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素質教育

局外人喜歡用光陰似箭這個詞來形容象牙塔里的生活，而當事人卻似乎更鐘愛另一個詞——度日如年。

英雄現在就是這個感覺，入學不到一周，居然有三個科目進行過考試，而且每科老師都習慣托堂，根本沒有所謂下課這個概念。要不是每天可以到學校隔壁的籃球場打幾小時球出一身汗，英雄簡直覺得做人都沒有樂趣了。

其實在一中，覺得做人沒勁的不只是英雄這個倒霉學生。

齊國彪老師已經四十歲了。多年的體育鍛煉，使他看來依然挺拔英氣。可是眉宇間卻有些頹廢。作為省一級重點一中的體育組組長，他當年體育系的同學都非常羨慕他。當然誰都知道一中是省里重點扶植的名校，評級評職稱都別的地方快的多，福利又好，住房補貼又高。可是這個位置上的苦處只有這個昂藏漢子他自己知道。

一個男人可以容忍自己失敗，卻不可能容忍別人的極度忽視。

可事實上，一中的體育組就是個擺設。

去年籃球隊事件深深刺傷了齊老師的心，尤其是數學教研組組長祝虹老師的堅決態度，讓他驚訝這個小老太太怎麼會對籃球和一切課外運動有那麼刻骨的仇恨。他也很想放下挑子，得過且過，何必呢？

可是不行，不僅僅是作為老師的良知的問題，一中每年學生的體育達標都要令他萬分頭疼。40%近視，30%的學生駝背佝僂，還有過度肥胖的，這些他們的班主任從不關心，只記得分、分、分……為了升學率和全省第一的總分，這個學校都著了魔障了。

這天下午的第三節課,是各班例行的班會課，而各班老師一般都會佔用來做額外的考試。老祝一早就把考卷交給了周若嫣，把學生們很放心的放在教室里，然後去參加一個月一次的例行教務會議。齊國彪老師也在下課後往會議室走，迎面正好碰上祝老師，兩人連招呼都沒打，對看一眼，低頭走路。

按照老祝的看法，這種教務會議，根本就用不著體育組組長參加，就是去了還不是做做樣子。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會議室，不約而同都楞了一下。今天會議室主位上坐著的，不是李西瓜，而是銀髮蒼蒼的熊久盛老校長。這兩年多，老校長其實已經是半隱半退，基本不管學校的具體事務了，所以這個會每月一直都是由李西瓜主持的，今天怎麼……

很快各年紀段長和各教研組組長都到齊了，教務主任等高級幹部也紛紛就座。

熊校長示意大家安靜，然後會議開始，聽取大家的例行工作報告。這種報告一般要求比較簡短。所以就連祝虹老師的報告也比她平時短了不少，她只是簡單的分析了一下即將到來的全省高二學生的質量檢查考試，盡量扼要的羅列了三個方面、八個小點、十二項注意；然後展望了一下前景；同時，客觀分析了本校學生的情況以及一貫勁敵三中本屆高二生的情況，在對三中的調查中，又簡單的羅列了兩點、四個方面的注意事項；最後對兩校做出了橫向比較，提出了一個可行性的複習時間表，供學校領導參考——簡單就是這些。

李西瓜副校長滿意的點點頭，今天這個報告祝老師比上次簡短了二十分鐘，這種簡潔又不失工作責任感的風格真是令人欽佩。各位同事老師也表現的很好，不象上次祝老師做報告的時候下面有看小說的有織毛衣的甚至還有打呼嚕的，真是太不禮貌了。

熊校長聽完祝老師的簡短報告，下意識的揉了揉太陽穴，人上了年紀就是這樣，精神短了，不大經得起精神上的折磨。他說道：「今天看來李校長平時的工作量很大很辛苦啊。」

不知道為什麼，齊老師在下面一直想笑。

熊校長喝了口茶，繼續說道：「李校長工作能力很強，主持學校各項工作以來，成績斐然，比我當初做的好啊。今天我突然來開例會，主要是傳達市教委的一點精神，然後宣布一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今年，是三年一度的各重點學校教學評估年，一中十幾年來一向以高分高升學率穩居這項評估的第一名，因此，今年我們無庸置疑的，還應該保住這頂桂冠。」

祝虹小老太太的腰桿挺得筆直，脫口說道：「老校長您放心吧，這一屆的三個年紀學生完全有實力完成任務！」李西瓜得意的點了點頭。

熊校長吹著杯子里的茶葉抹子，慢騰騰的說：「如果情況還像往年一樣，那我們一中當然沒問題，我也用不著特意來開這個例會了。今年的情況——」老校長嚴肅的敲了一下桌子：「在以往的一類重點、二類重點、三類重點這三級評估之外，加設了一個特級重點，全省只有一個名額，評上的重點中學可以享受中級大專院校的各種扶助和待遇，換言之，如果一中評上，諸位的實際獎金和職稱都可以上升一級。」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騷動，幾位苦哈哈的教書匠眼睛都放光，這可是名利雙收的大好事啊！

「但是！」老校長語氣中充滿了憂慮：「我甚至擔心，一中不但拿不到這個特級，可能連一級今年都拿不到，會淪為二級。為什麼說這種喪氣話呢？因為今年的評估標準，不再以各年紀的質量檢查分數和高三的升學率作為評估標準了！」

「啊……」老師們議論紛紛，熊校長道：「大家知道，我們省在五六年前甚至更早就下發了關於大力推行素質教育的精神，可是很遺憾，卻沒有得到一些同志一些老師足夠的重視。我省的情況，尤以一中這種重點中學為烈，所謂減負減負，越減越負！孩子們的書包越來越重，腰背越來越彎，眼睛片越來越厚，體育成績越來越差——我今天看見一個高三的同學，居然拖著一個帶四輪的小旅行箱當書包來上課，為得是書包太重怕駝背！同志們，這個問題已經非常嚴峻了，值得我們大家深思啊！」

熊校長顯得有幾分激動，他喝了口茶水，繼續說道：「這次我從省里回來，省教委嚴格執行國家教委的精神，已經下發了正式通知，本年度的教育評估，以中央提出的素質教育方針為第一評估標準。任何學校，無論質檢總分多高，升學率多高，只要體育平均成績不及格不達標的，一律不許評一級，更不用說特級！其次，評估的主要方面，不僅僅是課內的成績，更重要的一方面，是該校配合素質教育的各項文體活動，學生的社團活動，這些，將成為佔至少一半比例以上的重要評估準則！」

「這……太不象話了！」祝虹老師忍不住尖叫起來:「學校評估不以成績做標準，卻比什麼課外活動，出什麼洋相？簡直亂彈琴！這是對學生前途的極不負責任的行為！我認為我們一中應該帶頭抵制，向教委領導明確表達我們的意見！」

滿場啞然。

熊校長看了祝老師幾眼，沒有做聲。良久，老校長道：「觀念不統一，我們可以另行開會研究討論。但是，必須認識到我們以往在素質教育的工作方面確實存在嚴重不足，過分強調卷面成績的做法，使我們在某些領域落後於兄弟學校。大家都知道三中自從年輕的王校長上任以後，他們明確的提出了發展第三課堂的口號，經過三年多的努力，成果喜人啊。不但發展了豐富的學生課外生活，並且跟教學相結合，靈活的輔助了教學，他們的籃球隊，是一連三屆的全國中學生聯賽冠軍，而且多次擊敗CUBA的強隊。我們有些同志，當時還毫無遠見的認為這是三中在和我們的競爭中認輸了，認為他們在浪費時間，沒有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抓分數上，可是今天的事實證明，我們的老對手比我走快了一步！」

「……所以我在此宣布，從今天開始，我校的工作重心要有所轉移，要展開轟轟烈烈的素質教育的大轉型，真正的，負責任的激發學生們的各方面才能，真正把他們培養成適應於社會的，有充分人文高度的合格的中國青少年！」

齊國彪老師情不自禁的帶頭鼓起掌來，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感覺自己象個老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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