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聖旨來的那天,外面下著毛毛細雨,雨中,幾個宦官打傘弓腰,邁著輕快的步子,進來袖子濕了一大片,清閨、容嶼等人跪在內堂接旨,那宦官拉開聖旨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資政殿顧容嶼學問淵博,治國有方,特封一品帝師,遷居蘭軒書閣,其門下弟子鄭清閨,天資聰慧,才貌過人,朕甚為欣賞,特賜予為嬪,擇日進宮,欽此!」
容嶼磕頭謝恩,抬手接過聖旨,臉上沒有任何錶情,直到老宦官拱手跟他賀喜,他才不淡定問:「余內侍,皇上為什麼要納我徒弟?」
余內侍道:「這一切緣由的都你們自己造的,鄭小姐當眾露臂,整個璃國都傳遍了,如此不貞,誰敢娶她?她這輩子註定要獨守空閨了,皇上仁慈,願意接納她,這都是她的福氣,難道您以為高高在上的皇上會缺妃子嗎?」
容嶼非常想說『臣的徒兒,臣都不操心,他操哪門子的心?』然對方是皇帝,他還是有些忌諱的,就沒有發言下去,余內侍見他沒什麼意見,又說了些閑話才走,余內侍走後,容嶼才瞥了瞥清閨問:「怎麼回事?你知道原因嗎?」
「弟子不知!」
容嶼猜測此事與清閨無關,一切都是那狗皇帝在使詐,他看不慣他們師徒,所以故意拆散他們,然面見聖上,他才發現他徹底錯了,清閨之所以被賜婚,歸根究底全是她自己作的,皇上只不過是鑽了空子,趁機賜婚。
回來后,容嶼坐在官帽椅子上半天都懶得說話,清閨發現他面色不好看,也不敢衝撞他,只是給她遞茶道:「師父,喝點水吧!」
不聽她說話還好,一聽她說話,他再也控制不了心底的怒火了,揮袖一裹,茶碗從她的手裡掉了下來,燙的她的手腕疼痛難耐,他面容冰冷,就跟沒看見一樣:「鄭清閨,你還要不要讓人活了,你怎麼能跟貴妃發出那樣抱怨?你腦子被砸了嗎?就算你真的名譽受損,你也應該有點骨氣有點自尊,哪有隨隨便便把自己處理掉的道理?我教導你那麼多年,你就變成現在這副自甘墮落的樣子?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清閨捂著被燙疼的手腕,看上去有種不屈不饒的堅毅感,她當即還嘴道:「你以為我想這樣嗎?還不因為菱丫死了,我心裡悶,才跟赫連貴妃多說了兩句,沒算到她居然把我的原話告訴皇上,事到如今,聖旨已經下了,您訓我也沒有用啊!」
「訓你,你沒說要打你呢!」說著揚手就要打她,要不是傅泰攔著,估計真要打到她身上去了。
清閨見師父又要體罰她,思緒有點崩潰,之前所有的壓抑、委屈全部都迸發了,她對傅泰道:「傅泰,你別攔他,他要打,就讓他打死我好了,與其一次次的受罰,不如來個痛快的,直接送我去死,反正在他的心裡,我只是他的累贅罷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容嶼眸子一厲,好像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我對你還不夠好媽?我若對你不好,我就不會事事都為你考慮,事事為你找借口,我看我就是對你太好了,才把你慣成現在這副樣子!」
「師父真會昧著良心說話,你要是真的對我好,就不會一次一次狠心打我訓我,你要是對我好,就不會把我逼的大齡未嫁,誤了終生,你這是哪門子的對我好?你這根本就是自私!」
容嶼氣得直喘息,她從來都敢頂撞,現在居然學會頂嘴了,你叫他如何能接受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徒弟,在她眼裡他竟然一直都是那麼的不堪,好在傅泰了解他,拚命的在旁邊勸道:「大人,消消氣,清閨只是孩子氣犯了,您不要跟她計較!」
誰知清閨卻攔過來道:「我沒有孩子氣,這些話都是我一直想說的!」
容嶼本來想原諒她的,一聽她這麼說,頓時覺得沒必要原諒了,就怒道:「好,既然是你想說的,那我現在就還你自由,送你《出師狀》,從今以後我不是你師父,你也不是我的徒弟!你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說罷,命人準備文房四寶,打算送她出師。
見他那麼決絕,清閨當即後悔了,其實她只是想心血來潮,受不了窩囊氣,一時才還了嘴,她不是故意的,可是……可是師父好像真的在寫了,他蘸著墨水,運筆很快,寫到一半,傅泰在旁邊作干擾,容嶼有點寫不下去。
見他停筆,傅泰知道他心軟了,就對清閨道:「你看你,把你師父氣的,還不快到祠堂思過去!」
清閨反應很快,連忙起身退到祠堂去了。
容嶼望著她那匆匆的背影,攤在椅子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復,明明知道,明明知道這是璃潯的手段,可他還是忍不住的生氣,說到底還是因為太在乎,人們都說父母的愛是最偉大的,而他覺得他對她的愛已經超越了父母之愛,他一直那麼無私的對她,包攬她的一切,她的錯,他扛著,她的衣食住行,他一覽全包,雖說偶爾也會訓她罰她,可他什麼時候是真的想要罰她了?現在,她居然大言不慚的說他不愛她,他到底哪裡不愛她了?為了她,他默默地承受了那麼多,而她呢,從來都不了解他,不了解他的處境。
清閨確實是不了解,也不了解師父為什麼發那麼大的火,只是把一切錯誤歸根到和**說的話上,她覺得師父之所以那麼生氣,都是因為**,因為璃皇,因為自己被賜婚,她跪在祠堂的釘板上,膝蓋被扎得很疼,她努力的忍著,連晚飯也沒吃。
肚子咕嚕咕嚕,好像在翻滾,她跪著恁是沒動。
跪了好久,忽然有腳步漸漸逼近,她以為師父來檢查她跪沒跪,就立刻規規矩矩的跪著,誰知來的人並不是師父,而是檀月,她端著一隻燒雞、幾個饅頭,往供台上擺,還帶了香燭,她應該不是給她送飯的,倒好像是來拜佛的。
清閨看著她跪在祠堂里,雙手祈福叩拜,完畢后,又把食物往回收,忽然她的目光轉了過來,清閨立刻別過頭,檀月問她餓不餓,清閨說不餓,檀月還是遞給她一個饅頭,清閨狼吞虎咽,檀月見她吃的挺歡,把那隻燒雞也給她了……
清閨邊吃邊笑,還說『謝謝檀月』。
殊不知,門外容嶼正看著呢,見檀月遞去食物,他平了平心,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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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閨在祠堂里跪了一天,膝蓋有些酸,師父沒有任何錶態,也沒叫人傳話說『別跪了』,他好像根本就沒這回事一樣,清閨總算體會到師父的無情無義,如果說之前她不死心是因為對他存在著念想,那現在就什麼念想也沒有了,他大概早就想攆她走了吧,只是一直好面子,一直開不了口,如今她被賜婚了,她就是嬪,他總不能把嬪妃給攆了吧,一想到他們之間只剩下了一道皇恩,就覺得特別諷刺,原來人與人之間,就是這樣漸漸遺忘在路上的。
苦笑的搖了搖頭,她看見宦官端著各種各樣珍珠珊瑚,衣服、鞋子、胭脂、髮釵、還有許多她見都沒見過的珠花翠玉,好看是好看,就是沒什麼興緻,倒是梳妝的丫鬟給她扣了個珠串子,她撫了撫那些珠串子,若有所思。
午後,一個重磅消息傳來,鄭清閨留下書信一封,逃婚了。
消息一出,容嶼展開那方信箋,越看眉頭皺的越緊,看完之後,表面上不悅,心裡卻有些釋然,逃了也好,逃到天涯海角,離開這紛紛擾擾的宮苑,未嘗不是一件幸事,他支持她。
不過清閨從他府里逃走,皇上若問起來,他難辭其咎吧,為了免於懷疑,他還是假裝命人四處尋找,結果自然是沒有消息了,璃潯聞訊,跑過來問他怎麼回事,容嶼道:「沒什麼,做了錯事,訓她兩句,結果她棄師出走了!」
璃潯把容嶼訓了一頓,末了又道:「既然是你把她訓走的,那朕就派你把她給找回來,找不回來,唯你是問!」
容嶼叩手領旨,外面早有人準備了馬匹,容嶼越上馬匹,帶著一干人等出宮去了,傅泰緊跟其後……
宮外的路縱橫交錯,令人分不清該去的方向,容嶼停下馬匹,在一間客棧里喝茶,其實他是不急的,他巴不得她的徒兒能逃得遠遠的,那才是他想要的,為了給她留夠逃離時間,他叫隊伍好好休息,自己卻坐在桌邊繪製畫像,名曰『磨刀不誤砍柴工』,他說,有了畫像找起來才簡單,不然,跟瞎子沒什麼區別。
不過近來,他繪製她畫像的時候,他發現他的心態變了,總是莫名其妙的想她擔心她,以前一直都是他教她畫畫,畫了那麼多,他還從來沒有單獨為她畫過,如今繪製的時候,竟然他才驚訝的發現,原來他的徒兒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專註著畫像,嘴角不由得揚起一抹笑容,這時傅泰走進來道:「大人,有人發現鄭小姐的行蹤!」容嶼一怔,稍後面不改色道:「帶上來!」傅泰壓上一對老夫妻,見到容嶼,兩夫妻有種窒息的感覺,容嶼平淡道:「不必驚慌,只要說出你們看到的,我是不會為難你的!」
老夫妻跪地道:「是是是,我們是看見一個藍衣姑娘,就跟你們描述的那樣,美麗小巧,靈慧動人,背著一把彎月刀,走路搖搖晃晃,跟一個男的勾肩搭背的,好像往東邊的方向去了!」
起先還想笑她,後來一聽有個男的,容嶼頓時不淡定了:「男的?誰呀?」那老夫妻道:「我們也不認識,是個挺俊俏的公子!怎麼?那不是她相公嗎?」話才說出口,立刻被傅泰訓了回去,老夫妻不敢說下去了,容嶼心煩意亂,對傅泰道:「走!往東邊找!立刻!」
一伙人沿著東面衚衕尋找,轉眼漸漸走到了荒郊野外了,容嶼望著遠處的夕陽,整個人有一種絕望感,其實他是不介意她逃走的,哪怕他此程只是走走過場,為了她,他也願意,可是她居然和一個陌生男子勾肩搭背,這讓他如何能接受?那男的是誰呀?好人還是壞人?怎麼才離開他,又變成老樣子了?忽然間很想找到她,然後狠狠的訓她一頓。
表面上不在乎,心裡無時無刻不在擔心她,更怕她受騙出意外,明明只是走走過場,而現在卻轉變成『特別想找到她』,他想,就算把帶她帶回宮,就算把她送上王妃的寶座,最起碼他還可以見到她,默默的保護著她,沒辦法,他就是看不慣她受苦。
尋找無果,天色越來越晚,他坐在馬上,默默地念著,清閨,你在哪?你到底在哪?
其實那對老夫妻描述的很表象,清閨是個機靈鬼,出宮以後就跟蘇浣聯繫上了,至於那個男的是蘇浣家的小姑子,名叫夏瑤,今年十五歲,行動彪悍,長相也英姿煞爽,最主要的是她喜歡女扮男裝,她說當男人好,想去哪就去哪,還不會被人欺負,邊說邊慫恿清閨一起穿,清閨有點不習慣,就推遲了,兩人上街去買米,結果半路遇到不平的事,她是不愛多事的,倒是她妹妹多事,惹了一群人,為了幫她脫困,她才出手幫她的。
然,容嶼並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因此擔心了,牽腸掛肚了,以至於晚上對著月亮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