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七、解密道情原委盡
在這個沉重的午後,韋世樂想到了他的好兄弟向榮,想到了他最不聽話的下屬厲嘉瞳。這兩個因與毒梟鬥爭而時刻把自己的命系在懸崖上的人,天天都在黑白邊緣上徘徊。
為了讓社會上高IQ高EQ的罪犯得到應有法律制裁,他們踩著劍鋒,舔著自己和別人的鮮血。向榮已經為他一生信仰的事業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厲嘉瞳還在這條信徒路上茹毛飲血,除了派他們執行任務的上司和他們自己,永遠沒有人知道他們犧牲了多少,又是為了什麼。
然而現在,對面這位年輕的學生,卻發出疑問,所謂的法制社會,究竟是不是只有一個虛幻的名字。只一句,已經問懵了高級督察,讓他感到莫大的諷刺。
稚氣未脫的人讀故事,或許覺得相依者生離死別、有情人難成眷屬很虐心。在韋世樂看來,這些都是小菜一碟。大概在警隊浸淫久了,同時受到毒品調查科和重案組兩個部門的洗禮,他的虐點變得奇怪,他最難忍受的事,是胸藏正氣者被迫折腰,仗義執言者終究噤聲,理想滿腹者親眼看到理想破碎。
眼下的情形,正是讓他感到虐心的情形之一。他幾乎停止了呼吸,卻聽到孟寰庶說:「所以我決定親自動手,知識改變命運。我研究了很久才發現了超級細菌的奧秘,於是找機會取了陳文新和張東海的頭髮做細菌測試,最終發現適合他們的菌株。陳文新那天到星野士高飲酒,喝的酩酊大醉才離開,我趁他鑽入小巷、靠著牆狂吐時給他種了一點細菌,然後,慢慢等他的身體被腐蝕得差不多,再注入抗生素。張東海也是一樣的。」
「那麼咀爽爽飯店的屍體,你是怎麼做到的?」鍾立文思路清晰地問出心中疑惑所在。
「他們老闆和老闆娘不在,只有大小姐一個人看店,忙裡忙外難免有疏忽。他們店鋪幾乎每天都有送食材的工人,拿著紅白藍膠帶。我趁她不注意混進去,等工人走後,把屍體取出來,擺在菜架旁邊。菜架背後原本系了一塊白布,我把白布遠離屍體的一端解下,只系著靠近屍體的一端,用它掩蓋住屍體,在靠牆的另一個方向用冰塊綁住另一端。白布跟牆面的顏色接近,何寬心在微弱的燈光下檢查,自然沒也有發現屍體。她關門以後,冰塊一點一點融化,白幕掉了,第二天她自然就發現屍體了。我本來是想藉此給層峰社高層一個威懾,但是,好像並沒有用。」
何寬心的父親是層峰社舊坐館的兄弟,也是層峰社昔日的高層。程小雨明白他的意圖,插嘴說:「層峰社……這個你不用擔心,也許哪一天他們就被扳倒了。」
「誰會扳倒他們?」孟寰庶的語調驟然升高,面上的喜悅一覽無餘。
程小雨驚覺失言,終究把心中的答案壓到了心底更深處。而後,她抿起嘴,唇角逸出與真心背道而馳的名字:「要麼NB,要麼O記,他們一直在努力。」
韋世樂抬起頭望她一眼,決定將話題拽回正道:「我們來談談林帛和趙曉穎,你為什麼要把她們拉下水?」
孟寰庶有些詫異地睜大眼睛,搖了搖頭說:「我沒有把林帛拉下水,是你們自己查到她的。至於曉穎,我們倆在孤兒院就認識了,她知道我的身世,一直很同情我。可是我不需要同情。她被人領養后我們斷了聯繫,進了大學才在社團里很巧的又遇到。她有病,需要錢治療,但是她的養父養母生意失敗沒有錢,所以她瞞住他們,只有我知道。她打工也是為了可以存一點錢。我知道后請她幫我做一點事,答應把我負責的課題一半的獎勵給她治病,她沒有多想便同意了。後來她才發現我做的事到底是什麼,也感到了憤怒和後悔。也許因為她的病本來就不容易治療,所以她想豁出去,以此來贖罪吧。」
韋世樂追問:「那麼,她刻意跟林帛申請到一個宿舍,也是你的主意嗎?」
孟寰庶毫不隱瞞:「那只是一個巧合,倒霉的巧合。她想打工掙錢,所以沒辦法家校兩邊跑,就申請了宿舍。現在,我的故事說完了,該你們說了。阿sir,我想知道,你們是怎麼發現曉穎不是兇手的?」
「很簡單。」韋世樂也直言不諱,「你雖然利用了鶴鳴居有微波烘乾機這個事實來轉移我們的注意力,但是你忽略了一點,鶴鳴居的微波烘乾機是全封閉式,要烘乾物品必須將整個成品裝進去。可是那台機器只有半人高,根本裝不下一個卜瑤蓮。還有,趙曉穎11月1號早上生病所以請了假,雖然很容易讓我們懷疑她是故意製造不在場證據,但是,真正故意的不是她,而是你。你給星野disco送了貨以後直接回到學校,出現在實驗室,他們就拉你幫忙,看起來好像你那天出現了,有不在場證據。實際上,你出現的時候已經接近八點了,根本無法洗脫嫌疑。」
對面的青年終於在他的回答里敗陣,聲音輕淡地嘆道:「願賭服輸。阿sir你始終略勝一籌,我服。」
當孟寰庶認罪畫押、戴著手銬走出問詢室的時候,與腳步匆匆的林帛擦肩而過。
韋世樂叫住了那個心思沉重的女孩,對她說:「林同學,這位是孟師兄是你室友趙曉穎的朋友。」
「嗯,我聽曉穎提起過。」林帛深深地望著他,完全想不到,眼前外表清瘦的男子,就是警方一直追查的犯人。她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這位室友口裡幫了她大忙的師兄,竟是心思縝密、手段狠烈的殺人兇手。
韋世樂將她的表情看在眼裡,不吝地解釋:「這位孟永浩師兄,原名叫孟寰庶,你們本是認識的。」
她面上戚然的神色轉做了驚訝。
孟寰庶的眼裡清晰地散發出誠懇的歉意:「很抱歉林帛,我的行為給你添麻煩了。」
可就如那句老話,道歉有用,還要警察幹什麼。
人們常說,時間是這世上最好的葯,再疼的傷痕也能夠被磨平。孟寰庶不信。這世間最惡的苦果才是時間,他花了半輩子也無法平息幼年被拐、父母雙亡的陰影,又因為它進行了復仇行動,也許這輩子都要賠進去了。
問詢室的牆壁將他蕭瑟離去的背影阻斷在林帛的視線範圍里。她安靜地坐下,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任心靈被孤獨和百感交集的情愫籠罩。上天給她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讓她半生都在過山車一樣的起伏不定里度過。而現在,面對一群神勇的警員,她終於可以將這個埋藏心底很久的秘密吐露。
片刻后,收押兇犯的韋世樂與程小雨回歸了,鍾立文亦融入了監控室熟悉的環境中。林帛調整罷胸中悶氣,看著三角桌對面兩位警官,細聲細氣地娓娓訴說。
舊年的往事歷歷在目,如同發生在昨日。波濤拍岸,追兵不舍,兩個衣衫襤褸、頭髮散亂的小女孩,站在一望無垠的碼頭喘著粗氣。
「別怕,我爸爸很好,他一定會幫你的。」
年僅六歲的林帛,握著不滿七歲的卜瑤蓮的手,體貼安慰。沒有人知道,她的心情,其實比身邊的小夥伴更加驚惶失措。
卜瑤蓮不懂,明明是一起從人販子手中逃離,她們為什麼又要分開。懂事的林帛提醒道:「爸爸跟我說,如果遇到危險,一定要分開逃跑,這樣就不會一起被抓到了。你放心,我們只是分開躲,等找到警察哥哥姐姐就好了。我爸爸人很好,他可以幫你,你肯定不用回到你的壞爸爸那裡,你可以去兒童院住。」
卜瑤蓮點點頭,淚珠被海風吹乾。
「我們都記住,這個地方叫泰國。」小林帛解下手腕上的鏈子,給卜瑤蓮戴上:「那,這條手鏈是我的生日禮物,如果你先找到警察哥哥姐姐,碰到我的爸爸媽媽,就給他們看這個,讓他們來救我,還有那些沒有逃出來的人。如果我先找到他們,我也會讓他們來救你們。」
「謝謝你,這是我媽媽送給我的玉,我也給你。」作為交換,卜瑤蓮把自己的項鏈送給了林帛。
汽笛的聲音打散了離別的憂傷,隨著貨船靠岸,兩位小姑娘按照約定,選擇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逃生。
不久之後,拐賣集團的成員循跡趕至。卜瑤蓮躲進了碼頭卸貨的集裝箱里,隨著巨浪沉浮飄向了大海的中心,小林帛目送她消失在視線里,而後反身奔向了開闊無際的荒野,混入了長過她身高的雜草叢中。
陌生的地點,完全不通的語言,成為橫亘在她逃亡途中最大的障礙。掙扎苟且十餘天後,她被重新抓回了賊窩,面對那些熟悉的、邪惡的笑臉,面對被禁錮和即將被賣掉的命運。
同屋關押的有幾十個人,有的安靜,有的狂躁。陰暗潮濕的空間像一個牢籠,不僅鎖住了他們的軀體,也鎖住了他們的靈魂。小林帛亂髮覆面,塵埃滿身,昏昏欲睡。身邊的孩童幾乎每日都減少數個,她清楚地懂得,那些已經被賣給了當地人,輾轉在不同的家庭里。
她每日處在極大的驚恐中,驚恐下一個就輪到自己,驚恐被賣到最艱苦的環境里,過著難受的生活。所幸,命運之神終究還是眷顧了這群孩子,在不知天日後的某個時刻,陽光突然射進屋子,刺了孩子們的眼睛。進屋的不再是凶神惡煞的人販,而是身穿制服的哥哥叔叔們。
他們,得救了。
抱起他的是一位皮膚黝黑的大哥哥,操著帶有濃重南方口音的、並不標準的普通話。那一刻,一抹溫意潤澤了繾綣已久的晦暗心靈。她雖然已經不懂得哭泣和微笑,卻重拾起對生活的渴望。
她渴望快些回到被稱作東方之珠的故鄉,渴望早日與父母和小夥伴卜瑤蓮重逢。
只是,心想事成有時候太奢侈,事與願違卻來得鋪天蓋地。
她的期待,再一次,破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