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0.31
小馬駒是昭明10年時,宋天河奉詔回京後送給皇子皇女的禮物。
那個時候謝晚春才十歲,那件影響了她半生的大事還未發生,她才剛剛與青梅竹馬的齊天樂定親,剛剛遇見宋天河還有周雲等人.......那個時候,她的人生猶如錦繡一般華美迤邐,光彩耀人,如今回想起來,就連那時候的喜悅都鮮明如昔,令人無比懷戀。
謝晚春抓著王恆之的手臂,一邊回憶一邊輕聲的敘述著:「其他人的都是黑色、灰色或是棗紅色的,只有大堂姐的是白色的,是最漂亮的一匹了......」
既是與鎮國長公主謝池春有關,王恆之便不免聽得入神了些,他聽著聽著也開口問道:「那,後來呢?」
「馬嘛,總是比人短命些,後來就死了啊。有人在那匹馬的飼料里加了東西,馬發狂的時候把大堂姐甩了下來,後來先帝就讓人把那匹馬處理了。」謝晚春抿了抿唇,輕聲道,「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雖然謝晚春說得輕鬆,可王恆之依舊可以覺察出內里的暗潮洶湧。宮苑深深,那天下最巍峨的宮殿里藏著的是最莫測的人心,哪怕是鎮國長公主謝池春那般風光無限的人,背後大約也有許多不為人知的事情。王恆之也不知該不該問下去,於是便沉默了下來。
謝晚春卻偏偏喜歡招惹他,拉著他的手撥弄了一下,用柔軟而滾燙的指尖戳戳他的掌心,逗他道:「想不想知道具體的?」
王恆之聞言一怔,抬了眼去看她,黑寶石一般的眸子帶著黑沉沉的光。
謝晚春輕輕的眨了眨眼,濃密的羽睫已是被額上冒出的汗水打濕,眼裡也含著一彎水,就像是哭過了似的濕漉漉的。她也不在意,歪著頭對王恆之一笑,嘴角的梨渦隱約可見,似調笑似認真:「你親親我,我就把事情全都告訴你。」
王恆之聞言一怔,一貫冷淡的面容好似被破開的面具,顯出極其明顯的訝色。
謝晚春很是享受的看著他這罕見得神態,情不自禁的笑出聲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告訴你好了。」
王恆之稍稍放鬆了些,目光卻依舊定定的描繪著她染著霞光的面頰以及那從羽睫以及鼻尖上滑落的汗珠,剋制的抿住了自己的唇——他彷彿看見那清晨染露的花枝,枝葉柔嫩,花苞碩大。晶瑩的露水無聲且溫柔的,從柔軟的花瓣上滑落......
如果可以,或許有人會輕輕上前去嗅那一縷的暗香,吻去那滴露水。
謝晚春渾然不知邊上這個「心靜如水」的王恆之究竟想著什麼,反倒是提起了一些精神,很是用心的與他說起來以前的事情:「那時候宋天河剛剛回朝,聲勢極盛,宮內宮外都說著他事迹。小孩子嘛,大多都敬慕那種英雄,正好先帝又請了他來給皇子皇女們教授騎術和武藝,所以大家既高興又期待。不過,宋天河他,」謝晚春斟酌了一下,把神經病這個詞給咽回去,換了個比較文雅的說法,「他脾氣比較怪,雖然也給大家教騎術但是最後也只收了大堂姐一個徒弟。」
這件事王恆之也曾聽說過。
宋天河寒門出身卻能出入將相,未及而立便被稱作是當世第一名將,當真是個罕見的人傑。他回朝之時,京中轟動不已,萬人空巷,便是世家裡頭也有人念叨一句「英雄不問出處」。所以,宋天河只收了謝池春一個女弟子時,倒是惹了不少非議,不過大多數人都認為他是不願捲入儲位之爭。直到宋天河與謝池春訂下親事,私底下的那些議論才變得不堪入耳。
不過謝晚春這會兒話題的重心倒是另一個方向:「因為宋天河只肯收大堂姐做徒弟,剩下的人難免會不大高興,尤其是三皇子和八皇子。他們生了悶氣又不敢做什麼大動作,於是便想要毒死那匹馬,結果大堂姐正好要騎馬,不小心給摔下去。先帝查清楚事情后也沒法子,罰了兩個皇子禁足一月又把那匹馬給處置了......」
王恆之不由蹙了蹙眉:「這般輕拿輕放,只怕是更加縱容了兩位皇子。」
謝晚春漫不經心的點點頭:「沒法子啊,誰叫先帝只養大了那麼幾個兒子。」體內的溫度漸漸降下去,她的心情好了許多,話也隨意了一些,「除去體弱的五皇子之外就只剩下三皇子、八皇子還有當今三個罷了。」
有些話,謝晚春不說,王恆之也心領神會:當今皇帝秉性柔弱,雖然身體比那個病得起不來床的五皇子要好些但也顯得不那麼健壯。也正因為如此,明明是唯一的嫡子,先帝卻遲遲不肯立他為太子。或許,早在那個時候,先帝就已經為儲位猶豫不決——三皇子年少而有英氣,還算是文武皆能,又有八皇子這個同胞弟弟為臂膀,在這有限的選擇範圍里未嘗不是個好人選。所以,先帝投鼠忌器,不願讓這可能的人選染上污名,只得輕拿輕放。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種猶豫、放縱的態度,先帝晚年的儲位之爭激烈無比,哪怕謝池春平西南而歸、攜宋天河之威勢,三皇子和八皇子依舊不甘讓位。
王恆之垂首靜靜的想了一會兒,忽而覺出什麼,伸手探了探謝晚春的額頭,不由驚道:「你的體溫......」比起適才滾燙如火,謝晚春如今的體溫簡直就像是一塊寒冰。
謝晚春緊緊摟住他,瑟瑟發抖的靠到他懷裡,輕輕吐出一口氣:「沒事,等會兒過去就好了。」她口裡吐出的氣都是森冷的,整張臉已是凍得青白。
王恆之沒法子,只得起身拿了厚被蓋在謝晚春的身上,盡量裹住人,忍不住再一次問道:「真的不必去請太醫?」
謝晚春這會兒凍得牙齒髮顫,舌頭彷彿也凍僵了,當真是一點也不想說話。她頗為乖順的靠在王恆之懷裡,很是不耐煩的想了一會兒,忽而仰起頭,猝不及防的吻住了王恆之的唇。
真軟,真暖。
就像是剛出爐的糖糕,還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