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周全
吳升看起來竭力想要控訴郭武就是殺人兇手，而郭武對此並不否認，僅是在聽到他的話時，眼底劃過一抹憤怒。可是郭武低著頭，誰也沒法在這時將他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沒有理會吳升的指認，宋磊問：「你大哥一家死後，你是否曾去過你大哥家？除了見過郭武、覺得他奇怪之外，你是否還有其他證據證明他是殺害你大哥一家的兇手？」
吳升道，「去過一次……我遠遠看了一眼，就走了。大哥一家死得太慘，我實在不忍心去看……」頓了頓，他又說，「大人，小的腦袋不靈光。」
想覷眼郭武，但吳升壓下動作，「不是這個人會是誰呢？那陣子，我們村裡好多人都見過他在我大哥家附近轉悠，之後我大哥就出事了……」
宋磊道，「你說你和你大哥一家的關係不差，但你大哥家不論是牛被殺了、還是傳聞遇到貴人、得了橫財，你都道自己並不知情。你們兄弟的關係不好，卻是全村的人都看在眼裡的。」
沒有想到，這話轉來轉去轉到他的身上，吳升有點懵。還在努力想要怎麼回話的時候，他聽見宋磊一聲喝問，「吳升，你為什麼要撒謊？！」嚴厲的語氣，叫他忍不住身子往上躥了躥。
吳升不覺嗚咽哭起來，「大人，你這問的是什麼話？小的不是想撒謊，小的是不敢說啊！和大哥一家的關係變差，從分家起就是這樣了。這麼多年也什麼事情都沒有，如今出了事……」
他哭得一抽一抽，後面的話哽在嗓子眼，不敢說也沒有法子說。假使暴露自己與大哥吳勝關係差，豈非加重自己的嫌棄？誰又願意攤上這樣的事！
宋磊說，「清者自清，你若無異心，何必畏懼？」他沉吟一瞬問道，「所以，村子裡面傳的，你大哥家突然得了不少銀錢這件事，你也不清楚？」吳升一再點頭，宋磊繼續問，「也不知道那銀錢去了何處？」吳升仍點頭。
「吳勝一家四口遇害第二天，衙門派人去查看案發現場，發現吳勝家裡有被人翻動的跡象，並且是殺人在先。」宋磊這時才說到了這一點，他問郭武，「你殺害吳勝一家，是為了錢財嗎？」
郭武先判斷過宋磊的話，停了好一會方道，「是。」
宋磊定睛去看郭武，暗忖道，這話本是他編造出來的。衙門去收屍、驗屍之時，沒有發現吳勝家裡被人翻動過，倒是在那之後，兇案現場有被破壞的跡象。假使郭武真是殺人兇手，不會不知道。
他也在撒謊。
沒有拆穿郭武的話，宋磊停止了對他與吳升的審問，命人將他們暫時帶下去，陸續傳喚證人。替吳升作證的人同樣是吳家村裡面的，有吳勝的鄰居，也有別的見過郭武在吳勝家附近徘徊的。
宋磊一一問過了他們差不多的問題，無外乎是在哪裡見過郭武、案發當天是否看到過郭武出現在吳勝家附近以及半夜曾注意到過些什麼動靜之類的話。他們的回答，也都在意料之內。
沈落聽過了這些證人的話之後，小聲與沈鳶道，「他們都沒有真的見到郭武殺人，這案子今天是結不了了。」這話又像是說給韓玹聽的，沈落素來知道他耳力好。
沈鳶知她心思，便說，「待查明更多的真相，有更為確鑿的證據再定案也不遲。不能夠錯放壞人，自然也不能夠錯判了無辜的人。」
比起沈落，沈鳶要想得更多也更深一些。當下破案、斷案是其一，將這件事背後與韓玹使絆子的人揪出來是其二，兩者都是很重要的。宋大人與韓玹通氣洗清郭武的嫌棄雖無可能，但探究這案子背後的更多東西不難應承。
和沈鳶所想相差無幾，詢問過幾名證人後，宋磊宣佈道，「郭武雖承認自己是兇手，但言行詭異且有撒謊之舉，兇器不見蹤影、案發當天的確沒有目擊到吳勝被殺的人。因此今日審案，案子疑點頗多而證據不足，尚不能定案，只得繼續追查，改日再審。」
「退堂！」
宋磊先走一步，圍觀百姓在一刻間議論著這件事相繼離開了。沈落跟著沈昭、沈鳶也沒有在府衙逗留，他們往停馬車的地方走去，沒有立刻告辭的韓玹送了他們幾步。
沈昭嘆息過兩聲，知道有些話不必一再說，因此沒有又對韓玹說安慰的話。他只是問，「韓將軍，你等會要去哪裡？」即便此時尚不知真相為何，可沈昭沒有要與韓玹保持距離的意思。
韓玹回答他，「還有一些事情要辦，得回衙署。」
沈落聽到這話，便知兩個人等會是沒法說更多的話了。可是這也沒有辦法，正事要緊，不能耽誤了。他抽空來旁觀宋大人審案，也是想第一時間知道進展罷？或許還有想看一看郭武？
這個郭武著實奇怪，假使他不是，難道說一句「我是兇手」就有用么？假使他是，為什麼要去殺那一家人？難道是被脅迫了？如果是被脅迫，似乎更意味著韓玹的處境危險。因為郭武不過一枚棋子，真正的目的定是讓韓玹被拖下水，但郭武必然是得殺人償命了。
心思轉動間，沈落被沈昭催著上馬車，她不得不與韓玹告別。沈落與他道，「韓將軍，等這件事過去了，有時間我們去登高，好嗎？」九九重陽，確實有登高的習俗。
韓玹應了一聲，說，「好。」
沒能說更多的話，沈落上得馬車，跟著沈鳶一樣上去了。沈昭在外面停了停，看看馬車裡面復拍怕韓玹的肩，忍不住嘆氣，「有的時候，我覺得落落和你關係比我還更親，她都沒有找我去登高！」
韓玹無言，安慰沈昭，「你們是兄妹，不用特別說，也肯定是要一起的。」沈昭想想，的確是這麼回事，咧嘴笑了下，終於和韓玹告辭。待馬車遠走，韓玹方往衙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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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無星無月，天地黯淡，透著陰沉之意。
天氣越來越泛起涼意，尤其至夜半時分，風聲蕭蕭，卷著飄落的枯黃樹葉在寂靜的道路一路往前。這樣的時候，若走在外面，稍微穿得少了，便要凍得哆嗦起來。
白天的時候，被找去衙門卻沒有被定罪的郭武躺在床上，全無困意。他終究沒有被定罪，自然也沒有被抓起來，仍是回了家。
屋子裡沒有亮光，他睜著眼不知在看什麼，也不知是在想什麼。風颳得窗戶震震作響，他好似渾無所覺，又似只是不甚在意。
不知是過了多久以後，院子里模模糊糊傳來一陣細微響動。對於危險一貫醒覺的郭武，當時卻怔了一瞬差點忘記反應，然而他還是坐起了身。
郭武凝神聽過片刻的時間，外面的響動斷斷續續傳進來，被他捕捉到了。他坐到床沿旁邊，只手穿好鞋往門邊走去。然而還沒有走到門口，郭武意識迷糊、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又再過得一陣，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四名蒙面黑衣人躥進屋子裡，倒在門口的郭武很是惹眼，但他們的目光在房間里不停搜尋著，確認這的安全性，保證沒有任何埋伏。
四個人分工頗為明確，一人負責監察屋子裡的情況，一人負責守住房門，另外兩人則將郭武抬得先靠在牆上。其中一人從哪裡掏出來粗繩與粗布，動作麻利將粗繩對摺懸到了房樑上，又再打好死結。
拽了拽，保證粗繩與粗布都足夠結實，那人去與另一人合力將郭武扛了起來，似乎準備將他吊到準備好的粗繩與粗布上去。已然昏迷的郭武無法掙扎，若是被吊上去，只有被活活勒死的份。
四個人的行動分明早有準備，他們順利將郭武吊到了房樑上。郭武身子下沉，脖子被死死勒住，人卻像死魚，動也不動。確認過沒問題，有一人催促著其他幾個人離開。
但在這時，院子里卻亮起了火把，房門外站了許多的人。火光照亮中，他們看到那些人穿著同樣的衣服，胸口處一個碩大的「衙」字，分明是官府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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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城西郊的一處破廟，半夜仍在燒著火堆，五個大漢圍簇在火堆附近一邊烤著火，一邊烤了些肉做下酒菜。破廟的角落裡面，一人被綁住手腳，蓬頭垢面縮在了那裡，不是很能夠看得清容貌。
大漢的高聲談論不斷傳出來，正在暗處伺機而動的韓玹將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可無非是些抱怨。盯梢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這夥人將郭嬸帶到臨安城城郊的不同地方，應對跟蹤的能力是有一些的。
只是今晚，他一定要把人救回去。
興平從後面貓著身子到了韓玹的身邊，沒有出聲，只比劃暗語手勢，稟明他一切準備就緒。韓玹頷首，舉弓沖著破廟裡射去了一箭，而後便聽到裡面傳來混亂聲響。
外面橫空射來了支箭，驚得沒有防備的眾人頓時間站起身子。有一人沒將手裡的瓷碗拿穩當，當時砸在地上便是刺耳聲音。
打頭的那人往外面看過去，只見人影涌動，很難不意識到情況不妙。他氣得將手裡的碗往地上一摔，怒罵道，「娘希匹！有情況！干！」說著話的同時，伸手去撈放在身邊的武器。
這邊，他們五個人手裡握了武器，那邊興平已然帶人沖了進來。為了保證可以捉住活口，興平這邊帶的人不少，正是多一倍的數量，且武藝不弱。兩相交手，破廟的人還手的餘地很小，也很難逃走。
眼見要打不過，打頭那人很快起了壞心思。他們手裡只有那一名婦人在，這些人半夜冒了出來，也多半是為了救人。想到這裡，他一邊打一邊往角落裡退了過去。
只是他沒有能夠退到角落裡面，小腿便被人射了一箭，他頓時跪在地上，手中長刀懟進了地里。難忍的疼痛使得他面容猙獰，想要掙扎，卻被人從後面一腳踹到地上。
興平將角落裡的人扶了起來，撥開她面前凌亂的頭髮，確定是自己要找的人，當下鬆了口氣，喊她聲，「郭嬸！」被喊得婦人已是淚流滿面，不住點頭，卻喉頭髮澀，說不出半個字。
救下了人且將那五名壯漢也全部活捉到手，興平扶著郭嬸出了破廟，與韓玹匯合之後便帶著郭嬸回了將軍府。一炷香的功夫，破廟裡的一切便都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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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落一直在等著案子繼續審理，自己再去聽宋大人斷案。但她沒能等到這個消息，先聽自己大哥沈慎說已經沒有大礙了。沈落從沈慎這裡得知，案子雖然還沒有破，但郭武暫時被洗清了嫌疑。
「怎麼做到的？」不知內因的沈落追問自己的大哥。她從以前就關心這個，雖然郭武被洗清嫌疑意味著韓玹不會被卷到這裡面，但不妨礙她想知道得更為清楚些。
沈慎與沈落說，「有人想殺郭武，製造出他自殺的假象，被有心的宋大人帶人給逮了一個正著。」郭武如果在那時突然死了，想要將事情往韓玹身上引，將會變得很容易。
沈落驚奇，再問沈慎，「大哥，然後呢？」
沈慎道，「宋大人將郭武帶回了衙門，最終還是吐出了實話。他的妻子被人擄走了，有人藉此要挾他去殺害吳勝一家四口，讓他故意在吳家村暴露自己，屆時好被指認是兇犯。」
「郭武一邊想要救自己妻子，一邊不想去殺人，內心很矛盾也很掙扎。他猶豫要不要做這件事，加上那天夜裡下了大雨，等他到吳家村，找到吳勝家裡的時候，吳勝一家已經死了。」
本該是去殺人的郭武，發現這家人已經不知道被誰殺害了。他在吳勝家裡轉了一圈，發現沒有一個人活了下來，直接離開了吳家村。
為了讓自己妻子平安，郭武雖沒有殺人，但想要抗下這個罪名，因此上一次審案，直接在宋大人面前認罪了。
他到過吳家村，見到吳勝一家人死的慘狀，所以清楚許多的細節。兩個小孩死得太可憐，郭武思及自己差點做了同樣的事情，內心愧疚又懊悔，也覺得對不起這家人，畢竟他們是無辜的。
沈落想了一通，得知人不是郭武殺的，松下一口氣。只是，人不是郭武殺的，便是其他的人下了手。她擰眉問道，「所以，郭武的妻子現在也安全了嗎？吳勝一家不是他殺害的，兇手又到底是誰呢？」
沈慎說，「郭武的妻子被救出來了，至於吳勝一家四口到底是誰殺的，這樁案子，還是宋大人在追查。」沈落對此表示理解，沈慎復道，「郭武的這件案子，涉及到陷害朝廷命官，已經轉到刑部了。」
沈落一時疑問，沈慎解釋，「郭武和宋大人招認，說是有人想要陷害韓將軍，讓他故意暴露自己是將軍府的人。」聽到了這話的沈落反應了過來，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她默默想得了半晌，最後開口，「韓將軍的確不容易。」稍微停頓了一下，沈落又說，「大哥也辛苦了。」她總覺得，因為這次的事情，自己大哥操心得都瘦了。
沈慎似看穿沈落的心思，出聲道，「雖然操心，但我沒有瘦好幾圈。落落，你不用這樣愁眉苦臉的。」
沈落微怔，沖著沈慎傻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