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水月鏡花(1)
華陰十一年四月初五,花氣襲人,惠風和暢,是個難得的好日子。
靈山上開滿了嬌艷的桃花,粉嫩的瓣好似美人的臉。風吹起,落紅滿地,吹面不寒。
沿著山路往上走,半山腰裡有一處院落,準確來說,是一處尼姑庵,名曰「水月庵」。
院落裡布置著很多的房屋,門口矗立著兩個石獅子,天生一種威嚴。進門可以看到的是一個巨大的焚香爐,大概三四個人也抱它不住,檀香的味道混合著桃花逸出的淡淡芬芳,分不真切。
旁邊是排列整齊的燭台,根根大紅色的蠟燭燃燒著,發出淡淡的火光,在陽光的照耀下一點也不顯得明亮。
院子里有一個不大的池塘,看不出裡面曾種過些什麼,只殘存著去歲的枯枝殘葉。
與大門正對的是佛堂,與一般佛堂不一樣的是裡面供奉的是十八羅漢。猙獰的、微笑的,一時之間分不清那才是他們真正的面孔。
佛堂兩側是廂房,裝飾的並不華麗,和一般院落無異。
西廂旁邊有一個弄堂,直通向後山。
跪在佛堂里的女子,閉目念著經文,手中的念珠一顆顆轉動著。窗外的陽光灑了進來,也傳來陣陣鳥鳴,卻絲毫擾亂不了她的心。
只見她一頭黑緞子似的長發只用一支素簪子挽著,一身月白色長衣半新不舊,袖口處綉著一朵含苞的芙蓉花,看起來十分素凈。
細觀其容貌,膚若凝脂,面含桃花,明眸皓齒,卻是粉黛未施。雖算不上傾國傾城,卻也能算得上舉世無雙。
她身邊站著一個小丫頭,約莫十四五歲。梳了兩個髻,穿著一身極其鮮艷的綠裳。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女子才放下手中的念珠,丫頭忙忙扶住她,一臉不悅道:「小姐何苦這般聽陌寧師太的話,早早起床挑水做飯靜心念佛。我們又沒有做錯什麼!」
蕪塵握了萃濃的手,「爹爹把我送到這裡來,就是想用佛性洗清我先前的罪孽。師父這樣做也是為我好。」
萃濃性子直爽,就是看不得陌寧師太總是這樣折磨自家小姐,因而咕噥了一句,「小姐,你也太好性了。」
蕪塵絲毫沒把萃濃的話放在心上,「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爹爹有沒有原諒我?」
萃濃心裡忽然有些難過,她也握住了蕪塵的手,「小姐不要多想,就像小姐說的那樣,事情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將軍一定也是念著小姐的,只是拉不下臉面親自來接小姐回去罷了。」
蕪塵冷笑,會么?如果會的話,當初爹爹也不會那麼冷血無情,根本就不給她辯解的機會就把她送了來,八年來不管不問。
正欲再說些什麼,只聽得陌寧喚道:「吃飯了。」
水月庵里只有她們師徒三人,飯菜是蕪塵親手做的,這個時辰早就涼透了。
不過蕪塵也早就習慣了。
師父常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然後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所謂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就是要吃冷飯,就算是熱的,也要等涼了再吃。
蕪塵是不贊成這種說法的,但是她卻不知道師父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習慣。經歷過幼時的事情,她不得不學會忍耐和包容。
石桌上只有三疊菜,青菜、豆腐、腐竹,天長日久就只有這三碟菜。師父說,世界上只有這三碟菜是最乾淨的,有利於辟穀。
萃濃吃不下去,於是便抱怨起來,「師太,你能不能換些菜色,每次都吃這些,我的肚子早就受不了了!」
陌寧頭都不抬,好似沒有聽到一般,只顧著吃自己的飯菜。
蕪塵拉了拉萃濃,示意她不要再說,年年歲歲都是這樣的菜色,就算是萃濃每日都說,師父也不會往心裏面去的。
吃到一半的時候,陌寧說話了,「蕪兒,西廂房裡有位施主在修養,用完齋飯你抄錄一份《心經》送過去。」
蕪塵只低低回復了一句「是」,便再無別的話。
陌寧吃完之後就走了,萃濃撂了筷子,「小姐,咱們好歹也是大戶人家,她憑什麼對我們這麼頤指氣使的!」
蕪塵搖搖頭,她也是早就習慣了這兩個人的針鋒相對。
站起來收拾碗筷,萃濃卻止住了她的動作,「小姐去抄佛經吧,這些我來做就好了。」
「萃濃,你小心點。」蕪塵交代道。
萃濃「喏」了一聲,便去洗刷了。心裡卻是一肚子的氣,為小姐鳴不平。
滿園的檀香味充斥著神經,風吹過的時候會帶起淡淡的煙塵,隨即消失不見了。這裡的春很美,不知道將軍府里的春季會不會還像以前一樣美,不知道爹爹還會不會帶著娘親、姨娘她們去郊遊,不知道小弟長成什麼樣子了。
雖說每月姐姐會來,帶些生活必備品給她,但是卻從來沒有帶過家裡的消息來。
她每次寫的信,娘親也從來沒有回過,他們是真的忘記這個世界上還有她這個人存在了么。
蕪塵發覺自己開始胡思亂想的時候,本能地滾起手中的念珠來,口中喃喃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菠蘿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回屋,磨墨執筆,宣紙上落下工整的小楷,不久便寫完了《心經》的內容。漸漸覺得心下平靜了不少,《心經》果然是能夠靜心凝神的。
每次覺得心下煩躁難以控制的時候,似乎能夠依靠的就只有萃濃、念珠和這部《心經》了。
萃濃已經回來了,笑吟吟地看著蕪塵寫字,「小姐寫得真好,改日去考個女狀元回來罷。」
蕪塵掩唇笑了,「就我這點斤兩,怕是連秀才都中不得呢。你要是想寫字的話,我教你罷。」
萃濃忙推辭道:「不不,小姐知道的,字這東西,他認得我,我卻不認得他。我還是不要學了。」
蕪塵起身,「罷了,我們還是去看看西廂房裡的那位施主去吧,免得待會師父又不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