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清閨與赫連驛是老相識,三年前就認識,那時候她不滿十五歲,說話快人快語,顛三倒四,還頂著個丫字髻,他去邊關的時候,她曾哭得死去活來,她說,赫連大哥,你別走,邊關風沙太大,還要打仗,太危險了,你別去了,我跟皇上求情去。赫連驛笑著道,那有什麼?騎上駱駝,戴上斗笠,再大的風沙也入不了眼,倒是你,以後可要好好讀書了,我不在,你師父那麼嚴厲,萬一要罰起來誰幫你說情吶,翻牆翹課什麼的以後可要注意了。
他說著,她應承,最後他上了馬,同一群隊伍緩緩遠去了,她追著隊伍奔跑,一直跑到宮門處,他回頭道,在宮裡好好待著,等我回來找你。
如今,他真的回來了,比三年前多了幾分成熟,唯一沒變的是那雙漂亮的眼睛,溫文爾雅的個性,他看起來太不像個將軍,跟個秀才似的,說起話來也是內斂含蓄,常常留有餘地,他帶了個羌笛過來,吹的清脆悅耳,她細細的聽著,他說,我府邸還有更多好玩的,你要不要過去看看,她說好啊,把你們府里的好酒都端給我嘗嘗,兩人對視一笑,鬼鬼祟祟去了。當時菱丫恰恰路過,什麼也沒聽到,只聽他們說喝酒什麼的,於是,就跟容嶼說姑娘喝酒去了。
其實,清閨哪裡真要喝酒,只是隨便說說的,沒想到去了他家,他家還真的有酒,說是三年前埋在地窖里的,名曰桃花釀,喝了美容養顏,能令百歲老人容光煥發,面如少女,清閨一邊笑他誇張,一邊倒了兩盞吃,這酒的味道真不錯,甘之入味,沁人心肺,經不住貪吃了兩盞,誰知這酒烈得很,吃了之後頭暈目眩,連站都站不穩了,後來怎麼回府的也不記得了。
容嶼平日是不太管生活瑣事的,就是她弄丟了書,他也只是淡淡的說補齊就好,可是現在呢,寫艷詞,跟男人一起喝酒,喝得的滾瓜爛醉,連叫都叫不醒,要不是他派人去接,她真的打算跟赫連驛過夜了呀?
想到這裡,他緊緊握著拳頭,恨鐵不成鋼,閨閣禮儀,行為端莊,他說了不亞於上百遍,平日里還好,只要一碰到情投意合的,就什麼都忘記了,別說是他,換作脾氣再好的人也不能容忍,他安頓好她,對菱丫說:明日她醒來,叫她書房找我。
第二天艷陽高起,清閨才從醉酒夢中蘇醒,菱丫就把容嶼的話轉述一遍,說是大人要書房見她,清閨腦子有些混,反應也有些遲鈍,好在梳洗以後清爽些了,她怯怯的逼近書房,師父埋著頭,旁邊堆了不少書。
「師父,你找我啊!」
容嶼放下手裡的書卷,用眼尾斜睨著她:「醒了?頭還疼嗎?」
原以為要挨訓的,沒想到開篇這麼平淡,淡得有點不像是找她麻煩,不由得定了定心:「不疼了,睡一覺已經好多了!」說不疼的下一秒鐘,師父的反應令他她咋舌,因為師父的訓太不尋常了,語氣好像有點不對:「你這酒喝得還真是『揮霍有度』啊,連醒酒湯都無濟於事,你可知昨夜你是幾時回來的?誰接你回來的?一個姑娘家和一男人豪端狂飲,共處一室,傳出去成何體統,你熟讀聖書幾百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遇到問的,也知說是我容嶼的徒兒,你知不知道『禮義廉恥』怎麼寫?」
暈了暈了,師父一訓人就咬文嚼字,明明一句話簡單明了,他非要長篇大論,繞的頭暈,這是他的病。可是,清閨真沒心情玩笑,她在挨訓,師父正惡狠狠的瞪著她呢,她除了低頭,真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怎麼不說話?」容嶼聲音再一次響起。
「字字在理,你讓我說什麼呀?酒也喝了,醉也醉了,禮義廉恥的『廉』好像也模糊了,對了,師父,『廉』字中間是兩橫還是三橫?」不是裝,清閨腦子確實有些混,不知道是酒沒醒,還是被繞的頭暈,總之就是暈。
容嶼差點沒噎住,不過他歷來表情少,也沒什麼異樣:「問你話,你扯那麼多幹什麼?」然後又說:「再問一次,你為什麼要去赫連將軍那邊喝酒?還男女共處一室,今兒不交代清楚,四個字,釘板伺候!」
「我……我……」我被拉去的?不行不行,明明是我自己去的,他只是提議而已,算了,就說他喊我去的好了,剛要開口,師父估計她開不了口,神色一慌:「你果真喜歡赫連驛?」啊?什麼邏輯啊?他怎麼這樣想啊?清閨側眸看向書桌,桌子一角正壓著她的稿紙?上面字寫著『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朝朝暮暮的『暮』字還被壓去一半,清閨表示窘迫極了,臉也不由得紅了起來:「師父,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
「你以為師父傻嗎?你最近有多反常,你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容嶼說道:「眼神飄忽,笑容蕩漾,就連做事是也心不在焉,開始我還疑惑,你母親是不是又病了,現在才知道原來是赫連驛要回來了,你們暗中怕是早有書信吧!這些紙是你擬給他的情書,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師父,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這些稿紙是我從別的地方抄的,是在一本書上?」
容嶼一愣:「書?什麼書?你還背著我看了混賬的書?」不是他多心,這稿紙上布滿了濃詞艷賦,若說是抄的,此書有多不堪可想而知。他伸手,面無表情:「把書拿出來!」
清閨實在拿不出手,只因師父曾經說過,多讀書,讀好書,遠離糟粕之本,現在她居然背著他偷看愛情傳奇,尤其是紅娘啊,抱枕私會什麼的,他會怎麼想著,可是不拿出來,師父又認為她喜歡赫連驛,她真的是煩吶,為什麼這兩者非要讓她承認一個?她到底該怎麼辦?不管了,書是打死也不能承認,否則師父肯定會生氣的,相比說喜歡赫連驛還好一點,男未婚,女未嫁,難道他還要阻止不成?
清閨看著他的手,心一橫:「沒有書,書是我誆師父的,只是想找理由搪塞而已,師父猜的沒錯,我喜歡上赫連驛了,我給他寫信,寫了好多……」
容嶼震撼的靠在椅背上,久久說不出話,好一會兒,他才試探性問:「你喜歡赫連驛,赫連驛喜歡你嗎?」
「這個……這個徒兒不清楚。」若說喜歡,師父肯定去問,若說不喜歡,漏洞百出,朝朝暮暮都寫了,還能差到什麼程度?她又不傻,只能含糊回答了,也許只有這樣才不會特別難堪吧。
容嶼沒有再問下去,而是靜坐著沉思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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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后清閨忐忑難安,連梳洗的心情都沒有了,師父說她近日眼神飄忽,心不在焉,她居然一點都沒發覺,難道真有那麼明顯嗎?她問菱丫,菱丫說,可不是?跟平常太不一樣了。清閨這才知道,原來身邊的人都知道她心不在焉了,竟沒有一個人前來點破她?師父觀人入微,或許早就察覺到了倪端,他什麼都不說,只是訓她,把賬單敲在她的頭上。
她騙他,一共騙了兩次,一次胸被抓,一次是喜歡赫連驛,每次師父都沉默不語,她都不知他有沒有相信,她不住的問自己,你希望他相信嗎?心底是希望不相信的,可是他若不信她,她就更不安了。
清閨把那本傳奇給燒了,只剩下一小攤拾不起的灰,她想著,這事怎麼解決都好,千萬不能讓師父知道她看了混賬的書,不然他會失望的,師父認為她喜歡赫連驛也沒什麼不好,最起碼有理由搪塞,他不確定她,彼此都不會難堪。
誰知赫連驛有一天忽然出現在她面前,還深情眷戀的看著她:「清閨,聽說你喜歡上我了,是真的嗎?你真的喜歡我?」他的眼神是充滿期待的,不亞於期待一場旖旎的夢。
清閨剛要否認,一轉眸,卻見容嶼站在不遠處,她怕他懷疑,就附和道:「是啊,我傾慕你很久了,你怎麼知道的?」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被赫連驛擁入懷裡,他笑了:「你知道嗎?其實我也喜歡你……真的……情不知所起……」
清閨欠了欠身,伸臂抱住他,等她看看容嶼時候,容嶼早就不在了,他大約已經回書房去了吧,清閨心裡有絲絲難過,她推開赫連驛,一個人倚在欄杆邊失落,赫連驛被冷落的莫名其妙:「剛才還是好好的,怎麼忽然間就不開心了?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沒有,一切都是我的錯!」清閨這樣說,赫連驛有些不懂,清閨看著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你……你把我剛才的話給忘了吧!」
「怎麼?難道你心裡沒有我?」
「不是的,我們認識那麼久,我心裡怎麼可能會沒有你呢?有是有,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一直把你當成我的哥哥,我的朋友,我的榜樣,我敬慕你仰慕你,還可以一起喝酒,可這些都無關男女之愛!」
「這麼說來,容嶼在騙我?我就不明白了,他為什麼要騙我,難道他就那麼恨我?」眾所周知,容嶼因為兵書,在皇帝面前失寵了,皇帝以撰書之名把他壓在虛銜的位置,容嶼看不慣他得勢也正常,可是也不能這麼卑鄙吧,連他的感情都要欺騙。
「這事與師父無關,是我,哎呀,我都快解釋不清楚了!」清閨一個頭,兩個大:「其實都是我的錯,是我胡說八道,我給你道歉遲不遲?」
赫連驛更加不理解了:「你為什麼給我道歉?你又不欠我!」
「我遇到一件事情,心急難耐,苦於沒有對策,就跟師父說,我喜歡你!我發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是師父問那句,你果真喜歡赫連驛?她也不會說啊,她也是被動的。
「你師父逼相親了?」
「沒有!」
「不然能需要什麼對策,還是男女之間的?」腦子一轉,猜出個七八分了:「難道……難道你喜歡你師父,不敢承認,所以才說喜歡上我的?」赫連驛字字犀利,他雖不是什麼大人物,走南闖北的經驗告訴他,這事不簡單,可能牽扯到婚配之事,否則,平白無故的怎麼會說喜歡二字?可除了這個,他實在想不出什麼了。得到了對方的否認,他半信半疑說:「你喜歡誰都沒關係,唯獨不能喜歡你師父,雖然容嶼年紀只有二十八、九歲,也未娶妻,可你是他徒兒,你們是上下輩的關係,你喜歡他,那是亂了倫!」
清閨沒算到赫連驛那麼機智,幾乎很容易就猜中了她的心事,她有點害怕了,不知所錯了。
赫連驛瞟了她一眼,也不想逼上絕路:「好啦,別不開心了,我只是隨便猜測,猜測總有不對之處,你說是不是?」然後又說:「雖然我不知道你有什麼苦衷,可事出必有因,既然你苦無對策,我也不會趁機拆你的橋,你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容嶼的!」
「真的嗎?」清閨感動極了:「謝謝你。」
「認識那麼久了,還跟我客氣?太見外了!」兩人相對無言,赫連驛看了看遠處的風景,忽然轉頭問:「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卻苦於說出來不妥,你能替我指點迷津么?」
「說吧?但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