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九十二章
「皇上要御駕親征?」唐澤有點訝異地問李翃。
這個消息還是他從太后那裡聽來的,李翃一直沒有說,他便也從未沒提起過,但今天在養心殿看到冊封主將副將的詔書,想起戰事愈漸臨近,他終於沉不住氣地問了出來。
「嗯,」李翃一臉淡然地點了點頭,擱下手中的毛筆,說道,「趙國國力並不弱,此戰必定聲勢浩大,朕坐陣前線,一為督戰,二為鼓舞軍隊士氣。」
「皇上怎麼不告訴臣妾一聲?」唐澤問。
李翃笑了笑,說:「晚說也是一樣的,免得你早早就擔心。」
擔心?他會擔心李翃嗎?唐澤垂眼愣了一會兒,隨即又抬頭說:「皇上儘管放心地去前方吧,臣妾會替你打理好後宮的!」
李翃聞言眼神頓了頓,才道:「嗯。朕此番御駕親征,攻打趙國,少則五六月,多則一二載,介時唐深也會隨朕出征。不論前朝後宮,你若遇到什麼棘手之事,就去長禧宮求助太后,不要總一個人扛著,太後母族說話還是頗有分量的。」
「臣妾知道的,」唐澤摸了摸鼻子,李翃這話說的就像在叮囑一個孩子,明明是他去戰場更危險,此時卻還為她考慮周全,於是想想,說道,「皇上不用擔心,臣妾不會有什麼麻煩的。就算有麻煩找來,臣妾也會儘力避開。」
「允兒尚且年幼,朕不在身邊的時候,便想多為你們作一些安排罷了,不過依皇后的心性,朕的擔心倒是多餘了。」李翃勾唇微微一笑。
「呵,多謝皇上。」唐澤繼續摸了摸鼻子,心頭故意略過他所說的言語。
李翃卻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問:「朕見允兒前幾日愛咬東西,可是要長牙了?」
「大概是要長牙了,」唐澤不太確定地說,「孔貴嬪是這樣告訴臣妾的,慕貴人還送來一些小孩子磨牙用的東西,允兒長得快,衣服一個多月就小了,蘇寶林手巧這個月又給他做了好幾件,孫才人昨天也送來了小鞋子和虎頭帽,哦對了,陸芳容和林婉儀今早兒還抱著他出去轉悠了一圈兒,回來時小臉蛋紅撲撲的……」
一說起有關包子的事情,唐澤不由滔滔不絕,或許真是母愛泛濫,不知怎麼的,他最近看包子是越來越順眼了……
李翃默默地聽了一會兒,眸子里閃過的金亮微芒一點點熄滅,心裡某個地方越來越感覺怪怪的……話說,為什麼他倆養孩子的過程中,還穿插了這麼多的人?
他不動聲色地抿抿唇,走到桌案邊拿起了筆。
唐澤見他臉色有點奇怪,以為是他嫌自己說的太多了,於是急忙打住,轉了話題道:「皇上,臣妾剛想起下午還約了孔貴嬪喝茶,就先告退了。」
「你對她們的事兒倒是上心。」李翃半垂著眼眸,筆尖未動,盯著桌案上鋪開的白色宣紙,語氣端的是意味不明。
唐澤笑容一僵,逐漸收起唇邊弧度,李翃這貨已經知道了自己曾經是個男人,他此時的語氣,神情,言辭,究竟是什麼意思?
「皇上說笑了,臣妾對她們上心,還不是因為她們是皇上的女人。」
唐澤看著他,拾掇起消退的笑意,一臉大方端莊的表情,啟唇慢慢說道。
是了,他曾經對小婊砸們是有過非分之想,不過也就是摸個小手瞧一眼胸脯罷了,即使腦中想幹什麼都是有心無力啊……但若不是李翃這貨納這麼多女人入後宮,他還沒這個機會呢!所以就算有哪裡奇怪,這源頭也不在他身上啊!錯,也不能只是他一個人的錯!
李翃握筆的動作一頓,遮住情緒的密密眼睫似乎鍍了一層金光,半響,顫了顫,他輕嘆了一口氣,抬起眼望向唐澤,唇角微抿,突然說了一句:「若朕是一個普通男子,自然有你一人便足夠。」
唐澤聞言一愣,接著心跳就不受控制地一亂。
「呵,皇上可真會說笑。」他急忙撇開視線,唇上湧起一抹不甚在意的笑容。
李翃盯了她一瞬,說:「朕沒有說笑。」
唐澤心裡無奈一笑,抬頭,對上對方的視線,面上帶了一股認真和嚴肅,說道:「皇上,您別這樣說,臣妾方才所言可沒什麼多餘意思。俗話說人多才熱鬧,吃飯都比較香,臣妾對目前環境很是滿意!什麼時候想打牌了,隨時都可以叫人湊上幾桌,這種便利條件實在是不可多得啊!」
「……」
李翃盯著她默了半響,說:「……既然如此,皇后高興便好。」
祁**隊出征的前三天。
皇宮舉行了一場宮宴以鼓舞士氣,不似以前的笙歌曼舞,其樂融融,氣氛明顯變嚴肅了許多,在座的文武百官也不敢盡性飲酒,大家各揣了一副心思端坐在位置上。
幾個受封的重要將領交首洽談了一會兒,每人表情不一,但臉上神色均是自信十足,似乎對這一場戰役很有把握。
唐澤望了望那幾個人之中,就有唐深。他穿著一身武官朝服,面容儒雅俊秀,氣質平淡溫和,外表端的是無害無辜,任何人見了,都是絲毫也不會將他與上陣殺敵時刀劍飲血猛烈廝殺的場景聯想在一起。
唐深也望見了唐澤,沖她一笑。
唐澤沖他點點頭,微微笑了笑算是回禮。
酒過三巡,李翃從高座上站起身,端了酒杯說了一些鼓舞人心的話,座下的將士們聽了,不由面色動容,渾身氣勢更加逼人,文武百官紛紛端起面前的酒一飲而盡。
唐澤略略失神,剛才李翃說了些什麼,他都沒有聽進耳朵里去,他只是有點呆愣地望著那個背影。
一襲明黃色龍袍罩在身上,長身玉立,背影孤拔挺直,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在未央殿內擴散開來,給人一種不可抵禦的壓迫之感。
卻又恍若一道暖黃色燈光,點亮了他的心頭。
唐澤不由想起李翃幾天前在養心殿所說的話,若朕是一個普通男子,有你一人便足夠……
當時被他打哈哈地過去了,拼了演技表現出一副我聽不懂我不在意的樣子,其實心裡……又怎麼會不在意?可是,他都說了若是,現實卻偏偏不是啊。
他不會是普通男子,他是皇帝……
唐澤撇開視線,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老子一定是產後失調了,TM的越來越感覺自個兒是個娘們兒,對男人的甜言蜜語何時這樣在乎了?還傻傻的可愛……
就像此時此刻,明明殿內氣氛都這麼正經嚴肅了,他腦中迴旋的情緒不是慷慨激昂,也不是憂國憂民,而都是小女兒家想著情郎般的心態……這,老子生理上變成個女人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難道連這心理都守不住了?
唐澤只感心緒雜亂,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宮宴結束后,眨眼就到了出征的日子。
這天,文武百官聚於外宮門一齊送行。
皇帝御駕親征,以萬乘之尊,馭百萬之師,自然人心踴躍,爭效死力。
排兵列陣的將士們均士氣充足,十萬雄兵手執兵械,身披重甲,氣勢雄厚龐大,高高的吶喊聲涌過了千里宮牆和泛著金光的琉璃綠瓦。
後宮妃嬪們不得出了外宮門去,唐澤便隨小婊砸們站在高高的樓閣之上,只遠遠地望著李翃騎在高頭大馬上,雖然五官模糊看不清楚,但依稀可見他一身銀色盔甲襯得英姿勃發,天生一副君臨天下的王者氣勢。
祁軍整裝齊發,踏步跨去,一副勢不可擋的架勢。
「唉,皇上這得多久才能回來啊?」有小婊砸發出了疑問。
「打仗這事兒誰說的清楚啊,總歸得個一年半載的。」又有小婊砸給回答了。
「嬪妾一定會日日夜夜祈求上天,盼望祁國旗開得勝,大軍早日凱旋而歸!」
「嬪妾也會祈求上天,保佑皇上平安無事……」
「呵,慕貴人這話什麼意思,說的皇上會出什麼事一樣!」
「陸芳容可不要胡說,嬪妾為聖上祈求平安,還能錯了不成?你也太會挑刺了……」
「我何時挑刺……」
「……」
這種一言不合就撕逼的場景每天都在上演,唐澤習以為常,他不準備搭理,轉身往內宮方向走去。
鬥嘴撕逼是女人的天性,尤其是對於這種處於深宮空虛寂寞冷的女人們。
誰叫李翃這貨納這麼多妃子嘍,平時耳根子不清靜也是活該的!
誰知身後傳來了小婊砸們的小聲議論。
「哎呀,你倆別吵了,沒看見皇后不高興了?」
「皇後娘娘怎麼了?」
「皇上御駕親征,皇後娘娘自然擔憂又思念,你倆這樣聒噪,娘娘心情當然更不好了。」
「是啊,昨天皇後娘娘晚膳都沒用呢……」
「……」
唐澤腳下差點一絆。
老子昨天沒吃晚膳和李翃出征有半毛錢關係啊!你們聯想力也太豐富了些吧!
「咳咳,」唐澤轉身,清了清嗓子說道,「皇上御駕親征,身邊自然會有重兵保護,諸位也不必太過擔憂,只要做到安分守己,平時多注意保養,皇上回來見了你們也是高興的。」
「嬪妾們謹遵皇後娘娘教誨!」小婊砸們乖乖地行禮。皇上不在宮裡,太后又不管事,皇後娘娘便是獨一無二的老大了,她們平時就那麼聽話,此時更是該順應娘娘的意思。
唐澤瞥了一眼大軍出發的方向,抬腳一邁往內宮走去。
因為皇帝親征,國事便交給了朝中最德高望重的藺太傅,而按理說,此時應該由太子監國,但無奈包子年齡太小,李翃便將監國印璽交給了唐澤保管。
唐澤當時接過沉甸甸的匣子,只覺得心情都跟著沉重起來。
至於沉重的原因,便不得而知了,可能是壓力大吧……
之後的幾天,唐澤照例打理著後宮,皇上不在,小婊砸們爭寵的動力瞬間弱了許多,連請安時的撕逼鬥嘴都比以前少了。
日子反倒過得更加從容安靜。
唐澤在心裡直直感嘆好現象,為了以示獎勵,又給各宮賜了許多綾羅綢緞和珠寶玉器。
這天,唐澤去長禧宮給太后請安,不料路過荷花池邊時,竟碰上一個出乎意料之人。
藺玄越一襲月白色官服,身姿浩渺,瞥見唐澤時眼裡也閃過一絲淡淡詫異,不過他很快就收攏了起來,眼皮微一垂下,尾處不經意間就散發出了稍許妖嬈媚色的霧氣。
「微臣見過皇後娘娘。」他拱了拱手,說道。
「藺大人好。」唐澤也沖他客氣一笑。
雖然兩人以前有些過節,但唐澤想到如今是藺太傅輔助國事,藺玄越這貨自然也跟著勢頭正盛,所以和他的關係不可以僵硬,至於以前的事兒,也沒什麼大不了,該忘的也都忘的差不多了。
「皇後娘娘這是要去哪裡?」
「本宮去給太后請安,」唐澤客套寒暄,「藺大人怎麼到宮裡來了?」
「微臣父親讓微臣來向宮中御史討要幾份文書。既然娘娘要去給太后請安,微臣就不打擾了。」藺玄越說著,頷首後退了幾步。
「哦,那本宮先告辭了。」唐澤應了聲,心裡卻不免感到有些怪異,荷花池離後宮一步之遙,但去司書局可不該往這個方向的。
唐澤沒有多想,提步正要走,身後卻又傳來藺玄越的聲音。
「微臣甚是沒有料到,昔日一別,娘娘身上竟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藺玄越眼眸深深地盯著她,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露出幾分奇怪的笑容,壓低聲音說道,「娘娘登上正宮之位,後宮里又只有您誕下可以繼承正統的皇嗣,如今皇子尚且年幼,微臣真是要恭喜娘娘了。」
唐澤轉頭看他,眉間不著痕迹地輕輕一蹙。
這貨的話聽上去真是……酸極了!登上正宮,誕下皇嗣,包子年幼,他恭喜自己,什麼意思,又暗指自己是心機婊?莫不是他在嫉妒自己……
「多謝藺大人誇讚,」唐澤笑笑,本著禮尚往來的原則,說,「一別經年,聽說藺大人官運亨通,深得皇上賞識,本宮也是該恭喜你的。」
在唐澤看來,藺玄越這個人充滿了奇怪,從開始的敵意,到後來鬧了那麼一出捉自己回宮的戲碼,都不知道他腦子裡想的是一些什麼東西……
唐澤靜默地打量著他細緻的面龐,柔軟的眉毛,鮮艷的薄唇,清麗的雙眼,心中不由微微一怔,從前便有的一種想法如今又強烈了些。
藺玄越這貨……絕逼是看上了李翃啊!老子以後不僅要防著女人,還要防著男人啊,幸好李翃目前看起來很直……啊,不對,又有哪裡不對勁了……
唐澤思緒一時有點亂。
而藺玄越只覺她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怪異又驚悚,迎對了一會兒,他終於堅持不住地低垂了視線,手指輕握抵在嘴角輕咳一下。
「娘娘為何這樣盯著微臣看?」
「哦,沒什麼,」唐澤收回目光,淡淡地說道,「太久沒見,本宮覺得藺大人似乎又比以前好看了些。」似乎更受了啊……
藺玄越聞言一愣。
唐澤這才意識到自己言語有些不妥,便解釋道:「本宮看宮女們的反應便知道了,藺大人近日似乎更受她們歡迎了呢。時候不早,本宮還要去給太后請安,先告辭了。」
唐澤眼神複雜地看他一眼,轉身領著張嬤嬤便往長禧宮去了。
藺玄越定定地站在原地,目送著唐澤的背影逐漸消失,一陣微冷涼風捲起衣角,他先是唇角微微上揚了些,可隨後又想到了什麼,秀麗眸子里湧出一絲陰鷙暗光。
假山後傳來一些響動,接著,一個身著杏色絲絛宮裝的女人走了出來。
她身姿曼妙,皮膚白皙,低垂鬢髮間斜插了一支珍珠簪子,美目流轉,先看了眼唐澤離開的方向,又將視線落回到荷花池邊站著的清冷陰鬱的男子身上。
她正是一直告病不出的柳平兒。
柳平兒抬起腳步慢慢走到藺玄越身邊,面上一改平日里的冷漠表情,眸中波光流轉,嘴角也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媚人弧度。
「表哥,你怎麼認識皇后的?」她抬起手指碰了碰藺玄越的手臂。
可對方卻是冰冰涼涼地斜睨了她一眼,絲毫沒有溫度的目光使她笑容一僵,收回手指垂到了身側。
「我不問了還不行嗎?上次她出宮的事情,你讓我稟告皇上,我即使絲毫不知內情,不也都按照你說的做了。」
藺玄越挪回視線,唇角線條緊繃,臉上不由得漏出一股不悅嚴肅的神色。他啟唇冷淡地說道:「找我有什麼事嗎?不都和你說過了,能不見面就最好不要見面!」
「我就是想問問,」柳平兒抬起帕子掩了掩嘴角,試探地問道,「你對我所作的承諾,什麼時候可以兌現?」
「不知道!」藺玄越眼裡閃過几絲不耐煩。
「藺玄越!」柳平兒見他這樣一副表情,不由急急地說,「你答應帶我去魏國,我才幫你偷了祁軍行軍路線圖出來,你怎麼可以用這種態度對我?」
「呵,不怕掉腦袋,聲音儘管再大些!」藺玄越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把將她拉進了假山後面,聲音似乎從牙縫裡擠出來一樣,「行軍路線圖是你自願去偷的,我又不曾逼迫你,你想去揭發那就去吧,到時我可以避去魏國,而你呢?」
柳平兒渾身顫了一顫,好像不認識一樣看著眼前之人,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似回過神來,抓住藺玄越的手腕,喃喃地說道:「不,你不可以這樣對我,我們都已經那樣了,而且你說過會帶我走……」
「呵,」藺玄越鬆開手,一抹極其不屑的笑停留在唇畔,他盯了盯柳平兒,說,「你還有臉說這個?要不是你給我下藥,我會對你……」
柳平兒略略瞪大了眼睛,伸出纖纖細手揪住對方胸前的衣服,咬牙切齒地說:「藺玄越,你裝什麼正人君子?我只對你下了一次葯,後來還不是你情我願!」
「既然你都說了你情我願,那就更不該來糾纏我!」藺玄越眸色一沉,面無表情地伸出手一根根掰開了她的手指。
柳平兒被他輕輕一推,後背撞在冰冷的假山石壁上,她看著藺玄越整了整衣服,頭也不回地朝假山外走去。
「哦,對了。」他走了幾步,好似想起了什麼,驀地停住轉過身。
正當柳平兒以為事情有所轉機,眼睛還來不及一亮,就聽他輕輕巧巧地拋下一句話。
「你若是不嫌事大,儘管把我們之間的事去和皇上說,看他是懲戒我,還是先弄死你。」
他說完這句話就走了,絲毫也沒有留情。
柳平兒呆愣了許久,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出去的方向看了半響,修剪整齊的指甲嵌入掌心,精緻妝容早已被淚水沖花。
她本以為兩人是綁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卻沒想到臨了,她竟被對方踹下了水!原先給他下藥,也不過是為了增加兩人之間的聯繫,自己手中多一個可以牽制他的籌碼,可沒想到,他竟然一點也不在乎!
還很不屑的樣子呢……
柳平兒深吸一口氣,緩緩鬆開手指,抑制住渾身的顫抖,美眸里不禁露出幾分怨恨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