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寧遠宸雖然是個男人,可在系統世界的三個古代世界里,他第一次是個女人一樣的哥兒,第二次是故意朝著女人方向培養的小倌,最後一次是不男不女的太監,因此這女孩子喜歡的刺繡,就算他一開始並不感興趣,時間久了,也琢磨出了趣味,成了他的拿手絕活。他設計過的花樣,為那三個男人綉過的衣服手帕,實在太多,他自己也有些記不清楚了,也是他一時不查,這才不小心暴露了身份。
不過這樣也好,正好試探出了韓遜的身份,也省得他猜來猜去了。
韓遜雖然掩飾得很好,可寧遠宸還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魂不守舍。他的眼睛幾乎是控制不住地朝著屏幕上瞟。
「你喜歡嗎?」寧遠宸故意問道,隨即讓開身體,做了個邀請的動作,「想湊近了看嗎?」
「多謝。」韓遜勉強克制自己不要立刻衝過去,但腳步間還是顯出一絲倉促。他在數位板旁坐下,放大屏幕,湊上去仔仔細細的打量著每一個細節,越看越覺得心驚。每一筆每一劃,每一個細節,鳥雀冠羽彎曲的弧度,牡丹重重花瓣的數目,孔雀尾羽交疊的形狀,還有顏色的選配,都和上一世,遠兒留給他的那條腰帶一模一樣。無數個孤枕難眠的夜晚,他曾捧著那條腰帶,一根線一根線的撫摸著,回憶著他乖巧無辜的妻子,悔恨自己曾經的無恥和殘忍。
韓遜不信這是巧合,一模一樣的花紋,除了他的妻子,不可能有第二個人能畫出來!他猛地抬起頭,看著坐在一旁的寧遠宸,嘴唇微微顫抖著,想說些什麼,可最後只是聲音乾澀的說:「精美細膩,你可真是個繪畫天才。去開機甲,真是有些浪費天賦啊。」
寧遠宸微微一笑:「這可不是什麼天賦,不過同一件事,做得久了,熟能生巧而已。」
韓遜的目光牢牢的鎖在寧遠宸的身上,試圖找到一絲和記憶中的妻子相似的地方。然而除了那張臉,眼前的這個人簡直是與遠兒性格截然相反的極端。他並不知道寧遠宸是又經歷了四個世界才漸漸蛻變成這樣,因此這樣的寧遠宸,讓他忍不住懷疑自己的結論。
回望著韓遜沉沉的目光,寧遠宸簡直能看到他腦子裡的天人交戰,他幾乎要笑出來了,卻只是粲然一笑,道:「韓先生,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麼?」
韓遜沒有收回自己的視線,只是掩去其中的情緒,故作坦然道:「抱歉,我只是很感慨而已。我雖然對古地球藝術只是略知皮毛,卻也能看出你這幅花鳥團紋的古韻。你不必謙虛。」
「韓先生才是真的謙虛。」寧遠宸意有所指道,「如果你只是略知皮毛,那我就是一竅不通了。」
韓遜又凝視了他幾秒,最後只是道:「你叫我韓先生就太見外,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好啊,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寧遠宸站起來,「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去餐廳吧。」
藍谷餐廳的天花板和一半的牆壁都是全透明的玻璃,從這裡正好能欣賞到燦爛的星雲。然而這番壯麗的宇宙美景,只有寧遠宸一個人有心情欣賞,而韓遜坐在他對面,眼睛就沒有從他身上離開過,連自己吃了什麼都沒注意,更沒有心思分給窗外的風景。
不得不說,看著對面的人費盡心思的試圖套他的話,而自己卻完全掌控了局面的感覺,真是讓人心情舒暢啊。寧遠宸抿了一口酒精度數極低的百果酒,感受著複雜多變的果香在舌尖層層綻開,愉悅的抬起頭,望著窗外的艷麗深邃的星雲,感嘆道:「真是太美了。」
「是啊。」韓遜敷衍的附和道,正想再說句什麼,忽然智腦輕輕震動了起來,提示一條通訊請求。
韓遜一看來電顯示,眉頭微皺,立刻按了靜音鍵,準備冷處理。然而寧遠宸已經看到了他的動作,優哉游哉的晃著酒杯,道:「你別客氣,有事兒就接起來唄。」
「沒事,不是什麼重要的電話,等一會兒撥回去就好了。」韓遜面不改色道,心裡卻忽然有些心虛和焦躁。
然而寧遠宸卻眯起了眼睛,微微側過頭,從眼角斜看著他。韓遜被他看得有些焦躁,正想說些什麼,智腦再一次震動了起來。
「接起來吧。」寧遠宸迅速的伸手擋在智腦前,攔住他掛電話的動作,「感覺真的有急事兒呢。」
「這樣未免對你太失禮了。」韓遜勉強笑道。
「有什麼失禮的,你不接電話,我倒是會感到很愧疚呢。」寧遠宸收回自己的手,笑容滿面,然而眼神里卻帶了些說不清的壓迫感。
韓遜和他對視了幾秒,最後還是接通了通話,他沒有打開全息投影屏,而是按了按耳機,低頭看著懸浮在手腕上的小屏幕,道:「靜娜,什麼事?」
寧遠宸向後一靠,抬起手中細長的酒杯,似乎對百果酒里五顏六色的氣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屏幕里那邊是個長得十分艷美迷人的女人,嫵媚的五官帶著火焰般的熱情,然而身上高貴的氣質卻如同灼人的溫度卻劃出一道距離感,宣告著她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採摘的玫瑰。
名為靜娜的女人歡快的問道,「遜哥,你在用餐?不要吃多了哦,晚上我請你吃大餐,都是我親手做的呢!」
韓遜雖然知道,因為屏幕有防偷窺的設置,自己又戴著耳機,所以寧遠宸根本什麼都看不到,也什麼都聽不到,但是心頭還是湧起一陣強烈的愧疚和心虛感。他控制不住的看了眼寧遠宸的表情,然而當看到他正一臉無所謂的玩著杯子里的酒,又調出菜單似乎是想加菜的時候,心中卻又覺得有些失落。
「遜哥?」雖然那一眼不到一秒,然而靜娜還是敏銳的覺察到了什麼,臉上的笑容稍稍收斂了些,眼睛里露出一絲警惕的目光,「餐桌上只有你一個人嗎?」
「我是和別人一起吃的飯。」這個問題韓遜沒有說假話,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說一個人,對方肯定會要求他開全息投影。
「和誰?」她立刻追問道,「我認識嗎?」
韓遜抿了抿嘴唇,這是他不耐煩的一個象徵。靜娜十分清楚這個動作,卻絲毫沒有因此而收斂,然而板起臉,抬著下巴,冷聲問道,「怎麼,這是個我見不得的人嗎?」
「你們並不相識。」韓遜簡單道,「如果沒什麼事的話,不如現在先這樣,我們晚上再詳談。」
「等等!」靜娜厲聲喝道,接著像是忍耐似的,深吸了一口氣,微笑道,「既然我和這人不認識,那麼正好啊,你把全息投影打開,介紹我們兩個認識認識唄。」
韓遜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他再一次抬起頭看向寧遠宸,卻發現他正看著自己,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透出無限的嘲諷意味。
他覺的好像有一把劍扎進了他的胸口,他清了清嗓子,低頭道:「靜娜,這很失禮。我……」
「韓遜!」靜娜啪的拍開手邊的水杯,「你少惡人先告狀!你敢不敢說你在和誰吃飯?支支吾吾,是哪個不要臉的狐狸精吧!」
韓遜緩緩的吸了一口氣,不讓自己翻臉。他平時情緒很少有什麼波動,這種喜怒不形於色的個性是他遊走於政客之間,年紀輕輕便在政壇取得舉足輕重的地位的重要緣故。然而,當他的寧遠,現在的寧遠宸坐在他對面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好像變成了心事全寫在臉上的青少年,他平淡得如一潭死水的心情忽然像被煮開了一樣沸騰了起來。
「你的措辭讓我很驚訝。」韓遜含蓄的說,「而且我不知道你是站在什麼立場上,說出這樣的話。」
「立場?」靜娜哈哈大笑了一聲,「你問我我的立場?我是你未婚妻!」
「哦。」韓遜微微抬眉,「這可真是個大新聞。我出差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麼,我怎麼會對此一無所知?」
「你別裝傻!」靜娜情緒十分激動,一頭精緻的大波浪卷的秀髮,也顯得有些凌亂了。
「這件事等我回去了再談吧。」韓遜手指按在了結束通話的按鈕上,「我現在必須招待我的貴客了。」
「韓遜,你敢掛我電話你試……」
懸浮屏瞬間消失,耳機也隨即縮回耳後一個小小的黑鈕中。韓遜抬起頭笑道:「抱歉,我……」
「靜娜,真是個好名字。是你女朋友?」寧遠宸慢條斯理的拿起酒瓶給自己倒酒,「或者,未婚妻?還是說,是你太太?怎麼也不介紹我們認識一下,電話打得這麼偷偷摸摸的,會讓對方誤會我是什麼見不到人的人呢。」
「不是的。」韓遜的心中忽然湧起一股熱流一般的衝動,他生性冷漠,很少有什麼大悲大喜的情緒波動,有時候甚至他自己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缺乏感情,然而當年寧遠宸用那樣嘲諷的表情,說出那樣尖刻的話時,他的心情卻無法像往常那樣平靜了。
他順從心中難以抑制的衝動,猛的伸手握住寧遠宸的手,「不是的。」他再一次重複道,「她不過是家父世交的女兒,認識時間比較長的朋友而已。」
「那,抱歉。」寧遠宸抽了抽自己的手,「不過這也不能怪我,畢竟你們的電話聽起來,就好像是丈夫被妻子抓姦了一樣。」
「我的妻子不會做這種事情。」韓遜收緊自己的手,不讓寧遠宸溜走,「他一向溫順,不管我做什麼,他都只賦予信任,從來沒有質疑過一句。」
「你認為這是一種很高尚的美德,很出眾的優點嗎?」寧遠宸笑了起來,笑容里是刻薄冰冷的諷刺,「我倒認為這是一種愚蠢,一種可笑的懦弱和無知。因為愚蠢,所以從不質疑,因為懦弱,所以只能溫順,因為無知,所以除了相信,別的什麼都不做。就像一隻折了腿的狗,你把他撿回家,喂他一口飯,他當然只有感激涕零的接著,你不給他,他除了等,除了哀求,難道還能跳起來咬你嗎?」
「遠兒!」韓遜心中大慟,他現在十分確認了,眼前的寧遠宸就是他的遠兒。只是他沒想到,遠兒心中的怨恨如此之深,竟然把他們上輩子的夫妻之情說成是主人和狗之間的關係。
「還麻煩你自重,韓先生。」寧遠宸反手也握住韓遜的手,用力捏住,韓遜立刻感到一股劇烈的疼痛從掌骨處傳來,「叫得這麼親密,讓別人聽見誤會了,多不好。」
卡的一聲,只聽好像是什麼東西斷了的聲音,微弱的傳來。韓遜頓時臉色一白,冷汗也冒了出來。他剛剛想著就讓寧遠宸出出氣,沒有用力抵抗,沒想到寧遠宸居然直接捏斷了他的掌骨。他雖然不是文弱書生,還有機甲駕駛許可證,然而他只能駕駛C級機甲,根本不是寧遠宸的對手。
「啊,真抱歉。」寧遠宸語氣平平道,鬆開自己的手。
韓遜忍著劇痛,另一隻手迅速的再一次握住他的手指:「別人誤會什麼?你我本來就是夫妻。」
「韓先生真健忘,天子親自賜下休妻賜婚的詔書,這等榮耀門楣的事情,韓家擺流水宴,擺了整整一個月呢。」寧遠宸抽回手指,用餐巾布仔仔細細的擦著手,「況且,我這等水性楊花,人盡可夫的□□,怎麼敢高攀您呢?畢竟我可是大大的丟了韓家列祖列宗的臉,還用野種混了你家幾代單傳的血脈,罪不容誅,罪無可恕呢。」
聽到這話,韓遜臉色更是慘白得好像被放光了血的死屍。他嘴唇哆嗦著,紅著眼睛看著寧遠宸,輕聲道:「對不起……」
「您這麼說,就太客氣了。」寧遠宸嫣然一笑,「我還得謝謝您和尊夫人的再造之恩呢。不是你們兩個,我怎麼會知道自己竟然如此愚蠢?要真是無知無覺的當一輩子逆來順受不爭不妒的賢妻良母,那才真是令人作嘔的噩夢呢。」
說完,他直起身子道:「您慢慢吃,我先走了,這頓記在我賬上,就當還了你之前幫過我的人情了。先走一步。」
韓遜立刻起身去拉他,然而寧遠宸走得飛快,他剛想去追,卻被不遠處鄰桌的一位熟人絆住。待他敷衍過去,寧遠宸已經消失了。
他忍著手掌骨折的疼痛,沖回頭等艙去找,可他旁邊的那個座位已經沒了人,乘務人員也不會透露寧遠宸換到了什麼地方。他看著周圍一個個被光屏嚴嚴實實的遮蓋起來的座位,心中感到一陣絕望的茫然。
不急,不急。韓遜閉上眼睛,手掌已經高高腫起,疼痛在一定程度上,讓他冷靜了下來。他並不缺乏耐心,上一世,他曾經花了二十年的時間,才從爬上攝政大臣的位置,把小皇帝當成傀儡握在手裡,處理了張狂的三皇子。
畢竟,遠兒死得那麼慘,再想想那未曾謀面的孩子,聽獄卒說,打下來的是個男孩兒,那是他的長子啊……韓遜咬緊牙關,眼睛酸脹了起來。
現在的這些,都是他該受的,只要能夠讓遠兒原諒他,就算要花二十年,四十年,甚至是六十年,八十年,都是應該的。
因為,這是他選擇權勢的代價。
上一世,三皇子作為皇帝唯一的哥兒,被寵得飛揚跋扈,上一次殿試后的瓊林宴上,他也看上了那一屆已有妻室的狀元,非他不嫁。然而那位狀元在面對三皇子的威逼利誘時,毫不退縮,反而上奏彈劾三皇子,與同屆的進士一起抨擊三皇子胡作非為,傷了天下讀書人為國效力的心。皇帝最後只能懲罰三皇子以安撫狀元。
然而當這件事出在自己身上的時候,自己卻選擇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雖然他曾經安慰過自己,上一屆狀元出身科舉世家,書香門第,在江南一帶聲名顯赫,與書生中也很有影響力,遠不是出生鄉野的自己能比的。可他心裡清楚,如果他找主考官求助,找同儕求助,再不濟,上血書,跪太和門,求辭官還鄉,皇帝也不會真就逼著他娶三皇子。
雖說他沒想到三皇子會那樣歹毒的對待遠兒,對待他未出世的孩子,可如果他沒有逃避現實,虛偽的想要假裝自己與這一切都無關,但凡他有點擔當,像個男人一樣,親自把多年夫妻的原配安頓好,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終究是他自私懦弱。遠兒是三皇子害死的,可他何嘗沒有幫三皇子把刀一起捅進遠兒的心臟里。
路是自己選的,一旦走上去就不能回頭重來,不管雙足被路上的荊棘尖石磨成了什麼樣子,他都要走下去。
寧遠宸找乘務人員換了座位,接下來的旅途便一直呆在光屏里,避免和韓遜碰面。下船的時候,還特地買了一個可以偽裝面部的小道具,省得被韓遜攔住。
在出站口,迎接寧遠宸的不僅有蘭迪,還有偽裝過的顧昭庭,他非要為寧遠宸接風洗塵,好像他不是走了一天,而是走了一天。正好也到了晚飯時間,寧遠宸便接受了他的邀請。
顧昭庭帶寧遠宸來到一家會員制的餐廳,這是一位出身貴族的明星為方便友人聚會開的,只有百億票房俱樂部的成員,和上流社會的貴族豪門才有能在這裡用餐。
餐廳裝修得十分精緻,處處透著低調的奢華,連牆上掛的油畫,牆角擺的工藝品,都是價格不菲的真品。作為太子,顧昭庭自然有一間長期為他預留的包廂。包廂裝修得十分華美,很有古代西方宮廷的洛可可風格,大面積的鏡子和水晶吊燈相得益彰,和房間里金碧輝煌的傢具一起,渲染出夢幻一般的光影色彩。
不過顧昭庭顯然對這種風格不滿意:「這是皇後設計的,餐廳里所有為皇室成員預留的包廂都是這個風格。」說著,他在客服菜單上迅速的點了幾下,很快,房間的金光燦燦的顏色漸漸淡去,隱藏在牆壁里的全息投影機開始工作,將房間渲染成了另外一種模樣。
「這是……」寧遠宸臉上表情微變。
顧昭庭笑著拉住他的手,說:「對啊,這就是當初我還沒被封為太子的時候,咱們住的歸雲殿。當時我尚未入先皇的眼,也沒人盯著我們,每逢用膳的時候,我就讓其他宮女太監出去,只留下你一個人,然後咱們就坐在一起,好像一家人一樣。我還記得再小一些的時候,我是坐在你膝蓋上吃的飯呢。」
說到動情之初,顧昭庭眼圈微微發紅,似乎感慨萬千,十分懷念的樣子。然而寧遠宸的表情卻越來越空洞,他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劃過由全息投影機虛擬出來的宮殿內景,最後落在不知名的地方,輕笑了一聲:「皇上記性真好,我卻是不大記得歸雲殿,只記得萬華殿的大氣華貴,特別是地上那塊九龍金絲紅毯,艷若朝陽,鮮似烈火。只可惜奴婢的血顏色不夠正,倒是糟蹋了那塊珍品了。」
萬華殿是顧昭庭做皇帝時的寢宮,也是最後寧遠宸被下毒廢去武功的地方。他喝下顧昭庭遞來的毒酒沒一會兒,便毒發吐血不止,被太監和藏在殿外的侍衛們撲倒在地上,他最後的記憶,這就是看著自己倒在自己大口大口吐出來的紅得不正常的鮮血中,被人捆了四肢,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