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錦繡江山
一個月後,宴長寧到達天山山口。因為東方的戰爭,官道上的不復兩年前繁榮,只有規模不大的十來支商隊。
她一副江湖浪人裝扮,化了妝,臉頰上貼了鬍子,像個滄桑的糙漢子。馬不停蹄的趕了一個月的路,已累得不行。如今到了鄴國境內,在官道上尋了一家客棧歇腳。她要了一壇葡萄酒、一碟花生米、一盤牛肉和兩個小菜,一邊吃一邊聽往來的商人談論天下時事。
他們說一年前衛風戰死沙場,南邊的楚國朝堂變動,一直在南海療養的大皇子莫擎天秘密潛回楚國國都潭州,暗中指揮孟玄和南宮羽兩元大將斬殺鄴國十名少將,坑殺二十萬鄴國精銳之師和十萬無辜百姓。班師回朝後殺了太子和劉皇后,逼死老皇帝,自己登基為帝。
他們還說衛風死後鄴國一直敗退,先丟了富庶的益州,後來莫擎天手下的兩員猛將孟玄和南宮羽拿下鄴國最富庶的昌州郡,現已兵臨江北郡,涼州幾乎是楚國的囊中之物。他們還說,秦國準備與楚國結盟,共同謀奪鄴國,未來三國混戰,生意不好做。
鄴國的萬里錦繡江山,誰不想收入囊中?三百年前大周朝內部出現諸王爭權的局面,後來一位喪心病狂的王爺為了奪得大位,竟引胡人入關,將中原一代弄得民不聊生,而周朝也因此滅亡。
鄴國的開國皇帝宴鉞是周朝的一位駐守在河西的將領,見中原形勢紛亂,周朝已亡,便在九龍城自立為帝,建國為鄴。他之後拿下了涼州、益州等地,建立了穩固的西部小國。中原仍處於混亂的局面,將近一百年之後出現的秦楚兩國逐漸統一北方和南方,划江而治,兩國對立,加上西部的鄴國,形成三國鼎立的局面。
後來鄴國幾經沉浮,險些亡國,直到正德帝出現,鄴國才成為三國之首。正德帝與歷任皇帝不同,他鼓勵百姓從商,利用地域便利,從事東西貿易,將東方的茶葉絲綢運到西域諸國,再將西域的美酒寶馬、香料和珠寶販賣到東方諸國。這一舉措,為鄴國積累發家財富。
正德帝博學多才,他教鐵匠開礦山,改良冶鐵工藝,製作出大洲最精良的武器,用經商得來的錢財,養了幾十萬大軍,逐漸改變國弱的局勢。
鄴國只有昌州郡、蜀郡、龍西郡、江北郡、甘林郡和潢水郡六郡地勢平坦,其餘多高山丘陵,西部還有廣袤的山川荒漠。正德帝又派大軍治山,用石頭壘坑,將山下的淤泥挑到石坑中,從山腳到山頂,依次種植上小麥、樹苗、茶葉和牧草。再修築大風車,用畜力將大江河中的水運到山上澆灌。當時被許多人詬病的害民工程,如今造福了整個鄴國。
那時東部兩國兵強馬壯,正德帝有東進意圖,但不與兩國硬碰硬,而朝西方和北方進發,拿下了兩處廣袤的土地。新納入版圖的地區多荒漠山川,他想辦法治理這片朝中上下都不看好的土地,命令軍隊用荒草和麥稈,紮成方格狀,防風固沙,涵養水源,后在方格中種上耐旱的梭梭、紅柳和芨芨草等植物,讓昔日的大片荒漠變成耐旱灌木的天下。后又在灌木叢中撒上牧草種子,當年的荒漠已變成廣袤的牧場,蓄養著鄴國的寶馬、肥牛和羊群。
正德帝又派人到西域諸國引進棉花和葡萄,種植在沙漠中的綠洲,所產的棉布和葡萄酒廣銷東西。他還改良建材,創造出洋灰,用它修建的房屋橋樑堅固牢靠,這項機密一直是東方兩國迫切想得到的技藝。
正德帝在位的五十多年,改變鄴國的弱勢局面,讓鄴國一躍成為雄踞中西的強國。他死後留下許多手稿,為後世歷任帝王所珍藏,被視為鄴國皇帝必讀之物,也是鄴國的不傳之秘。
正德帝的歷任繼承者,均秉承他生前的治國方針,穩穩的守住鄴國江山,並秣馬厲兵準備一統江山。但鄴國之後再無正德帝這般傑出的帝王,所以在後來的一百年間,三國仍處於鼎立的局面。直到這一任帝王登基,鄴國才顯現出衰敗之氣。
宴承德當年並非太子,他無出眾才能,更無治世之才,不過是憑藉運氣和樊家支持,在太子突然暴斃后成功上位。他常說不求建立大功業,只求守住祖宗的江山。比起傑出的前輩,宴承德遜色太多。
宴承德在位時,世家黨派之爭嚴重,貪官眾多。但他並非昏君,只是性子怯懦優柔寡斷,利用黨爭平衡著朝中各派的利益關係,一生功不抵過。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宴長寧一直不相信鄴國會在短短十年內滅亡。重生之後,她猜測鄴國國中混進了楚國內奸,登基不久的楚國皇帝也有古怪。否則楚軍不會未卜先知一般,知道鄴國的所有計劃和安排,並將鄴軍全部殲滅。這輩子,她定要查出鄴國國都和軍中的姦細!
酒足飯飽后,晏長寧在客棧里睡了一天一夜,醒了之後繼續向東走。
九龍城下,晏長寧牽著馬仰望這座堅不可摧的城池。前世,她在犍陀羅待了四年,回來之後,一切都面目全非。此次提前兩年回國,她並不打算像上輩子一樣張揚。尋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棧住下,買了香燭紙錢,入夜後才出城到封陵祭拜衛風。
晏承德說,衛風為鄴國捐軀,死得其所,特允其葬入皇陵,伴他左右。此時還是寒風凜冽的冬季,冰封高山,雪落大地。衛風墓上的枯草被積雪壓斷,目之所及一片蕭索。點燃昏暗的八角燈,夜風習習,微弱的燈光搖曳不定,映照著暗紅色的墓志銘,平添了一絲森冷之氣。
上輩子她從天竺回國,聽到衛風戰死的消息,驚得說不出話來,馬不停蹄的趕回九龍城,看到長滿荒草的墳堆,扶著墓碑大哭了一場。人死如燈滅,她原諒從前衛風對她的羞辱和嘲諷。那時她換了一身孝服,在衛風墓前祭拜,被聞訊趕來的晏令儀狠扇了一耳光。她說的那句話,晏長寧到現在都還記得:「你是他什麼人?有什麼資格為他披麻戴孝?」
是啊,她和衛風非親非故,為何要哭得如喪考妣一般?她和衛風的情誼,在上輩子他決定攀上位高權重的柱國公,決定娶晏令儀的時候就斷得一乾二淨。當年他那些絕情的話,還猶言在耳。尤其在崇光寺內,他那些侮辱的話和那兩巴掌至今無法忘記。今日再來祭拜,不過是看在當年他為鄴國立下汗馬功勞的份上。
當初晏令儀費盡心思搶走衛風,以為自己得到了天底下最英武偉岸的男子,以為自己的兄長在爭奪太子之位的路上會多一個籌碼,哪裡預料到衛風會那麼快戰死沙場?
「衛風,晏令儀,當年的你們是否預料到了這樣的結局?」晏長寧倒了一杯酒,將其覆在燃燒的紙錢上。
衛風戰死沙場的消息傳回九龍城,晏令儀失手摔傷不滿周歲的兒子,落下終身病根。從那之後,晏令儀和衛風這對天賜姻緣的佳話,變成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
等到香燭燃盡,晏長寧才回到九龍城。在夜風中繞著整座城走了一圈。寬闊的青石板街道,鱗次櫛比的房屋。要過年了,各家各戶都在門前掛了紅燈籠,貼了紅色的窗花。
吹了大半夜的冷風,晏長寧提了一罈子葡萄酒回房。她回來得匆忙,還未想好下一步該怎麼走。死而復生,該如何讓人相信自己所說的都是真的?
她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九龍城,因為上一世回來不久,楚國利用強權逼婚,要她和親,遠嫁潭州,還要雲州、一百名洋灰匠人和一百萬兩白銀做陪嫁。
當時反對者居多,認為可行之人也不在少數。反對者認為楚國狼子野心,和親不過是莫擎天兵不血刃拿下雲州的陰謀,等他得到大片土地和金銀財寶后,會再次進攻鄴國。且洋灰的製作工藝乃國之機密,不可外傳,更何況鄴國還沒淪落到用女人換取和平的地步。
支持者認為,現在是非常時期,又列舉歷史上和親的史實,用一個女人換取和平未嘗不可。雖說楚國狼子野心,但鄴國強盛多年,得到喘息時間定會轉敗為勝。況且鄴國的興盛,並不是靠洋灰這一項機密,送給楚國也無妨。
那時朝臣爭議無果,將矛頭指向她,說她禍國殃民,是天生煞星。九龍城大部分人想將她千刀萬剮,卻又不敢殺她。那時,她比過街老鼠還不如。
葡萄酒甘甜,一壇下肚,晏長寧並無醉意。重活一輩子,她不會像上輩子一樣窩囊。她定要洗清自己的冤屈,查清自己母親死的真相,讓衛振廷坐上鄴國的皇位。
莫擎天,滅亡鄴國的兇手,她確信自己缺失的那段記憶一定與他有關。還有元胤這個幫凶,她一個都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