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chapter 113
那個曾在床上求她為他生孩子的男人,曾把她從無盡黑暗裡拯救出來的男人,如今,卻用當初看那些禽獸的眼光看著自己…
可見,時光真的可以改變很多。
從前愛的,現在變成憎恨,從前不可能的,如今也變成了可能。
有點諷刺,諷刺得讓人想笑。
那麼,時光可能讓人忘卻傷痛?
痛徹心扉的,恐怕不能。
裴謙死死地擒住她的手臂,用勁之大,讓弦歌以為自己的手臂,會就這麼折斷…
脫下了矜貴疏遠的假裝,現在的裴謙憤怒得幾乎不像他。
弦歌甚至覺得,有那麼一瞬間,裴謙其實是想親手掐死她的,像掐死一隻小螞蟻般。
當然醫院並不是一個那麼好下手的地方,就算裴先生只手通天,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良久,裴謙勾唇,微微一笑。
「聞弦歌,你該不會天真地以為自己能跟她相提並論吧…」
她…是誰,弦歌心知肚明。
不得不說,裴謙真的很厲害,能輕而易舉地,就踩中弦歌痛腳,並肆意凌虐。沒錯,她的確不在乎裴謙現在愛誰,要跟誰修成正果…她介意地,從來只是那份獨一無二。
而如今,他親口告訴她,她沒法跟趙如夏相提並論。
「那樣最好,我也不想跟別人做/愛時,還總是想起你。」
若想涇渭分明,就不能跟他糾纏不休,弦歌曉得此刻說出這樣負氣的話並不明智,可忍不住…
沒有男人喜歡跟其他男人分享自己的女人,即便是前任。
下一刻,弦歌就被甩開。
強大的力量將她甩到了床頭柜子上,柜子上擺著一個托盤,托盤裡放了一杯水,各式各樣的藥片,五顏六色的。
頃刻,撒了一地,好似糖豆。
弦歌的頭髮上,正滴著水。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冷硬地輕啟薄唇,「抱歉,我有潔癖。」而你很臟…
一片沉寂中,傳來門外一陣腳步聲,有女人的高跟鞋,也有別的。
爾後,是楚禕煩躁地低吼,「滾開。」
楚禕跟趙如夏推門而入時,弦歌正從地上掙扎著爬起,剛剛那一摔,好像扭到了腳踝,她嘗試了幾次站立都未成功,狼狽尷尬自不用說。
楚禕神情獃滯地看著裴謙。
裴謙冷冷地看著她,「剛剛聞小姐不小心摔了一跤,還好吧。」
趙如夏愣了愣,趕忙跑到弦歌身邊,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她,之後,嬌氣地埋怨身邊的男人。
「你也真是的,沒看到聞小姐摔傷了嗎?也不知道…」
趙如夏話還沒說完,楚禕悶不吭聲地走到弦歌身邊,一彎腰,一伸手,將人牢牢地抱進了自己懷裡。
「我帶你回家。」他說。
弦歌一顫。
十年前,她聽過一模一樣的一句話。
10章
「你不是說永遠都不來看我了嗎?」
「宋小姐,我記得我答應你的,是不再跟你糾纏,可沒答應你不來看你。」
楚禕背著沒穿鞋子的弦歌走了很遠,很遠,她細細的雙腳在他身側晃來晃去。
很多很多年前,他們還很小,她坐在噴泉邊踢水,他坐在她身邊,看著她,那時,她的笑聲,比噴泉里的流水聲,還要好聽。
天邊的太陽高高升起,罩在兩人的頭頂。
一隻小鳥從他們頭上飛過,沒留下一丁點兒痕迹,夏日的葉子,綠得晃人眼睛,弦歌捂住了眼。
楚禕頓了頓腳步,說,「我不會不去看你的,放心。」
那一刻,弦歌是真的有點累了,她趴在他肩頭,伸出手,觸摸那道陽光,終是搖不可及。
頂樓病房裡,冷毅的男人面無表情地撥開窗帘,柔軟纖細的女人從背後抱住了他,依附於他。
「小禕跟聞小姐感情可真好,看得出,小禕很喜歡聞小姐,我們要不要…」
窗帘放下,裴謙優雅地帶好黑色手套,趙如夏識趣地鬆了手。
「勸你不要隨便賣弄小聰明,互不過問私事,是我們還能站在一起的前提。」
說完,裴謙沉下眸子,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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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蟲子收到匿名手機號發來的一條新聞鏈接,點開一看,驚得蟲子差點沒掉出眼珠子。
——宏發置業總經理鄭偉業,遭檢舉連夜潛逃,酒後駕車引車禍悲劇。
蟲子火急火燎地將新聞拿給弦歌,弦歌卻只瞟了標題一眼,繼續輕拍著粉底上妝。
聯想到昨晚發生的那事兒,蟲子頓時只覺得后脊骨發涼。
這意外,怕是十有八/九同弦歌脫不了干係了。
蟲子這才發現,自己給弦歌做了好幾年的經紀人,除了知道她性子冷清,家裡頗有錢之外,對她的家世,背景,居然一無所知。
她從來沒提過家人,登記的地址,也永遠是助理的地址。
她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秘密。
直覺告訴蟲子,這個神秘的女人不好惹。
「既然鄭總現在已經住院,那我們的巡展…」
「取消。」弦歌取出遮瑕筆,點掉了眼尾的那顆痣,以及額頭那道淡淡地疤痕。
蟲子倒吸了一口涼氣,換做往常肯定要絮叨一番,要知道單方面違約需要賠償的違約金數額龐大,根本不是一個普通畫家應付得了的…可眼下,她卻是連半句勸解也不敢提。
「那需要定回美國的機票嗎?」
弦歌手裡換上了一支42號絲絨唇膏,是那樣鮮亮而美麗的顏色,「不必了,我下午有約,等我回來再說。」
蟲子識趣地退出了房間。
弦歌挑了一襲水墨色長裙,配精緻小巧地流蘇鑽飾耳釘。
玲瓏有致的身材,將長裙烘托得高低起伏,白瓷般的肌膚同鑽石的光芒遙相呼應,溫婉不失華麗。唯一讓弦歌不滿意的,是鏡子里那個金髮的女人。
弦歌出門,小穗已經等在了門外。
「聞小姐,請務必帶上我。」
小穗擰著眉頭,像個小老太婆,弦歌忍不住笑了一句,「怎麼,怕我死了,沒人發工資了?」
小穗權當沒聽見,仍然固執地擋在弦歌面前,弦歌雙手抱胸,一臉無可奈何。
瞧瞧,這就是弦歌一心想換掉她的原因。
到了老爺子發來的地址,小穗下車,確定四周沒有可疑人等之後才給弦歌開門,下車時,弦歌沖她笑了笑,不過,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環球國際巨大地廣告牌,赫然立於酒店上方。
2701號房,沒有任何招牌,門是虛掩著的,弦歌推門而入的時候,一個碧眼的亞裔姑娘,用流利地英文問了一句好,弦歌說自己來找人,姑娘又問她是不是有預約,弦歌用中文告訴這姑娘,她叫聞弦歌。
下一次,一定要記好僱主的長相。
姑娘匆忙將弦歌到了內室,小穗要跟過去,弦歌說不用。
小穗規矩地留在了會客廳。
弦歌進了房間,小姑娘帶上了門,穿著湛藍色豎條紋襯衫的男人正坐在大班椅上看著厚厚的書,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蘭醫生,好久不見。」
蘭彥抬頭,微微一笑,「弦歌,你好久沒有來找我了。」
蘭彥曾是弦歌的心理醫生,作為為數不多能耐心傾聽她嘮叨的人,弦歌一度在感情上非常依賴於他。不過,一年前弦歌情況有了好轉,兩人就沒有再見面了。半年前蘭醫生回國的消息,弦歌最近幾天才知道。
兩人曾約定,如果她不複發,絕不再見。
「怎麼,有什麼狀況?」
蘭彥熟練地打開錄音機,翻開那本暗紅色牛皮筆記本,當然還有那支限量版的奧瑪仕馬丁。
弦歌忍不住發笑,人只要熟了,多多少少就會有些不拘小節。譬如,戀人不會當眾剔牙,夫妻卻會在被窩裡放屁,蘭醫生會在傾聽前給病人陳述各種條款以及注意事項,而蘭彥卻只想早點幹完活收工。
都是出來討生活的,弦歌理解他。
診療開始。
「昨天遇到了一個故人,在他那兒洗了個澡,洗澡過程中出現了幻覺。」
「什麼故人?」
「這是我的私事。」弦歌很平靜。
蘭彥點了點了筆尖,「繼續。」
「我聽到了很多不同人的聲音,之後,頭痛,呼吸困難,無法站立,最後失去了意識。」
弦歌不再說話時,蘭彥才抬頭,語氣平和,「弦歌,你知道的,如果你不相信我,不告訴我完整過程,我沒辦法幫助你,所以,你得配合。」
弦歌垂目,妥協,「你問吧。」
「我想知道你回國的這些日子,都發生了什麼。」
「遇到了幾個故人,並沒有發生特別的事。」
「幾個?其中也包括昨天那位?」
「是。」
「是六年前那位嗎?」
像是最深層的那根神經被碰,弦歌右手微微顫抖,旋即被左手覆住,「是。」
蘭彥停下筆,注視弦歌,問,「那麼,他跟那個孩…」
「蘭醫生,我說過了,這是我的私事。」弦歌生硬地打斷了蘭彥的話。
凜冽尖銳。
11章
蘭彥至今仍記得第一次見到弦歌時場景。
她穿著一襲白色連衣裙,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明亮而華麗的房間里,強烈的日光透過柔白的月光紗照在她臉上,她靠著窗,直視日光,像一個孤獨的失明患者。
事實上,蘭彥也一度將弦歌定性為失明者。
人,身處在黑暗中,並不一定只是因為眼睛看不見,還有可能是自己把自己鎖在了內心,最深不可測,連陽光也無法穿過的地方。
弦歌對他來說,很明顯,是後者。
一個美麗富有的豪門千金,一個才華橫溢的青年畫家,她的未來一片燦爛,所以,當時的蘭彥實在想不明白,到底還有什麼原因,能讓她…如此絕望,能讓這個本應青春少艾的女孩臉上,找不到一絲有關生命的光亮…
五年的治療,他對她的了解,如抽絲剝繭。
與其說他救治她,倒不如說是她一直在勾引蘭彥的好奇心,求知慾。弦歌身上有太多太有秘密…
這五年來,每隔一段時間,總會有不同的人詢問弦歌的狀況。
他每次的回答都是,她現在已經不用依賴藥物生活。
所有人都以為弦歌已經痊癒。
只有他知道,現在的弦歌,不過是抱著自己心底的陰暗偏安一隅,所以,他告訴別人她不用吃藥了,卻從未說過,她已經康復。
心結不解開,她的病,永遠也好不了。
譬如現在。
蘭彥相信她已經遇到了自己的心結。
「好了,既然你今天狀態不太好,那我們先到這兒吧,我暫時會留在國內一段時間。所以,不著急。如果你以後有其他想跟我聊的,隨時過來,號碼還跟以前一樣。」
蘭彥收好錄音筆,弦歌右手覆住左手,微不可聞地抿了抿唇。
隨後,他彎腰,從抽屜里取出三個沒有標籤,只有標號的小藥瓶,推到弦歌身邊。
「還跟以前一樣,我希望你每周最起碼能來一次,這對緩解你的壓力會有幫助。」
弦歌收好藥瓶,臉上卻有一絲嘲諷,「可我怎麼覺得每次跟你見面,只會讓我更緊張。」
「這樣啊,那我猜你一定是為我個人魅力所傾倒,從而產生一種類似盲目崇拜偶像的心理,這種心理廣泛的存在於當下絕大部分年輕女性中,不過,別擔心,對這種心理,我有特殊治療手段。」
弦歌對這種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行徑一點興趣都沒有。
她起身,蘭彥的速度比她更快。
開門時,蘭彥手臂橫在她跟前,手裡拿著一張門票,弦歌垂目,是一張當代藝術展的門票。
並無興趣。
「蘭醫生,爺爺好像並沒有要求我陪你一起約會。」弦歌挑眉道。
「可他老人家好像也沒有禁止我正大光明的追求你。」
蘭彥抱胸,靠著門框,含笑看著弦歌…之後,他瞟到了一個坐在角落裡,安靜地丸子頭女孩,此刻,小姑娘已經站起身,並稍稍調整了挎包位置。
「聞小姐。」丸子頭很是冷靜,
但殺氣騰騰。
像只鬥雞。
聞弦歌身邊的人一個比一個不好惹,蘭彥可不想自討沒趣。
「好了,不跟你開玩笑了,這是我朋友開的一個展覽,人很八卦,勒令我必須攜女伴參加,你知道的,我這些年所有的時間基本上都花在了你身上,哪有什麼機會認識其他異性,所以,聞小姐能不能賞個臉?」
「可以。」
弦歌回得非常乾脆,片刻又問,「不過,你必須先告訴我,這地址究竟是你選的,還是爺爺?」
「這兒?當然是我選的。你不知道,這棟樓上面就是一個影視公司,每天坐電梯的時候,都有看不完的長腿美女,怎麼樣,風水不錯吧。」
弦歌轉身就走。
話太多,有時也是掩飾謊言的一種方式,這是蘭醫生以前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