,我的腳……」一聲痛呼從身後傳來。
商慈聞聲頓住腳,回頭:「怎麼了?」
流光抱著右腳癱坐在地上,仰著臉望著她,一臉可憐巴巴的痛苦之色:「我的腳扭了……」
「……」
商慈看看漸漸隱入人群的葛三爺,又看看坐在地上的流光,嘆口氣,到底轉身走了過來,蹲下查看他的傷勢:「你也是,好好走著路也能扭到腳,怎麼樣?痛得厲害么?要不要去醫館……」
「不……」流光原本想說不礙事,但又怕商慈丟下他繼續去追葛三爺,於是遮遮掩掩地捂著腳踝,垂頭啞著聲道,「痛得厲害,怕是……扭到筋骨了。」
不遠處正好有一家醫館,商慈把他攙扶起身,流光單腳站立,由著她扶著,一蹦一蹦地往前走。
商慈心中有些狐疑,但看小乞丐眼底閃著水光,唇角抽動著,嘴裡不時地發出嘶嘶的吸氣聲,倒不像是裝的,暗嘆一聲錯過就錯過吧,反正京城地界就這麼大,總會有再碰上的時候。
這家醫館口碑不錯,平日里生意很好,上門來診脈的病人排著長龍,商慈二人進了醫館大門,找了個條凳坐下,默默地排著隊。
坐診的是位鬍子花白的老郎中,說話慢,診脈慢,開方子運筆也慢吞吞的,倒沒有一人催促,都在靜默地等待——求人看病,有不滿也不敢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