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30.31
雖然知道這是找死,但是謝晚春真的不知道竟然是這種尋死法——
「為什麼一定要走水路!」謝晚春神色懨懨、面色蒼白的靠在船艙的榻上,抱著一條緞面被子,忍不住再一次和邊上的王恆之抱怨道,「從早上起,我的頭直到現在都還是暈的!」
「你沒和我說你會暈船。從來沒有。」王恆之嘆了口氣,語調冷靜且平淡的又一次和她重複道。
謝晚春只覺得頭暈目眩,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閉上眼睛不去看王恆之那張臉,無理取鬧的接著哼哼道:「我也不知道我會暈船。可你至少應該有所準備啊!」
王恆之總算明白了「不要和女人吵架」這一真理。他看了看謝晚春那被烏髮襯得越發蒼白的面龐,少見的體貼了一回,開口問道:「你從早上起來便難受,早膳和午膳都沒怎麼用,要不我現在就去給你端碗魚片粥嗎?喝點熱的,胃裡會舒服一點,睡一覺就過去了。」
謝晚春其實還挺享受這種被人用心照顧的感覺,她披著一頭烏漆漆的長發,抱著緞面被子考慮了一下,然後才抬起她那雙秋水一般溺人的眸子看著王恆之,語調軟軟的撒嬌道:「其實我更想吃魚羹......」
王恆之點點頭:「可以。」反正是在船上,魚蝦都是不缺的。王恆之先是起身給謝晚春倒了杯熱茶遞過去,然後才推門出去找人給謝晚春做魚羹。
沒人在邊上縱著她作,謝晚春總算是消停了一些。她獨自抱著被子躺在床上,一邊想著事一邊等著王恆之把魚羹送過來。大約是躺著的緣故,頭暈欲嘔的癥狀消停了許多,竟是讓她生出幾分睏倦之意來。
船艙里只點了一盞燈,澄黃的燈光似水面上徐徐盪開的波紋,一層層的散開,柔和溫柔。從府中帶來的掐絲琺琅彩香爐里的香不知何時已經熄了,只餘下一點淡淡的幽香,仿若無聲的暗流在半封閉的船艙里靜靜的流淌著。
正當謝晚春抱著被子、靠著軟枕,在這靜謐安寧的氛圍里昏昏欲睡之時,忽而聽見砰的一聲,船隻似乎撞到了什麼,劇烈的搖動了一下。
謝晚春的頭本就有些暈暈,此時只覺得連帶著底下的床榻似乎也跟著搖晃了一下,胃裡盪得難受,幾乎要乾嘔出來。她艱難的扶住邊上的木案,好歹才從被榻裡頭坐起來,心中暗自驚疑。
王家尋來的船夫皆是經驗十足且有老實能幹的,如今又是無風無浪的夜裡,怎地會撞上東西?
謝晚春本能的覺出一絲危險來,顧不得自己因為一日未進飲食而虛弱的身體以及昏暈的頭,動作極快的伸手從枕頭下面抽出防身用的匕首,然後慢慢的踩著步子走到門後面。因為她是光腳踩著船板上的,森森的涼意從腳心一直冒到心裡頭,可那隻握著匕首的手卻是極穩的,沒有一絲的動搖和軟弱。
不一會兒,外頭果然傳來嘈雜的打鬥聲,間或有船夫的示警聲,乃至於那短刀短劍交碰的金戈之聲和那些痛呼尖叫聲。
謝晚春暈了許久的頭此時居然也沒再出來添亂,又或者說在這樣危險的氛圍里,她靈魂里的某種東西不由自主的冒出了頭。她抓著匕首,冷靜的站在門后審視自身的處境:
她所在的船艙乃是最大的起居室,本就是供她和王恆之兩人休息的地方。也就是說來人倘若當真是心存不軌有意要對王恆之下手很有可能就會直接往這裡來。同理,那些船夫和侍衛也會拚死守在前面不讓賊人過來。倘若那些侍衛一時守不住,真的讓人闖進來,那麼以她如今的身手以及體力至多只能對付一兩個人,而且必然要一擊得中,否則恐怕就要有生命危險。
於是,謝晚春深深的吸了口氣,拿著匕首,半踮著腳站在門后——倘若有人推門進來,這個位置、這個姿勢,她直接就能撲上去用匕首一刀結果了對方,至於要戳心口還是脖子則是由那人的身高決定。
大約等了半個時辰不到,外頭的聲響漸漸小了,似乎是侍衛和船夫把人打退了。謝晚春沉下心又等一會兒,果是安靜了許多,她正要去尋鞋子穿上出門問問忽而聽到「砰」的一聲,船艙內臨水的那個木窗被人用大刀戳了開來,探進一個濕漉漉的腦袋來。
是個男人,頭髮水藻似的披了一頭,烏糟糟的鬍子也是長了一臉,只有一雙眼睛精光外露。他從破開的窗口探入頭來,看見站在門邊的謝晚春,眼睛立時就是一亮,像是發現了羊羔的餓狼一般。緊接著,他半個身子都已經探進來了。
謝晚春腦中的思緒此時也一如電光一般閃過:這人必是在適才的打鬥中被人打入水裡的,也不知怎地竟是摸到了這邊!再快的思緒也及不上她這麼些年養出的本能,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提了匕首上去要划那人的脖頸,身形極快,匕首的刀光也是微微一亮。
只是,她如今武功已失又一日未曾進食,動作上到底不如前世那般迅捷。
那男人也是個混不要命的,他果斷丟開右手裡作為武器的大刀,直接用右手抓住那把匕首的利刃,手掌上儘是淋漓的鮮血,而他卻獰笑著用左手掐住謝晚春的脖子,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接著往裡頭爬。
鮮血一點點的從匕首以及那人的手掌之中滴下來,靜悄悄的落在船艙的地板上,幾乎要積出一灘血水來。而那男人動作迅速,已是從外頭跨入一隻腳,眼見著整個人都要從窗外鑽進來了。
此時的謝晚春論力氣自然是及不上這個高馬大的男人的,她拿著匕首的手彷彿陷入了泥潭中寸步難移,而脖頸更是被掐的極疼,就連呼吸都十分艱難,眼前似乎都要冒出金花了。她死死的咬著牙硬撐著,一隻手拉著對方掐著脖子的手臂,而握著匕首的手更是不敢放鬆——倘若叫對方得了武器,她就真的完了。
那男人大約也是被她這難纏的模樣氣到了,怒罵了幾聲,目光閃過一絲狠厲之色,已要掐死人的力氣掐住她的脖子。
謝晚春眼前一黑,差點沒有直接昏過去。隱隱約約的,她彷彿聽到有人在耳邊和她說話——
那是個極溫柔的女聲,一字一句的念著佛經,彷彿字如珠璣,字字生光:「......業力甚大,能敵須彌,能深巨海,能障聖道。是故眾生,莫輕小惡,以為無罪。死後有報,纖毫受之。」那聲音就貼在她耳側,如絲如縷,如影隨形,溫柔且惡毒的道,「池春,我會一直看著你,看你死後的報應又是什麼。」
然後是極嚴厲而冷酷的男聲「你怕什麼?你怕死,難道那些人不怕死?戰場上面,不是你死就是他亡,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放鬆!你應該相信自己,相信你才是活到最後的那個人。無論何時!」
猶如當頭棒喝,謝晚春一個激靈,從短暫的恍惚中回過神來,用盡全力的往哪個男人胯/下踢了一腳,趁著他痛得鬆手彎腰時用力扎了下去,她這一下扎的極用力,雖是被男人避開了脖頸位置但還是從肩頭整個穿透過去。
男人痛得尖叫一聲,幾乎失了神志,直接從腰間抓起一個鐵錐子——這原是水匪用來鑿開船板的,鐵做的尖端鋒銳至極。他抓著那鐵錐子,一臉帶血的猙獰,直接就往謝晚春的脖子扎去
幾乎是一瞬的功夫,謝晚春瞪大了眼睛,濃密纖長的眼睫不覺揚起,只看見一滴滾燙的鮮血從她眼前落下去。
就像是巨大的水滴一樣,落在船艙的地板上,發出「滴答」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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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嚕」一聲雪白的鴿子從外頭飛進來。
一隻修長白皙猶如美玉雕就的手掌動作極快的將這隻鴿子抓到掌中,不知使了什麼手法,片刻之間就從鴿子細紅的腳下系著的木管中取出了一張紙條,而完成了使命的鴿子則是重又撲騰這翅膀穿過木窗飛了出去。
那隻玉手的主人慢條斯理的展開紙條,看了幾眼,似是覺得好笑,忽而發出短促的冷笑聲,那笑聲便如貼在皮膚上的刀刃,只讓人覺得肌膚生寒。
然後那隻修長白皙猶如美玉雕就的手掌便抓著那紙條湊近燭台上正燒著的拉住,就著那隻蠟燭給燒了。夜裡的燭光搖曳不定,紙條燒出的灰只有細細的一點,而火苗卻被夜風吹一竄,忽而大亮的火光將面前的人的面龐整個都照亮了。
鬢如刀裁,劍眉星目,高鼻挺直,薄唇如朱。這是個英俊得近乎不可思議的男人。
他一雙漆黑的眸子正定定的凝望著不斷搖曳燭光,目光極其專註,眸光仿若黑夜裡的電光,冷峻而明亮,使得他英俊的面上也籠著一層黑暗且凜冽的光色,生出一種古怪的魅力。
正是齊天意。
齊天意身後默默的站著一個紅衣的侍女,烏髮紅衣,明眸皓齒,當真算得上是顏色灼灼。她適才也看到了紙條上的字,此時不免替自己的主子憂慮,大著膽子問道:「殿下,現在該怎麼辦?」
齊天意彎了彎唇角,露出一個近乎刻薄的笑容:「什麼該怎麼辦?難不成你以為王恆之真的就會那些人隨手收買的水匪給殺了?你也未免太高抬那些有勇無謀的傢伙了。」他冷淡的道,「既然他們這回學會自作聰明,那麼我們也只當不知,不必多管閑事。總也要讓他們吃點苦頭,知道害怕了,才能聽話。」
紅衣侍女心悅誠服的低了頭,再沒有說話。
齊天意卻轉開了目光,看向窗外的夜空,忽而開口問道:「之前我讓你們查的事情怎麼樣了?」
紅衣侍女垂著頭輕輕應聲道:「我們照朱寒信上的說法悄悄查驗過鎮國長公主以及先皇后的遺體,確實都是中了浮色春......」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調查出的各項事情從頭說了一遍。
齊天意不置可否,依舊目光沉沉的望著窗外的夜空,專註且認真,彷彿有什麼人在這樣的黑暗裡,正靜靜的與他對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