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恨娶
雪勢漸大,雪花不停飛舞,地上很快積聚起薄薄的一層白色。
院子里寂靜無聲,站在身後的韓玹觸手可及,然而沈落只覺得手腳皆無處可放,不敢動作。慌張過後,她低落的心情也在忽然之間重歸明朗,反倒掃去先前陰霾。
沈落想,她和韓將軍的確不該是那樣的。無論是什麼想法,總要說個明白,而不是逃避沉默。畢竟她是這樣喜歡這個人,沒有辦法輕言放棄。
過分親密的姿勢使沈落的兩隻耳朵變得發紅髮燙,韓玹垂下眼便看到一抹嫣紅顏色,旋即挑了挑嘴角,又故意發出一聲似滿足的喟嘆。
他的嘆息在沈落頭頂響了起來,卻令沈落矮了矮身子。
尋機轉身面對韓玹,沈落往後略撤了撤,復抬起頭。韓玹站直身子,順從垂首,終於在她的盈盈眸光里看到自己。
「韓將軍……」沈落開口輕聲喊他,又降不住他視線里的繾綣,頓了頓眼神飄忽道,「我泡茶給你喝罷。」她努力讓自己鎮定,可越被韓玹盯住越覺得心虛,不得不再問,「你要嗎?」
「要。」韓玹的回答乾脆利落,順手將斗篷摘下披到沈落的身上。
寬大且不合身的斗篷將沈落裹得嚴實,斗篷的下沿靠近腳踝,叫她更顯嬌小。偷偷多看一眼韓玹,見他臉上滿是無計可施的寵溺,沈落低下頭的瞬間不由嘴角也翹了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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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玹跟在沈落身後,從下雪的院子走到她的書房。雪花撲簌簌的下著,在他身上留下些許痕迹,邁步進得室內,又頃刻被熱氣化為水漬。
書房裡要比外面暖和許多,沈落解下斗篷,抖一抖乾淨上面的雪水,便掛到一旁紅漆雕花的木施上。她讓秀禾秀苗送炭盆、送小火爐進來,泡茶的其他一應用什,書房裡倒俱全。
韓玹跟到沈落身後,伸手幫她拂去發梢的水珠。沈落轉身沖他笑一笑,也伸手幫他拍一拍衣服上殘留的雪水。只是韓玹比她高出去一截,肩膀處尚且夠得到,頭頂便很難。
沈落見他髮絲同樣有小水珠,踮腳想伸手去夠卻未成功。她唯有摁住韓玹的肩讓他低下頭來,韓玹這才順從了,沈落便學著他先前的樣子幫他也拂去水珠。
炭盆里的銀絲炭越燒越旺,書房裡的溫度持續上升,桌案小火爐上茶壺的水也燒開了。沈落與韓玹對坐著,氣氛平和,叫人瞧不出來片刻之前韓玹才剛剛在沈晉那兒碰了壁。
直到將泡好的熱茶遞到韓玹面前,沈落方開口道,「是用的先前收集的花瓣露水,有一點花香味,不知道你習慣不習慣,先嘗一嘗。」
心裡堆著話,不知道那些話會不會無意傷人,坦白之前的沈落仍有一點緊張。熱氣泛成白霧裊裊而上,沈落輕啜茶水,偷眼看韓玹端起茶杯又放下,不知是怎麼。
「落落,」韓玹將扶著茶杯的手收了回去,不辨喜怒喊得一聲,徐徐抬眸看向她。沈落應了他一句,韓玹再問,「你是不是有話想和我說?」
清楚自己沒有能夠掩飾好也沒有繼續隱藏的必要,沈落又點了點頭,只盯著杯中盈透的茶水,沒有說話。她忍不住去猜測,韓玹想和她說什麼。
韓玹卻道,「沈三爺不同意我們的親事,你也要拋棄我嗎?」他說得異常可憐,渾不似平日里正經模樣,也不嚴肅,像極需要安慰。
沈落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話,目光掃過韓玹垂眸彷彿極為悲傷的模樣,反而禁不住笑了一聲。韓玹抬眼看過來,沈落連忙肅色說道,「韓將軍,我當然不會拋棄你。」
可是這樣的話沒能夠讓韓玹面色好轉,沈落不得不再強調一遍,「真的不會,也沒有那樣想過。」憶起自己的糾結與猶疑,沈落對韓玹說,「但我在想一些別的。」
沈落的話讓韓玹暗中輕舒了一口氣,他卻僅是凝神細聽沈落的心事。從郭武被扯進了那樁命案起,他已有擔憂,究竟還是影響到了沈落。
「韓將軍,」炭盆里銀絲炭發出一聲動靜,沈落的聲音隨之響起,「上次的事情以後,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但怎麼都找不到答案。」
她一鼓作氣,將心裡的話說出來,「我以前總覺得,無論和你在一起難還是不難、會遇到什麼,都不要緊。我以為只要我不在乎就可以了,但我做不到因為這些事讓父母和家人擔心。」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也沒有想過你會來提親……」她日漸以為自己對韓玹的了解並不少,殊不知她不清楚的還有太多太多。沈落道,「你來提親,我很高興,可我還是想不好要怎麼做。」
她甚至懷疑是自己確實如韓玹最初看待她的那樣,尚且懵懂無知。她沒有那麼了解這個人,也沒有那麼清楚他的事,所以沒有辦法跟上韓玹的步伐,不能真的走進他的世界,無法準確判斷很多事情。
沈落兩手捧著白瓷茶杯,即使書房暖和,茶水依然涼得很快,再不見一絲的熱氣。她不知覺走神,有些發愣,叫韓玹逮住機會,屈指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彈了一下。
不輕不重的力道令沈落一瞬吃痛,下意識叫了一聲,沈落抬手捂了下腦門又將手鬆開。還未來得及抱怨,她先聽見韓玹問,「所以我受傷了你也不管不問,我來見你,你也躲躲閃閃?」
韓玹說,「幸得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如果不是清楚沈落轟轟烈烈的性子,他會以為沈落受不了他。尚且不能安定的生活,註定仍有諸多麻煩,他需要有時間一一解決。
「我以為不讓你知道那些事對你是更好的,但也直到最近才意識到自己錯了。如果你心裡有數,大概能少一些不安。」韓玹伸手撫一撫沈落頰邊的碎發,「落落,我可以對你更坦誠。」
沈落遲疑,「但爹爹那樣說。」
韓玹倒是淡定,「沈三爺不同意,說明他對我不夠放心滿意。等到沈三爺點頭,你也不用再糾結這些了。」他彎唇一笑,「不是你說的嗎?哪怕一次兩次三次被拒,我也不要氣餒?」
明明韓玹只是說了這麼些話,對沈落而言卻有如撥雲見日,重重疑慮與心結都在他的言語間被輕鬆解開。她覺得兩難的事,在韓玹說來她什麼也不必做,只要將一切交給他便行。
這樣的心意叫沈落心生歡喜,但她仍是不十分確定地問,「這樣就可以了嗎?難道我不需要做什麼嗎?」
韓玹笑笑,伸手捏了捏沈落的臉。他端起茶杯,將幾乎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復道,「能常喝沈七小姐一杯好茶,已為莫大幸事,夫復何求?」
聽到這樣的話,被他注視著,被他的溫柔與寵溺包圍著,沈落的心底升騰起一股擁抱親吻韓玹的衝動。她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起身走到韓玹身後抱住他,沈落親了親他的耳廓,又將臉貼在他的背脊,輕聲道,「韓將軍,其實你以前就對我很坦誠了。」韓玹微側了臉,又聽到沈落說,「在清河郡的時候,我已經見識過了……」
察覺到沈落的手在他胸前、腰間偷偷摸摸遊走,終於反應過來她話里意思的韓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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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鳶兀自回到自己的閨房,遣退丫鬟在梳妝台前坐著。她是不怎麼怕冷的,屋子燒著炭盆又很暖和,今天風不大,沈鳶便想將窗子打開。
待她走到窗邊,才發現窗框上懸著兩隻纏枝紋銀質球形東西。去榮安院時,這玩意還不在。那是兩個比沈鳶拳頭還大的玩意,好奇伸手去碰了碰,聽到清脆悅耳的碰撞聲響,她意識到這是兩隻鈴鐺。
沈鳶伸手又去推了推,力道比之前更大上許多,兩隻鈴鐺變得晃個不停,響聲也持續不斷。會在她這兒弄出這樣東西的人屈指可數,沈鳶以為自己並不必費心思猜。
事實確實如此,不等沈鳶下結論,「作案」的人自己先冒頭了。看到站在窗戶外的章祁,沈鳶意外又不意外。見章祁面色泰然,她故意調笑道,「太子殿下,還請三思慎重。」
章祁眉頭一挑反問,「君子有九思,還不夠嗎?」無視沈鳶笑得極為歡暢又含著幸災樂禍之意的模樣,章祁淡淡道,「沈大人說,你自小性子頑劣,這話倒不假。」
沈鳶倚在窗戶旁,很是配合的問,「那怎麼辦呢?」
章祁道,「吾日三省。」
沈鳶眨眼再問,「何年嫁給你?何月嫁給你?何日嫁給你?」
章祁滿意頷首,「有此情意,吾心甚慰。」
沈鳶:「……太子殿下,您恨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