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刁難
公堂之上,兩排衣著打扮相同的衙役手持紅漆黑底廷杖威嚴分立兩側,口中高呼「威武」,拖長的語調讓整個公堂的氣氛更添了威嚴。
堂中上首一塊「明鏡高懸」的匾額之下,隨著衙役的唱喝停止,宋大人宋磊也端坐到了公案後面。跟在宋大人身後出來的幾名身著官服的人,均在下首處坐好。
沈落站在遠處,周遭與公堂里一樣的肅靜。須臾之間,宋磊揚聲問道,「何人訴冤?」他開口,聲音沉穩中又透著冷漠與無情,反而多了些威信。
宋磊話音落下,衙役便帶上名身穿粗布棉衣的中年男子。這個人長相很是老實,年歲的磨礪在他臉上留下了濃重的痕迹,一雙手滿是常年干粗活磨出來的厚繭。
他戰戰兢兢在公案右前方跪了下來,與宋磊行過了禮,便垂著頭悲痛的說,「大人,小的有冤要訴!」狀紙被呈到了宋磊的面前,他細細審看,那人始終伏著身子,跪在了地上。
過得好一會,宋磊才問,「「你叫吳升?吳升,這狀紙上寫著,你的大哥一家四口於一夜之間被人傷害,可確有此事?」
名叫吳升的人答道,「大人,確實有這件事。我的大哥大嫂,還有我那侄子侄女,他們……死得真的好慘好冤啊……」他說到這裡,禁不住掩面痛哭,全然顧不上還有許多人在看著。
宋磊繼續審問,吳升便啜泣著將自己所知一一道來。偶有三兩句話語含糊的,沈落努力分辨,再稍加猜測,亦能明白他的意思。
吳升說自己與大哥吳勝在五年前就已經分家了,他拿著分家得到的錢財在村子的西面找了處好位置重新安了家。他是被同村的人通知說自己大哥一家遇害的,然後報了案。
村子里的人不算多,相互之間也都認識。吳勝和村子里其他人都沒有結過怨,平時老實巴交,遭遇這種事情讓人感到震驚。吳升聽說,村子里那兩天有個奇怪的人出現,就有些懷疑了。
吳升將自己知道的一一交待,宋磊又問,「吳升,你可見過那個人?」吳升聽言,遲疑得一瞬,方哀聲說,「小的不曾見過。」
宋磊便道,「你說你大哥平時老實勤懇,也從來不和別人結怨,那麼依你狀紙上面說的,在你們村子里出現過的那個古怪的人,想來可能是與大哥結怨了,你才會懷疑他是兇手,是不是?」
吳升點了點頭,囁喏說,「他出現沒有多久,我大哥一家就出了事,如果不是這個人,那會是誰呢?無論兇手是誰,只希望大人查明真相,還我大哥一家一個公道!」
宋磊並不接話,作為原告的吳升將案子的因緣與事實說了個清清楚楚,他便直接傳喚了被告。沈落看到衙役又帶了個高大的男子出來,她不怎麼認得。
郭武面無表情跪到公案的右邊,沒有喊冤也沒有其他任何的話。他嘴巴緊抿著,似心思深沉。曾經在戰場廝殺搏命的經歷與他高大的身材,都很容易給人一種壓迫之感。
吳升扭頭悄悄看過一眼郭武,連忙轉回頭去,像是極為害怕。宋磊微眯了眼,問郭武說,「你就是郭武?你在將軍府做事?半個月前,你去過吳家村是嗎?你到吳家村去做什麼?」
沈落聽到郭武有些嘶啞的聲音說,「去找人。」他回答得極為簡短又乾脆利落,宋磊臉色不變,眼底情緒卻暗暗起了變化。
宋磊繼續問,「去找什麼人?」
郭武沒有情緒的說道,「不認識,就知道是住在村子北邊,一家四口,有兩個大人,兩個小孩。兩個小孩一個十歲,一個六歲,這家人平時靠幫別人放牛和種地得點錢過日子。」
宋磊問,「你找到他們了嗎?」郭武頷首,宋磊追問,「你找到他們以後,做了什麼?」郭武抬頭直直看著宋磊,眼裡唯獨剩下一片死寂。
他說,「殺了他們。」
郭武突然且直接的話,令公堂上下皆在一瞬之間陷入一種詭異氣氛。待眾人反應過來的下一刻,圍觀百姓齊齊發出一陣嘩然。沈落可以說是同樣被郭武的話嚇到了,只因他的語氣太過平靜。
沈鳶握住沈落的手,周圍的人當下俱在交頭接耳,他們的話沒有障礙地傳到沈落的耳中。
有個先前頗為熟悉的聲音得意道,「你們看看,他自己都認了,知道是宋大人審案,怎麼逃也逃不了,這不就自己先承認了嗎?我之前就說過是這麼回事,你們還不信!」
「哎……你剛剛說的時候,一點根據都沒有,這讓人怎麼信?這,這,他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承認自己殺人了?那他乾脆自首算了!」
「這個人都只有一隻手了,怎麼還那麼厲害?那一家四口,就沒一個人能逃得了,也沒有人喊救命的嗎?這說起來,怎麼都不至於啊。」
「不是說他以前就上過戰場,殺過很多人?就算只有一個胳膊,估計還是和以前一樣,把殺人當成切豆腐,還以為不用負責也不犯法呢!」
「你這麼說就不對了,人家上戰場殺敵,還不是能讓你過得舒坦安生,不然你去?何況他還沒了胳膊,多可憐。殺人償命是沒有錯,可是人家殺敵也沒有錯啊!」
「他自己願意去的,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又沒有得過他的什麼好處。再說了,他去了上戰場,沒準是為了有口飯吃呢?也沒準本來是想立功名,哪有你說的那麼偉大。」
「但人家是去拚命去的,你要是有本事你也去啊,你敢不敢?你敢不敢?」
「我怎麼不敢,我不敢你敢?你敢嗎?」
那話說著說著便不知道拐到了什麼地方去了,早脫離原來的話題,還隱隱有罵架的趨勢。有老人「唉、唉」過兩聲,出來調節,「你們兩個人這是怎麼?有什麼好吵的?趕緊聽宋大人審案了!」
沈落想起自己大哥說會負責這次的案子,由宋大人審案並無不妥,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確實被郭武的語氣驚駭到了,但郭武這樣坦然,難道是想通了嗎?可他為什麼要去殺那無辜的一家人?
她還記得那次牛群的事情,那一家人似乎是很善良的,和吳升說的老實巴交很符合。他們和郭武這個人,應該是沒有任何交集的。沈落當下又在想,郭武是韓玹府上做事的人,那位郭嬸和這個郭武,是夫妻么?
沈落反握住沈鳶的手,緊緊的握著,不知是用了力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她手心出了些汗。沈昭站在她和沈鳶前面,回頭看她,小聲問,「落落,怎麼了?」
想自己現在許是臉色不大好看,她只是搖一搖頭,盡量緩和了表情。公堂上,驚堂木砰砰作響,嘈雜漸漸平息,沈落便也小聲道,「我沒有什麼,還是繼續聽宋大人審案罷。」
沈昭見宋磊要繼續審案了,唯有點頭,他抬眼,看見無聲站到了沈落身後的人,略有驚訝。沈落看到了他的表情,疑惑側眸。餘光捕捉到一抹熟悉身影,她即刻回過頭去,韓玹正好低頭望著她。
許多日沒有見面,韓玹又變成了一身深色的衣袍,他往日身上冰冷的感覺變得愈重。沈落低聲喚他,久違的一聲「玹哥哥」,讓韓玹緊繃的情緒得到些許緩解。他幾不可見沖沈落頷首,視線睇向公堂,沈落跟著轉過頭去。
宋磊問郭武,「你為什麼要殺他們?」郭武沉默,宋磊再問,「你什麼時候殺的他們?用的什麼武器?怎麼殺的?」他語氣聽不出急迫,字字句句說得清楚,讓人感覺到宋磊的不好應付。
郭武便說,「八月二十的那天,夜裡的雨下得很大,我覺得這是個好時機,就帶了一把刀,去了吳家鎮。我之前去過兩次,找到了他們家在哪,那天晚上找了過去。他們已經睡了,我翻牆進了院子,撬門進去,先把那個男的殺了,再殺了那個婦人,最後殺的兩個小孩。」
宋磊問:「怎麼殺的?殺完人,兇器藏在了哪裡?」
郭武像是想了一下,道:「刀被我丟到了村口的一條深溝裡面,我抹了那個男的的脖子,又捅了那個人肚子好幾刀。那個婦人也差不多,他們反抗了幾下,但還是被我給殺了。那兩個小孩殺起來要簡單很多,都沒有掙扎。」
他說得十分詳細,哪怕不能算將當時的場景都描述了出來,但如果沒有見過,恐怕很難說得明白。假使撒謊,卻容易拆穿暴露,宋磊的樣子看起來不是那麼回事。他仍是不流露別的情緒,冷靜吩咐道,「來人,現在就去吳家鎮,將兇器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