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夜裡一吻
聞蟬坐在床上,擁著被衾,茫茫然看著坐在床頭的少年。暗光照著李信,他深邃的眉目在她適應夜光后,越來越清晰。
李信坦蕩得理直氣壯,聞蟬有種自己尖叫顯得大驚小怪的感覺。
私心論,聞蟬並沒有多麼害怕李信。
她沒有遇到過李信這種少年,但向她求愛的人,卻是多了。聞蟬在經歷過白日的心驚膽跳后,現在把李信當做向她求愛的少年郎,心中居然就不那麼緊張了。
聞蟬心想:這個鄉巴佬,到底看中我什麼呢?
李信原本在看沉睡中的麗人,麗人醒后,仿若微弱幽光中,梨花靜靜初綻,空氣中香氣都濃郁了些。他心中□□,不自覺靠前,少女警惕後退。手指攢著被褥,眼珠子亂轉,少女臉上膚色更加白了。李信心中生憐,想她是害怕吧?
是了。尋常小娘子,夜裡被男的坐床頭,都會害怕的。
李信把身上的壞人標籤藏了藏,「怕什麼?」
聞蟬愣了下,既然李信覺得她是害怕,並且還因為她害怕而心生憐意,聞蟬並不介意偽裝下去。她反應快,立刻肩膀縮起,垂下頭,秀長烏髮披散在身,眼虛虛地向上撩,很有幾分膽怯的意思。
一床大小,少女緊緊地貼牆縮在裡面,提防著不懷好意的小郎君。
有那麼一段時間,李信沉浸在聞蟬的美麗中,說不出話。
她又清新,又艷麗,又楚楚可憐。
春水映梨花一樣嬌美。
大約就是他喜歡的那樣溫柔憐弱吧。
聞蟬看他眼睛漸漸亮起,盯著自己,像是狼盯著羊羔一般。她心中發毛,隨便找了個話題,「我不叫『知知』。」
李信一愕,看她咬唇說出這麼幾個字,就慌忙重新低下了頭,怕他察覺般偷偷用餘光看她。他真怕聞蟬被他半夜突襲給嚇哭,他就算沒見過,也大概猜得到她這樣的小娘子,必然從沒有被男人這樣偷襲過。他要娶最漂亮的娘子,自然是為了疼她寵她,而不是嚇壞她。如果她能心甘情願地答應嫁自己,就最好了。
為了緩解聞蟬的「驚亂」,李信唇角噙笑,順著她的話與她聊天——「你是不是一到夏天,就特別害怕?」
就算在照著李信喜歡的樣子偽裝,聞蟬仍然覺得莫名其妙,抬頭看他一眼,「我為什麼要害怕?」
鼻尖全是少女馥郁的體香,熱流上襲又下涌,陌生的感覺,讓李信全身僵硬。但他手撐木板而坐,仍維持著面上的輕鬆愜意,至少讓聞蟬看不出他心中餓狼的那一面。畢竟這個少年郎還在努力裝溫柔的啊,「夏天到處是『知了』。你不就叫『知了』嗎?一群聲音喊你的名字,你不害怕?」
聞蟬瞪他。
他是在諷刺她的名字吧?他這個鄉巴佬懂什麼叫寓意么!
聞蟬怒:「胡說!」
從來沒罵過人,她臉憋得通紅,又罵了一句,「胡說八道!」
李信:「哈哈哈!」
少年彎下腰,肩膀顫抖,按在床上的手青筋大跳,被她逗得樂不可支。
他笑成這個樣子,跟羊癲瘋似的,聞蟬看著好生氣。惡向膽邊生,也忘了他是歹徒,抓起枕頭就砸向他,「滾!」
他一手就接住了少女怒沖沖扔過來的枕頭,樂壞了的臉從枕頭后冒出來,笑容里的邪氣沒掩藏住,「生氣了?知知,這有什麼好氣的。知了們叫的,一個大活人反而叫不得?」
聞蟬頭好疼。
血湧上臉,快被少年的無賴氣死。原本還有點兒顧忌,現在亂七八糟的,不拘於什麼東西,都往他身上砸,把他砸下床去,「我不叫『知了』,也不叫『知知』!」
李信被她砸得狠,不還手,只手忙腳亂地躲避,被褥飛來時,他聞到她身上更清晰的香氣,讓他血液瘋狂逆流。他不動聲色地逗著她,「知知,知知,知知……」
「滾滾滾!」
終於!
哐一聲,床頭油燈台被手邊已經沒有了可砸之物的少女抓過,看都沒看,就扔向了李信。且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個身手好的少年,居然沒有躲過迎面罩來的燈台。先是被一床被子悶在了地上,剛從裡面掙出來,又一個硬實的燈砸中了他腦袋。
那聲音響的。
李信坐在地上,只來得及掩住命門,卻躲不過凶-器。他硬生生挨了這麼一下,手捂住迅速紅起來的額頭,臉上笑容消失,眼底陰鷙之色抬起。
冷銳陰沉,寒氣滲人。
他手一抹額頭,黏膩潮濕,雪光照進床帳前,他看到手上的血。
額頭被砸破了,李信心知肚明。
同時,聞蟬呆呆傻傻都看著坐在地上的少年:李信看不到,但是聞蟬清楚地看到血從頭頂流下,向他眼睛流去。他原本笑嘻嘻的逗著她,可他現在的樣子真可怕。
一臉的血,一身的寒。
本來他就長一張壞人臉,現在更像煞神了。
聞蟬心中咯噔,重新想起了白天初見時,少年坐在山石上那副睥睨天下的樣子。
李信揮開快把他埋了的棉被,站起來,也不擦額上的血,就向床邊走來。聞蟬被他的架勢嚇住,轉身想逃。不過就這麼一張床,李信堵在床外側,一腿壓上了床板,聞蟬能躲到哪裡去?
女孩兒發出短促的一聲尖叫。
她的嘴被人用手堵住。
李信一手捂著她的嘴,一手箍著她的小腹,就把床上想逃走的女孩兒,抓到了自己懷中。聞蟬被他的大力制住,後背靠上他的胸,瑟瑟發抖,眼珠亂轉。一抬頭,看到他滿臉的血,瞬間被駭得淚眼婆娑。
李信無語。
她這麼看了他一眼,就被他嚇哭了?
聽到少女急促的呼吸聲,李信心很硬,「現在知道怕了?剛才不是很橫嗎?還敢砸我?」
聞蟬被他手捂著嘴,嗚嗚咽咽地掙扎,大約是說類似求饒的話吧。
聽李信說,「我出了血,你也得出點血,不然難消我心中之恨。」
聞蟬在他懷裡掙得更厲害了,眼淚一滴滴濺落,豆大似的。那「出血」,太過刺激她。她肩膀被少年扳住,被迫面向了李信。看李信額上的血已經流到了眼睛上,順著眼角往下滴。他還面無表情,一點點向她埋下頭來。
聞蟬僵硬地等待著:這個大膽狂徒,是不是也要讓她額頭出血啊?
心中做著建設,聞蟬閉上了眼,長睫顫顫,梗著脖子迎接即將到來的命運。
直到李信說,「睜開眼給我看著!不然我就殺了你阿母!」
李信口中的「你阿母」,就是聞蟬的四嬸韓氏。反正自從聞蟬落到李信手中,韓氏就是李信用來威脅聞蟬的手段。
聞蟬心裡恨他,可又不敢表現。心想男人會不會對柔弱的少女心軟?她鼓著勇氣做足一番心理建設后,顫巍巍地眨著長睫,睜開了眼,作膽怯狀。睜開眼,對上李信湊近的面孔。
他離她好近,面孔幾乎貼上他捂著她嘴的手。呼吸快要噴到她面上,灼熱滾燙。這麼近的距離,雪色寒光中,聞蟬看到他的眼睛,真的好黑。
子夜一樣,吸魂奪魄。
他揚唇一笑。
笑得聞蟬眨著睫毛,心臟疾跳,快被嚇死。
就見他俯身,靠的更近了……呼吸交錯間,在聞蟬不敢相信的瞪視下,李信的唇,貼上他的手背。
他輕輕地吻上他自己的手背。
可是如果沒有他的手背隔在中間,他就是直接親上了她的嘴。
「……!」
血色,飛快地上涌。不知是怒還是羞,是恨還是惱,是震驚還是驚恐。總之,小美人的長發貼著涼透的面孔,滿面飛霞,在被少年放開后,全身冒冷汗,仍然回不過神。
他在、在、在……調-戲她呢,還是褻-瀆她呢?
她是該拚命打死這個狂狼之徒呢,還是慶幸他說的「出血」,只是這樣而已?
看到聞蟬傻了一般,李信輕輕一笑,抬起她下巴,哄她一般,「傻。」
他站起來,神情正經了許多:「別怕。」垂眼看她一會兒,手放在她頭頂,輕聲,「你看我亂七八糟的,但你別害怕。我是壞人,但我不會傷害你。」
月光照在他身上。
少年身上有旁人沒有的味道。
引人沉淪。
聞蟬一怔,沒想到他有突然認真的時候。他靜靜的樣子,看得她心慌……
心慌中,看少年一挑眉,重新變得痞壞了,「有願意嫁我了么?」
聞蟬一腔感動被喂狗,「……你走開!」
一臉血的李信笑得張揚可怕:「哈哈哈!」
他大笑著跳上窗,揚長而去。
心情愉快,想這個叫「文蟬」的小娘子,他要定了。
但他其實連人家的名字都沒有弄清楚。
但其實山下的汝陰大戶李家家主,即舞陽翁主的大姑父,李懷安,在與侄女失聯后,已經發現了問題,與官府聯絡,準備上山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