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縫合
?蘇禾對這建築略有印象,她目前居住的城市,據說風水極佳,不少富豪喜歡在城外建房子,而其中這棟酷似城堡的別墅,又因為其外形的奢華,最為人所知。
第一縷天光落下之時,車輛終於停下了,車門打開,中年人恭敬的臉出現在門外:「主人,已經到了。」
司珀攙扶著中年人走下車,便在眾人的注目之中,從胸口抽出了一張,絲帕。
蘇禾是真想不到,他那休閑服里的上衣口袋裡,竟然還裝著手帕這種東西……
司珀便帶著一臉矜持的傲然,將絲帕覆在手上,又將手伸給蘇禾:「下車吧。」
他剛說完,另一手便也伸到了蘇禾面前,林玉笑容溫和:「我來扶著你。將手給我吧。」
蘇禾:「……」
司珀這次為了堵住林玉,攜帶了大量的人手,加上溫氏帶來的,一共三十輛高級轎車,猶如一串長龍,行駛在道路上,十分引人注目。
而此刻,他們身後各自簇擁著下屬,雙雙伸手等候在車前,就更加惹人注意了。
蘇禾等了一會,依然還是兩隻手懸在她面前,竟然誰也不肯退讓。她神情淡淡的,心中卻輕嘆一聲,扶著座椅的邊緣,自己走下了車。
「謝謝,」她輕聲道:「我自己來就好。」
司珀輕飄飄的瞥了她一眼,便收回了手,用一種指點江山的口吻說道:「帶她去清理一下傷口。」
接著他便轉過身,在一群人的簇擁之下,施施然走入了門內。
他走得那樣快,彷彿十分氣憤,但是走到了門口,少年卻又停下了腳步,他回過身,精緻的面容上,似乎是不耐煩的表情,聲音卻放得很輕:「你、你還不進來。」
蘇禾:「……」
「這裡是什麼地方?」她詢問道:「看起來不像醫院。」
林玉站在她的身旁,他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換,沾滿了鮮血和泥土,看起來非常的凄慘。
他卻毫不在意,溫和的說道:「不用擔心,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了。」
林玉和司珀是何等身份,他們當然不會去擠醫院,除非是特別重大的疾病,只有某些醫療機構才有設施,一般情況下,都是助理們恭恭敬敬的將專家請來,上門看診。
「我已經請來了兩名外科專家,就在這別墅之中,」林玉聲音一頓,還是繼續說道:「司珀也將本市幾位主刀請來了。」
他又忍不住滔滔不絕,試圖安撫蘇禾的情緒,免得她緊張。蘇禾面帶微笑的聽著,時不時應一聲,任誰都能看得出她漫不經心,卻沒有任何人指責她,彷彿她就該是這樣,淡漠的、冷靜的,俯視著一切為她而顛倒神魂的人。
林玉一時不察,竟然停下了話,不知不覺的看著蘇禾入了神。
「兩位。」
男子一驚,他轉過視線,司珀身邊的中年人快步走下台階,數名年輕的女子跟隨著他,
中年人朝蘇禾微微欠身:「久等了。」
他這幅模樣,跟不久之前簡直判若兩人,態度溫和得恰到好處。
「我叫肖立,是主人的私人管家,」他又指著身邊兩名年輕女子:「她們都是在這個別墅里工作的,有什麼需要,都可以跟她們說。」
接著才朝林玉欠身:「林先生,您請來的專家已經在後廳等候了,刑總正在準備器材,我送您過去吧?」
「不著急。」林玉溫和道。他看向蘇禾,微笑著說:「讓我陪你做完手術吧。」
他這樣說了,陪伴在林玉身旁的紀笑,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勸阻。
蘇禾只好開口:「你腿傷未愈,還是不要再耽誤時間了。」
其實蘇禾一點也不去做手術,雖然倒刺陷在肉里,的確是有些麻煩,但是給她一點時間,她也是能夠解決的……
不過眼看林玉還想說什麼,蘇禾朝肖立頷,中年人立刻伸出手:「請跟我們進屋吧。」
他親自扶住了蘇禾那沾滿鮮血與泥土的手臂,牽引著她朝室內走去。穿過了前廳,肖立並沒有停下,而是領著蘇禾走上了二層。
他一邊走著,一邊溫和的詢問:「還不知道您的名字?」
「……」蘇禾用沉默回答他。
肖立不以為意,又換上了一幅略帶擔憂的表情:「一整夜沒有回家,您的家人一定會擔心,要報個平安嗎?」
「我自己住。」
肖立便有些驚訝的說道:「竟然是這樣。」
這套話的水平也太差了一點,蘇禾對他微微一笑:「我們要去哪裡?」
說話的時間裡,肖立推開了一扇門,柔和的天光頓時灑落,蘇禾眯起眼睛,過了片刻,才現肖立帶著她來到了一間光線特別充足的內室。
一個手術台立於窗邊,正好可以容納一人躺進去,蘇禾怎麼看都覺得,這像是牙醫的手術室。
「請您躺上去吧。」
蘇禾遲疑了片刻:「要在這裡動手術?」
肖立連忙說:「您不用擔心,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一切。」
蘇禾倒並不是擔憂手術,她慢慢的躺下了,兩名女子端來了酒精,肖立親自戴上手套,沾濕了紗布,替她擦拭著手上的泥土和血跡。
「醫生什麼時候過來呢?」
肖立微微一笑,他的回答卻令蘇禾生疑:「主人前去沐浴了。很快便會回來。」
他剛說完,大門便出一聲輕響,司珀的身影出現在門后,他穿著浴袍,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又走了出來。
司珀的梢還滴著水,小半塊胸口裸-露在外,浴袍之中,竟然什麼也沒穿,天光從寬闊的落地窗射入室內,少年的臉在光芒之中越的精緻。他走到蘇禾身邊,低頭瞧了她一眼,伸手在她的手臂上按了按,便微微點頭:「嗯,拿過來吧。」
「什麼?」
肖立朝蘇禾微微躬身,起身端來一個盤子,裡面盛放著麻醉劑。
「你要給我麻醉嗎?」蘇禾有些吃驚,術前麻醉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肖立安撫的笑道:「請放心,主人是很優秀的麻醉師。」
蘇禾眉頭輕皺,她還沒來及得說話,便感覺針頭猝然刺入了皮肉。
司珀卻只思索著什麼,他突然問道:「對了,你餓不餓。」
蘇禾:「……」
「餓也沒辦法。我會很快的。」司珀淡淡的說。
蘇禾一頭霧水,便看到大門再次打開了,兩名高大的男子,抱著醫療器械,艱難的擠進了門。
「還在看什麼,躺好了。」
這短短的時間裡,司珀已經走到了手術台前,拿起了一雙手套,用十分平靜的口吻道。
「等等,」蘇禾不得不開口問道,她指著自己:「你……在這幹嘛?」
司珀拉扯著手套:「幹什麼?自然是取你手上的箭刺。」
他熟練的挑選著器具:「把手伸出來。」
蘇禾哪裡會伸出去,她向後一仰,躲開了司珀的手,瞪著他分外平靜的臉:「你……給我做手術?」
「不然呢。」
「……」
難怪肖立會那樣回答。
林玉怎麼也不會想到,司珀請了那麼多專家,卻一個也沒用上,反而是他自己執刀!若他知道,恐怕會先動手給司珀來幾刀。可惜他現在並不在這裡。
「你似乎有很多話要說?」
蘇禾抱著「人不可貌相」的淳樸想法,試探著問:「請問,你是醫學生?」
「不是。」
「那,難道你已經讀完課程,成功拿到了執照……」
司珀用一種淡然的語氣說:「怎麼可能。」
「……那你的自信從何而來?」
然而司珀已經端起了她的手:「你不用擔心。」
他說用一種特別淡然的口吻說道:「要是出了事故,我賠給你一隻手。」
鋒利的刀尖,精準的割開了蘇禾掌心的皮肉。
因為倒刺的特殊性,它深深的嵌在蘇禾的血肉之中,取出它的步驟與取齣子彈類似,先要割開手掌,接著就要麻煩一些,要慢慢的將皮肉與倒刺分離,不傷害手部神經,將它盡量溫和的取出。
司珀下刀無疑是精準的,他的舉動很熟練,但一刀下去,蘇禾臉色慘白,差點尖叫起來。
她躺在手術台上,感受著手心傳來的痛楚,驀然想起一件事情。
前一天的傍晚,她出門吃飯,隨後被迷暈。
從那一刻起,她的身軀便自動產生了抗體,從此之後,她再也不會被同類型的藥物所害。
也就是說,麻醉劑——根本沒起作用。
刀尖貼在了她的皮膚上,司珀卻停下了手,他睜大眼眸,瞳孔映著天光,竟像琉璃一般:「你……哭什麼?」
蘇禾詫異道:「我哭了嗎?」
她愣愣的抬起另一隻手,指尖一抹,便摸到了滿手的水痕。
蘇禾不記得她有多久沒有哭了。
那應該是比融合神格更早之前。
無論如何,箭刺總是要取出來的。也只好咬牙硬挨過去了。
蘇禾輕輕的吐了口氣,伸手抹掉了眼淚,虛弱的道:「沒事,我……我眼睛有點酸。」
「……」司珀疑惑的看著她,他眉頭微微皺起,半晌才道:「你的臉色很差。」
「一夜沒睡,」蘇禾鎮定的回答:「當然會差了。」
見司珀居然還想問,她催促道:「快點,血都要流幹了。」
於是司珀不再詢問,他慢慢的執起了刀,尖端貼著蘇禾的掌心,順著她的骨骼,又切了下去。
砰!
司珀的手一抖,差點切歪,他不由低聲斥道:「你幹什麼?」
蘇禾另一隻手握成了拳頭,用力敲在手術台的邊緣,她面無表情,沉悶的敲了一下。
「哦,」她聲平靜的說道:「不小心碰到了。」
司珀:「……」
「……質量為m的微觀粒子在勢場v中運動,在給定初始條件和邊界條件以及波函數所滿足的單值、有限、連續的條件下,可解出波函數Ψ。」
司珀切完了手心的創口,整整齊齊的三道,他拿出鑷子,終於忍無可忍:「你在說什麼?」
蘇禾的聲音一頓:「背誦一下薛定諤方程,嘶……」
司珀已經拿著鑷子,輕輕的剝離倒刺上的骨肉。
這滋味簡直比挨刀子還要痛,蘇禾只好在內心默默背誦起能量守恆定律,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卻見司珀放下了鑷子,居然又重新拿起了手術刀,將她的手心翻過來,刀鋒貼在她的手背上,打量著下刀的位置。
「……還要切?」
「嗯。」司珀淡淡的應了一聲,他盯著蘇禾的手:「陷得太深,手背上要割開兩刀,才能取出來。」
手術刀刺入皮肉的瞬間,司珀突然感到,被他托舉著的手掌,竟然微不可察的顫抖了一下。
他的手就此僵在那裡,半晌,司珀放下了手術刀,難以置信的輕輕觸碰著她的傷口。
鮮血順著他的指尖滴落,司珀的表情有些愕然,他回頭看了一眼環繞在身邊的人,對肖立揮了揮手:「你們都先出去吧。」
肖立有些吃驚:「您不做手術了嗎?」
司珀眉頭微皺,顯露了一些不耐煩的情緒:「有我在就行了。」
肖立立刻便彎下腰,誠惶誠恐的道:「那麼,我就在門外等候著,您有什麼吩咐,叫我一聲就可以了。」
等到大門重新合起,司珀突然將刀扔到一旁,他不可思議的盯著蘇禾:「你……」
「沒被麻醉?」
天光從落地窗外落入室內,柔和的光暈披在少女的臉上,她的額頭上有一層淺淺的汗珠,神情卻很平靜。
蘇禾微微一笑:「怎麼會,不要疑神疑鬼。我就是太緊張而已。」
司珀卻不回答,他面無表情,冷冷的凝望著蘇禾,良久,他輕輕的俯下了身。
溫熱的氣體吹拂在蘇禾的手背上,少年的嘴唇幾乎貼著她的肌膚,他垂著眼眸,神情莫測。突然他在蘇禾的刀口上,極輕的吻了一下。
蘇禾差點沒跳起來,一半是因為疼,另一半卻是驚訝。司珀的動作很輕,柔軟的唇瓣貼在她的手背上,一觸即分,少年直起身來,神情還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更別,除了他唇上沾染的血色。
「對不起。」這桀驁不馴、詭譎莫測的少年,竟然老老實實的道歉了:「我沒察覺到。」
「都說了……你不要亂猜!」
司珀垂著眼眸,輕輕的哼了一聲,對蘇禾的辯解不置一詞。他深吸一口氣,突然拿起了手術刀。
一刀刺進了自己的手掌。
鮮血飛濺,點點滴落到了地上,很快便洇開一片。蘇禾震驚的看著他,司珀便在她的注視之下,面無表情的,將自己的手掌,切開了一個十字型的傷口。
比蘇禾手上的刀口還多一刀。
他在執刀之時,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甚至連呼吸也未曾紊亂,彷彿他割開的不是自己的手。
「你,」蘇禾愣了半天,終於找回了聲音:「你在幹什麼啊。」
「不要吵。」司珀開口道,聲音里有一絲沙啞:「我不是……說過了嗎,出了事情,就賠給你一隻手。」
「一會還要縫針,」司珀隨意的抽出一張紗布,將自己的手掌裹了起來,拿起一把乾淨的刀:「我會盡量快一點。」
頓了頓,他放輕了聲音,繼續說道:「不要哭,等會也讓你來給我縫針……不打麻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