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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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感覺讓謝晚春很是滿足的嘆了口氣,伸手摟住王恆之,先是含著唇瓣輕輕的抿著,然後順著他的唇角緩緩的舔吻,趁著對方還未反應過來直接用柔軟而冰涼的舌尖抵開那堅硬的牙關,長驅直入。

謝晚春這方面的經驗倒是不少,可還是第一次有這般的感覺:在她要凍僵了的時候,王恆之的口中彷彿含著滾熱的蜂蜜,又暖又甜,就像是剛出爐的糖糕一般,哄著她、引誘著她不由自主的想要更多。所以,片刻之後的她更加主動地坐在了王恆之的腿上,整個人都趴在他懷裡,攀著他的脖頸吻著對方。

她貪婪而又溫柔的吮吸著對方的舌尖,細細的在舌側和口腔內側舔過,就像是強盜一般毫無道理的搶掠一番,汲取著每一點溫度和甜蜜,來不及吞咽的津液甚至順著唇角滑落,拉一條條斷斷續續的銀絲,旖旎不已。

王恆之比想象中更快的反應過來,他幾乎立刻就想要推開謝晚春,可是卻又怕動作太快會傷害到對方,只得把手放在謝晚春的手臂上,以柔和且強硬拉開她的手臂,然後推開她,動作極快的站起身來。

謝晚春只來得及報復似的的在他唇角咬了一口,算是「謝晚春到此一游」的印記。然後,失去了最大熱源的她只能匆匆抱著身上的被子,抬起眼去瞪王恆之,怏怏不樂的道:「用得著這麼緊張嗎?」居然還站到了三步外!難不成他還真以為自己會撲上不成?不過,再吻一會兒,說不定還真有可能。

王恆之一貫冷玉一般凝白的面龐浮出淡淡的緋色,彷彿是夕陽的霞光照在透白的冰面上,綺麗而冷然,乃是世人所無法想象的美景。他深深吸了口氣,平息了自己絮亂的呼吸,面上的神色終於沉靜如舊:「我先出去了,替你把丫頭叫進來。」

謝晚春仍舊氣鼓鼓的抱著被子瞪他,眸中氤氳,雙頰上還帶著適才熱吻時候染上的紅暈,腮幫子都要鼓起來了,就像是一隻炸了毛的小貓咪,非要人伸手摸一摸才肯罷休。

王恆之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當初被波斯貓舔過手掌的感覺,就連心中的羞惱都跟著緩了緩,好似羽毛掠過似的癢,又有些想笑。只是,他也知道這會兒必然是要端正態度,故而仍舊面色冷淡的看了謝晚春一眼,挺直腰板起身出去。

碧珠幾人皆是侯在門口,見王恆之出來皆是滿臉通紅的低下了頭。碧珠比其他幾個小丫頭膽子更大一些,竭力忍住面上的羞紅,輕聲提醒道:「大爺,您的腰帶......」

王恆之低頭一看,這才發現:他原本系再直裰上的腰帶不知何時已是不見了,只略一思忖他便猜到這是謝晚春使的壞。可是,倘若叫他為著那一條腰帶重又轉回去應付謝晚春,他自也是不願意的。更何況,門外這些丫頭大多看在眼裡,她們怕也正嘀咕著:要做什麼事,才會把腰給解下了?

王恆之這般一想便覺得羞惱至極,白皙的面上更是燒得厲害。可憐他此生還從未有過如此丟臉的時候!所以,王恆之只當什麼也沒聽見,抬步徑直回書房去了。因為繞過後園,難免看到那已被謝晚春拾掇了好些次的花園,頗覺賞心悅目。只是,不知怎的,他心中忽而一頓,不覺伸手摸了摸自己被咬了一口的下唇。

不對,全都不對......

王恆之那雙黑眸黑沉沉的,現下已是寒潭一般平穩無波,面上神色亦是十分冷靜,看不出半分的緋紅以及羞惱。他負手於後,慢慢的順著石道走了幾步,忽而拐了個彎走到桃樹邊上,在心裡把事情重新捋了一遍。

世間許多事都可以無師自通,也有各種天賦卓越的天才。可能有人天生就會接吻,但也絕不會似謝晚春那樣從容不迫、花樣百出,甚至還猶有餘力去解他的腰帶來捉弄他!

所以,從技巧上來說,這不可能是謝晚春的第一個吻。那麼,她在這之前接吻的對象是誰?王恆之肯定自己沒有與人接過吻,而以他對陸平川的了解,陸平川也絕不會碰她。

更何況,王恆之自來看人很准,當初新婚之時只看了謝晚春幾眼便知道:這是個深情到偏執的女人,她寧願自盡都不願讓自己碰她,必然也絕不會去吻別人。

也就是說,從吻技上,便有了矛盾——謝晚春不可能會懂得那麼多接吻的技巧,可如今的「她」不僅性格大變甚至連接吻的技巧都有了。

王恆之繞著桃樹左右踱步,寶藍色的袍角輕輕的隨風動了動,細密的暗紋映著樹梢下流下的光脈脈而動,就如同翡翠上的翠紋一般動人。他重又把最近的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遍:最開始的變化應該是從三月三日謝晚春病好的那一天開始的。按理來說,一個人經歷過生死,想法、喜好甚至性格都可能產生變化。更何況他們夫妻關係冷淡,了解甚少,便是有不對勁的地方也只會當做自己之前不甚了解而忽略過去。倘若不是今日出現了這麼一個無法解釋的矛盾,或許他還要很久才會發現其中的不妥之處。

王恆之想到這裡,不知怎的忽然生出幾分異樣的複雜和詫異來:倘若屋內的不是謝晚春那又會是誰?對方對於宮中的許多私密如數家珍,甚至還知道許多外人無法知道的內情......

是借屍還魂?又或者有人尋機掉包頂替.......

想了一會兒,毫無頭緒的王恆之只得暫時把事情放下,畢竟這事還需更多的線索。他順手從桃樹上折下幾支花枝,低頭嗅了嗅那上麵粉白色的花苞,很快往著書房去了。

常言道「人間四月芳菲盡」,不想園子里的桃花竟還沒凋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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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晚春渾然不知自己的馬甲已經被扒掉了一小半,就因為一個吻!

其實,王恆之對她了解不多,她對王恆之也不大了解——謝池春畢竟比王恆之大了五歲,自是玩不到一塊的,後來臨朝攝政也只是與現任吏部尚書的王家老頭子熟悉些罷了。她對王恆之唯一的印象就是:世家出身、長得好、有才學(畢竟年紀輕輕就中了狀元)、脾氣麻煩。

所以,王恆之推門出去的時候,謝晚春毫無半點的危機感。又因為雪蓮丹的藥性已經過去,七月青的餘毒盡去,她只覺得是了卻一樁大大的心事,歡喜之下也忘了其他的事情。

等到晚間沐浴后安置,謝晚春靠著枕頭,甚至還頗有興緻的想:王恆之居然沒讓人來取腰帶,脾氣還真大。不過美人嘛,總是有些脾氣的。想著想著,睏倦之下得她便也心滿意足的睡了過去。

當然,謝晚春自然也不是那等著拔了虎鬚還要湊過去惹人厭的,她心裡算了算,接下來的幾日便很是體貼的避開了王恆之。好在後院雖是無聊卻也有些樂子:把之前落下的武功重新練起;請安的時候問候一下李氏的肚子和夫妻感情進展;給王八八餵食曬太陽;去找王恆之家裡的兩個妹妹說說話......

等到閑極無聊的謝晚春要打算學習女紅的時候這才想起來:自己與王恆之居然足有半月沒見面了。雖說開始時為了不惹對方羞惱刻意避開,可直到如今都沒見到面,那便是王恆之也有意避她了。

這可就有些麻煩了。

正在謝晚春猶豫著要不要再去王恆之書房一游的時候,外頭小丫頭大著聲音通報道:「二姑娘、三姑娘來了。」

話聲還未落下,二姑娘王若蓉和三姑娘王望舒便從門外進來了。王望舒今日穿著一身靛藍底綉纏枝花卉鑲淺藍對襟褙子,底下是素色裙子,烏黑的髮髻上帶著支鑲嵌藍寶石的蝴蝶簪子,頗能顯出幾分低調的清貴氣派來。一入門,王望舒便上前撒嬌著笑著道:「好嫂子,娘讓我來給你送兩瓶茶葉呢。」

謝晚春拉了她們兩人坐下又令丫頭上茶,隨口道:「派個丫頭過來便是,哪裡用得你拉著蓉姐兒親自跑一趟?」

王望舒生得秀美婉約,說起話來卻有幾分嬌憨,頗是討人喜歡:「娘特意吩咐了的,我哪裡敢隨意?這不,今日詩會剛剛完了,我便來了。順便啊,來找嫂子討頓飯呢。是不是,二姐姐?」

王若蓉並不搶王望舒的風頭,含著笑點了點頭,只是大略解釋了一句:「嫂子不知道,這是東吳來的茶葉,乃是宮裡賜下的。這茶葉和我們往日里吃的不同,味道很是不一樣呢。」

王望舒聞言亦是大點其頭:「是呢,家裡統共也只有五瓶子,娘喝不慣便叫分了,我也只有一瓶罷了,可見娘最疼的就是嫂子你了。」

謝晚春連連擺手又把一盤鮮果遞過去,轉了話題問今日的詩會如何了。

其實,謝晚春很是明白:胳膊肘總是往裡面拐的,宋氏說是要拿兒媳當女兒疼,實際上怕是及不上親女兒一半。宋氏這般優待自己又屢屢製造機會,不過是有意要叫王望舒與自己親近些,畢竟如今還是王老爺當家,王望舒乃是嫡女,腰板自然硬得很。但日後王家自然是要看王恆之的,王望舒出嫁之後也多要兄長和嫂子,這姑嫂關係必要處好才是。也不知,宋氏這般慈母之心,王望舒明白了多少?

王望舒渾然不覺謝晚春心裡想的,聽她問起詩會的事情便很是高興的說了一通,中間還喝了半碗茶,端著蓋碗問道:「嫂子這兒的茶水也講究,是用晨露泡的?」

「知你嘴刁,哪裡敢怠慢?」謝晚春搖了搖扇子,點頭道。

王望舒很是好哄,笑著的說了幾聲「還是嫂子好」,然後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其實,今日詩會,有好幾個和我要好的姑娘都沒來呢。唉......有兩個是訂了親在家學東西,有一個竟是已經嫁了人,我們往日里一貫要好,日後怕也要分作東西南北了。」

她自幼便是嬌養著長大,這離別之傷還從未經過,說起這些難免有些唏噓。

謝晚春本是想哄一哄這個傻白甜,隨口敷衍過去便是。但是,這到底是王恆之的親妹妹,這些日子也著實是吃了宋氏不少好東西,謝晚春便軟了聲音與王望舒分說道:「正所謂『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女孩家總也是要嫁人的,既是好友,更該替她們高興呢。」頓了頓,又逗她,「說來舒姐兒你也十四了,娘那邊兒怕是早早便替你相看起來了呢,不知多少好兒郎正挑著呢。」

雖說古代女孩子對於嫁人這種事情都是早早便接受了的,但真要說起來難免也會臉紅。王望舒聽了這回連茶也喝不下去了,紅著臉小聲嗔道:「嫂子就會拿我尋樂子!我不和你說了!」

謝晚春微翹得眼睫輕輕揚了揚,目光自王望舒面上掠過又落到一側沉靜坐著的王若蓉身上,彎了彎唇角道:「好了,好了,不說你。其實這幾日,娘也和我說起蓉姐兒的親事呢。」

王若蓉聞言不由坐正了一些,一貫沉靜溫柔的水眸微微一動,一雙眸子極亮,滿是懇切的看著謝晚春。

王望舒最是個嘴快的,聞言立馬就去搖謝晚春的胳膊,撒嬌道:「好嫂子,二姐姐也在呢,你便說給我們聽聽吧?也好讓她心裡有個底兒啊。」雖說王望舒心裡頭嫡庶有別,可她與王若蓉只差了一歲,自小玩到大,比起長姐來,關係自然也更加親密友善些。

謝晚春本就是要給王若蓉賣個好,於是轉了轉手腕上的鐲子便開口道:「娘那裡有兩個人選,一個是嚴閣老的孫子,一個是蕭家二房的嫡幼子。」她想了想,便側頭問王若蓉道,「這兩人人才樣貌都還算是不錯的,家世上頭倒是各有各的好處。嚴家乃是寒門起家,但嚴閣老治家極嚴,家風極好,幾個子弟讀書皆是不錯;蕭家乃是世家,你們一貫也都有過往來的,也算是知根知底,雖說定親的是二房但到底是嫡子。」

王望舒聽了一會兒便忍不住道:「還是蕭家好。」她不覺壓低聲音,臉都漲紅了,「嚴家那裡如今只有嚴閣老一個頂著,若有一個不好,怕就......」

世家如今雖是不比前朝風光但底子卻也是比尋常讀書人家好得多——不僅多有蔭職,子弟們若要科舉,名師書冊樣樣都是齊全的。若是入仕,朝中也多有族親故舊,仕途自然順利。王望舒一貫看重身份,這會兒自然會這般選。

王若蓉握著蓋碗的手指纖長白皙的好似白玉雕出的一般精緻。她思忖了一會兒,忽而拉了拉王望舒的袖子,小聲提醒道:「三妹妹,今日宋妹妹她們幾個不是也說了蕭家的事情?如今的蕭家可是不比從前了,尤其是二房、三房這些子,那些事情,咱們聽得可少?」

王望舒聞言怔怔,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

王若蓉索性便與謝晚春說了起來:「因為蕭淑妃的緣故,鎮國長公主一貫不大喜歡蕭家,偏蕭家老爺子去得早,蕭家如今在朝中的人沒幾個是高位的,故而這幾年的日子很是難過呢。」

王望舒聽著話聲,很快便又提起精神,興緻勃勃的說起八卦了:「聽人說,蕭家幾房人偶爾有拿了東西出來典當,雖說為著面子都是幾番遮掩、偷偷去的,可那些東西都是好東西,識貨的人自也認得出來是從哪裡流出來的。大家雖不曾明面上說他們,可心裡也都知道他們怕是撐不下去了,只面上好看罷了。蕭家幾個姐妹,出門雖也是新衣衫新首飾,可衣衫首飾都只是一般,不耐瞧的。」說著,她又有些唏噓,「上回牡丹宴,開場不是有個特別漂亮的舞女嗎?聽說皇上看上了人,封作美人,那舞女的出身也就被人說了出來。嫂嫂你猜,她是哪來的?」

謝晚春手裡拿著個橘子,順著她的話聲應道:「難不成是蕭家的?」

「是啊!誰會想到,那舞女居然是蕭家旁支的庶女!」王望舒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若真要選女子入宮,也該走選秀的正經路子才是。哪裡知道,他們家竟是連面子都不顧,直接把姑娘送去做舞女娛人!我一想到這個,就替他們臉紅!」

謝晚春暗道:若走選秀的路子,恐怕一看到那和蕭淑妃相似的面容就要給踢回去了,連皇帝的面都見不到。蕭家出的是陰招,雖然自己丟了大臉,可皇帝那裡卻又留了深刻的印象,勾起皇帝的舊情,自然是全族受益。

當然,謝晚春從心裡是看不起這種婦人手段的。

王望舒說了一通蕭家的事情,自個兒也覺得蕭家頗是個泥潭,不免道:「蕭家果真是不大好,二姐姐的確是不該選蕭家。只是嚴家.......」仍舊是不大看得上。

謝晚春剝了橘子,塞了一塊到王望舒的嘴裡:「娘那兒自有考量呢,我就說來給你們聽一聽罷了,吃橘子吧,甜的!」

王望舒只得鼓著腮幫子吃起橘子來,果是很甜,甜的她眉眼彎彎。

邊上的王若蓉雖是一聲不出可面上卻顯出幾分真切的笑容來,頗是感激的看著謝晚春,可見是選定了嚴家。宋氏既是給謝晚春透了底自然也還沒定下主意,王若蓉這會兒若是想個法子去求一求,必是能夠如願的。

謝晚春又留了這兩人吃了一頓晚膳,這才送了人出門。

王望舒很是喜歡那一道點心,走時還連連道:「倒是難為嫂子能想得到,竟是拿櫻桃做餡。粉皮又薄,瞧那櫻桃顏色,竟然還是紅艷艷的,半點也沒變,瞧著便好吃。」

謝晚春聞言不由掩唇:「這可不是我想的,有句話是『韓約能作櫻桃,其色不變』說得便是這個,我不過是照著前人的食譜吩咐廚房罷了。你們之前沒吃過,必是因為更喜歡加乳酪這些,或是直接鮮吃,這才漏過了這道點心。」

其實這也是常理,畢竟櫻桃屬於貴重水果又不易儲藏,直接吃也很是鮮甜可口,加了乳酪或是冰蔗漿更是風味獨特,自然就沒人自討麻煩拿來做點心餡料。謝晚春這種行為,純屬是宮裡頭慣出來的奢侈毛病。

王望舒本有幾分世家貴女的嬌氣,聽到這裡,瞧著謝晚春談吐做派也不覺心中暗嘆:我往日里覺得晉陽王府後繼無人,瞧不起嫂嫂,可如今瞧來,畢竟自小養在宮裡,起居坐卧一如皇女,怕是比我更嬌氣些呢。這般想來,心裡便又更複雜了幾分。

王若蓉倒是一貫的沉靜溫柔,只是握著謝晚春的手道別時不覺用力了些,輕輕的用只有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低低道謝:「嫂嫂大恩,我一輩子都記著。」

謝晚春只略笑了笑,倒也沒有再說什麼,親自送了她們出去。她往回走的時候略想了想,便又笑著往王恆之的書房過去。

謝晚春深知何為「收放得宜」,這些日子也沒去找王恆之惹他厭煩,可倘若再任由著兩人各自避開,夫妻關係怕是要連原先都比不上——些許情愫經過短時間的醞釀會更加的纏綿,可倘若時間長了,那麼一點兒的情愫必然會被磨乾淨了。所以,謝晚春才想著去「趁熱打鐵」。

倒也算是巧了,她過去的時候,王恆之正從外頭回來,見她過來便略點了點頭,一貫冷淡的面上看不出半點的情緒。

謝晚春與他一同入了書房,正要說幾句話調節一下兩人之間尷尬的氛圍,忽而聽到王恆之開口說道:

「過些時日,陛下便要派巡鹽御史去江南巡查鹽務,御史吳大人點了我隨行。你是留在家裡還是與我同去?」他一雙黑眸似有深意,沉沉的落在謝晚春身上,彷彿在琢磨著什麼。

謝晚春聞言先是想到之前陸平川在洛府找到的賬本,然後才後知後覺的想到王恆之近來才剛剛調去戶部,不知怎的竟是扯上了這事。不過,此行乃是奉了皇帝詔書與欽差等人一同前去,拖家帶口真的能行?

謝晚春心中一番思量一時沒有應聲,到是不知宋氏和王老爺亦是在說這事。

王老爺這會兒剛從外頭回來,便先去了宋氏屋裡。

素杏等幾個丫頭既是捧茶又是取家常衣衫,很是一番忙碌。宋氏也親自起了身替他解衣,先替他解開腰間的犀帶。

這腰帶在官場上也是有講究的:一品玉帶,二品犀角,三、四品金荔枝,五品以下為烏角。王家老爺乃是二品吏部尚書,自然是犀帶,走出去還是很有官老爺的派頭的。

宋氏將腰帶接下,正要解衣衫,聞到一點酒味便順嘴問他:「老爺今日是喝酒去了?」

王老爺沒有立刻應聲,先是伸手握住宋氏的手,拉著人便先坐了下來。幾個丫頭極識眼色,見著這般情況便連忙悄悄的退了出去。王老爺押了口茶,這才徐徐開口:「我和老吳喝了幾杯,算是踐行酒。」頓了頓,他看了眼宋氏的神色,狀若漫不經心的道,「正好,恆哥兒這回也要同行。他媳婦年輕,怕是沒經過事,你替他們收拾收拾東西。」

宋氏聞言一驚,手上的腰帶都掉在了地上,顧不得去撿,只是開口問道:「恆哥兒才剛調去戶部,正是要攢資歷的時候,怎地又要外派?」她膝下二子一女,最寄以厚望的便是長子,自然是事事關心。

王老爺也知她一片慈心,於是便與她說了明白:「是皇上要派人去巡查鹽務,老吳素來看重恆之才幹,又想著江南那起子關係還得打一打世家的關係牌兒,便特意和皇上說了幾句,點了恆之一同過去。」他握緊了宋氏的手,細細分析與她聽,「若是循規蹈矩的攢資歷,還要熬幾年呢。恆哥兒如今年輕,自當出去歷練一二,博些功勞才好。」

宋氏也是世家貴女,少時頗有慧名,一聽就知道這裡頭的深淺和底細,聞言不由紅了眼睛,咬牙道:「你說得倒是好聽!恆哥兒乃是咱們家裡的嫡長子,素有才幹,便是熬幾年又如何?何必急在一時!江南那頭還不知是何等的龍潭虎穴呢,人家都小心避開,只你一股腦把自己兒子往火坑裡推!」說罷,又拿帕子擦了擦眼淚,推了王老爺一把,凄聲道,「你這是拿刀子戳我的心啊!」

宋氏這般說法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先帝晚年的時候,江南地界就有些不平了,鹽務上面更是水深的很。只是那會兒西南剛平不久,朝中的儲位之爭很是激烈,先帝一時也顧不上整頓江南了。新帝登基,有道是「三年無改於父道」,哪怕是鎮國長公主謝池春自然也不好直接就對江南下手,只得敲敲邊鼓先從建海軍這一些邊角處著手。怎知道,鎮國長公主還沒來得及下手,她自己便忽然「病死」了。今上一貫怠懶,也就沒再提起了。

誰能想到,這個時候皇帝會突然想起這個,竟還真打算整頓江南鹽務!這麼多年下來,這裡頭的渾水怕是深得能淹死人了!

宋氏一想起這些,一顆心好似被油煎著似的難受,含淚看著王老爺,只盼著他能改了主意。

王老爺嘆了口氣,撫了撫她的肩頭,輕輕道:「放心,這回有錦衣衛隨行保護呢。再說,無論好歹,你也要信你兒子的本事。官場之上一貫是逆水行舟,不進就退。周雲生對了時候,手裡拿著從龍之功又與皇上有半師之誼,首輔的位置自然坐的極穩。可周雲如今才三十三,你想想,被他壓在下頭的人還得要熬多久?恆哥兒已是生得晚了,幸好嘉樂郡主嫁來,好歹也算是在皇上那裡留了個印象,更親近了些。倘若不幹些實事,奮勇而上,他這一輩子豈不都要活在周雲的陰影下?」

「你們男人家,整日里也就只會說這些!」宋氏心裡已是服了軟,可口上仍舊抱怨了幾句,「我只盼著一家人平平安安便好了。」

王老爺聞言不免摸著鬍子笑起來:「你這話說的好沒道理!咱們這般的人家倘若都只想著『平安』,朝堂上必是早被擠下去了,家裡頭的日子恐怕也過不下去了!外頭都說『王宋蕭劉陳』五世家,好生的風光,可你看蕭家——前朝時候何等的風光,如今朝中無人又是個什麼模樣?!可惜他家老爺子死得早,那老夫人又是個不著調的,嫡支的子弟亦是十分平庸,如今竟然只能舍老臉,賣女兒博聖眷!」

宋氏也知道蕭家如今情況,心裡對王老爺的話已是服了八分。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淚,這才勉強笑道:「我聽老爺的便是了。只是萬萬不可單靠錦衣衛,畢竟人家首要保護的乃是吳御史,家裡頭也要選幾個侍衛隨行才好。」

「你說的很是。」王老爺點點頭,捏了捏宋氏的手掌,露出笑容來,「我就知道,夫人不是那等不講道理、胡攪蠻纏的,自來最是能幹體貼。」

宋氏嗔了他一眼,今晚本是要與王老爺說一說王若蓉的婚事,可如今一顆心全都擱在長子上頭,哪裡顧得上庶女的婚事?她很是仔細的想了幾回,扯著王老爺絮絮的念叨了好一陣子要準備的東西,正說到衣物的時候,外頭忽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翠色衣衫的丫頭從外頭跑來通報道:

「老爺,夫人,不好了!」那丫頭聲音又急又快,還帶了幾分哭腔,「二奶奶在園子里摔了一跤,流了好些血。」

這下子,王老爺和宋氏都坐不住了——謝晚春那頭一直沒個消息,兩老自然很是看中李氏這一胎,想著若是個男兒就是長孫了。

宋氏急的臉色發白,捏著帕子站起來,連聲道:「快說,怎麼回事?!」話聲還未落下,她已是急的起身往外去,打算親自瞧瞧,嘴裡一疊聲的道,「可是請大夫了?春暉堂的許大夫最是擅長保胎,可是請了他?」

「已經派人請了,大概快到了。」那丫頭低著頭應聲道。

宋氏轉頭與王老爺說了一句:「我去瞧瞧,等會兒就回來。」

這會兒王老爺自也急得很,只是他這個做公公的過去反倒不如宋氏這個婆婆有用。所以,他索性揮揮手,叫宋氏先去照料,他留在房中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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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晚春也聽到了消息,她畢竟是做大嫂的,總也不好不過去,於是只得與王恆之略說了幾句趕去李氏的院子里。因她那處離得有些遠,來回皆是費時,故而到得最晚。

她趕到的時候,宋氏、王若蓉以及王望舒皆是已經到了。王望舒那件靛藍色的褙子還未換,此時正摟著王若蓉的胳膊抽泣著,見著謝晚春來方才小聲說了一句:「娘在裡頭安慰二嫂呢.......」說罷,又低頭擦了擦眼淚,咬著唇與謝晚春道,「孩子沒保住,不過萬幸沒有傷到身子。」

說到這裡,王望舒抽噎得更加厲害了。她與李氏乃是表姐妹,李氏腹中又是她嫡親哥哥的孩子,她這會兒自然難過得很,眼淚一滴滴的滾下來,嘴裡喃喃著:「二嫂她也太命苦了,她自小就喜歡大哥哥,後來沒法子只得嫁了二哥哥,偏二哥哥又是個胡鬧的,整日里與她吵,屋裡也一群兒的人!直到現在,二哥哥他人都還沒回來呢。二嫂她好容易才有了個孩子,也算是個盼頭,這,這可怎麼辦!?.......」

邊上的王若蓉聽她提起「李氏喜歡王恆之」這樁舊事不免有些尷尬,輕輕扯了扯王望舒的袖子,可王望舒這哭得厲害哪裡能明白她的意思。王若蓉只得開口與謝晚春解釋道:「三妹的話,嫂子莫要放在心裡。大哥哥一貫是守禮之人,原就是拿二嫂當妹妹看待的。再說,男女七歲不同席,大了些后,大哥哥統共就沒見過二嫂幾回......」

謝晚春聽她解釋的小心便也不免寬慰一句:「我明白的,你大哥哥的為人,我自然也是信的。」又轉開話題問道,「這好端端的,怎地就滑到了?」

王望舒已是哭得「物我兩忘」,王若蓉只得擔負起解說的重任:「二嫂一貫就有飯後散步的習慣,今日用過晚膳后就只帶了個丫頭,在園子里走了走。路上想起忘了帕子和扇子,便遣丫頭回房去拿,她自己則是留在假山那頭等著。沒成想,丫頭拿著帕子和扇子跑回來的時候就見著二嫂她一身血的躺在地上。假山那頭通著池塘的湖石,怕是有些濕滑,二嫂一不小心就滑倒了。」

王若蓉說得仔細周全,井井有條,謝晚春一聽便明白過來了,不由伸手撫了撫她的肩頭,柔聲道:「你這孩子,也嚇壞了吧?臉都白了。」

王若蓉不覺垂下眼,細聲道:「是有點兒。」

幾個人正說話的時候,宋氏從裡頭轉出來,掃了一眼在場的諸人,嘆氣道:「也晚了,你們站這兒也沒什麼用,早些回去歇息吧。我留這兒再守一會兒。」

王望舒哭得淚眼朦朧,紅著眼睛抬起頭,揚聲道:「我不走,我也要陪二嫂!」

宋氏滿面疲憊,瞪了女兒一眼,也沒了勸說的心思,直接就給王望舒身邊的幾個丫頭使了個眼色。那幾個丫頭都是宋氏精心挑選出來的,立馬上前,一個勸「二奶奶如今必是疲倦,姑娘在這兒豈不打擾了她休息?」,一個勸「姑娘眼睛都哭紅了,二奶奶看見了豈不是觸景傷情?」......

王望舒腦子哭得一團漿糊似的,被幾個丫頭簇擁著勸說,不一會兒就被半推半勸的拉走了。

王若蓉彷彿鬆了一大口氣,溫聲與宋氏問了幾句李氏的情況后就乖順的告辭了。謝晚春走得比較慢,出門的時候順手拉了個李氏屋裡的丫頭問道:「今日我來的晚,不知兩個妹妹是什麼時候到的?」

那丫頭極是惶恐,低著頭細想了一會兒才道:「二姑娘來得早些,三姑娘只比您早兩刻鐘罷了。」

謝晚春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看著王若蓉已經遠了的背影,長眉輕輕挑了挑:「二妹妹果真是個周到仔細的。」

不遠處的王若蓉不知怎的竟是覺得如芒刺背,只是她也沒有回頭,扶著丫頭六月的手快步往自己院子去,主僕兩個皆是一聲不出,默默的走著路。

直到出了李氏的院子,到了王若蓉的華丹閣,主僕二人吊在胸口的氣才悄悄鬆了下去。

六月已經惶恐至極,不免開口道:「姑娘,二奶奶那裡......」

「無事,」王若蓉用力抓住六月的手,看了六月一眼,強調道,「二嫂已經醒了,她自己也說了,是滑到。」

六月胸膛的那顆心彷彿稍微平靜了一會兒,她深深吸了口氣,小心的攙扶著王若蓉進了屋內。只是,剛剛入了內屋,她抬眼一看便吃了一大驚,胸膛的心臟劇烈一跳,險些嚇得叫出聲。

王若蓉最是個沉靜的,她死死的用手捂住六月的嘴巴不讓她叫出聲,一雙妙目則是定定的看著屋裡的那架玉石屏風。

那玉石屏風本就是鏤空的,依稀可見後頭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那男人似也聽到了聲響,緩步從屏風後頭轉出來。

他穿著一雙粉底黑緞面的短靴,一步一步的從屏風後面轉出來,步履極慢卻好似踩在六月和王若蓉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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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鎮國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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