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早晚
宣執殿的正殿隔間內。
沈家三爺被皇帝陛下單獨留下來了說話。
延興帝章鑒近兩年來身體每況愈下,這是朝臣們心中都清楚的。夏秋之際,有一段時間,皇帝甚至有些熬不住,但到底是挺過來了。
大抵年節的喜氣多少感染了他,此時的延興帝瞧著精神氣尚可。只拗不過身子骨已不是年輕時的強健,他蓋著薄毯半卧在暖榻上。
沈三爺沈晉被賜了座,便坐在暖榻的旁邊,陪延興帝說話。君臣之別使得沈晉的態度恭敬,他面上是聆聽聖訓的模樣,但為何被留下,卻非心中無數。
究竟是章鑒先開口。
他說,「雲登,算起來,你我認識也有幾十年了,但我這身子,怕是不知還能拖過幾日的功夫便要先你們而去。」
雲登是沈晉的字。比起章鑒,沈晉要年輕幾歲,不過他們的確算得上打小認識,偶爾拋開君臣關係,兩個人也是能夠一起喝酒談天的。
沈晉垂首道,「陛下福澤深厚,定可以長命百歲。」
章鑒嘆氣,擺了擺手說,「你是取笑我了,不說世間可否有長命百歲之人,又有幾個這樣的人,但憑我這身子,要如何長命?我不過擔心,自己什麼時候去了,卻仍留有遺憾。」
那是明顯的話裡有話,沈晉仍是低著頭,佯做尚不知何意,說,「太子殿下品貌非凡、雅人深致,福安公主冰雪聰明、蕙質蘭心,陛下只須……」
沈晉話未說完,已被章鑒打斷。
他說,「雲登,而今你便只有這些客套話敷衍我了嗎?」沈晉道不敢,章鑒又說,「你是三個孩子的父親,難道也不明白我的心思嗎?」
「做父母的,無非盼著子女都好。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求而不得,卻偏偏無動於衷。若換了是你,你能這樣?!」
章鑒變得有一些激動,「我如今是捨不得福安嫁人,可只要她自己哪天樂意了,我也不會橫加阻攔,畢竟孩子自己的意願最重要,我們得學著尊重他們,你說是不是?」
「既然祁兒有心儀的女子,也到了成家的年齡,我自然盼著他早些成親。或許趕在有生之年,我還能瞧一瞧自己的孫兒,那才是真的沒有遺憾了。」章鑒長長嘆氣,「雲登,若是我的身子骨像你這麼好,我也不會著急。」
那樣的話里話外都在指責他不該不同意章祁與沈鳶的親事,還搬出自己身體不好來說道,沈晉無言,唯有說,「陛下說得極是。」章鑒忽而低頭咳嗽起來,沈晉便頓住沒有再說下去。
延興帝掀了眼皮偷偷看了看沈晉的表情,見他猶似無動於衷,頓時間咳得更加厲害。待到半晌過去,延興帝靠著暖榻喘氣,像是累極了。
他幽幽道,「雲登,我恐怕真的時日無多了。」
「聽說端王世子在外期間尋得一位杏林春暖的大夫,許是能治好陛下的病症,陛下無須如此悲觀。」沈晉想得想,又說,「臣也會如陛下所言,尊重兒女的意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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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因天氣尚冷,章祁養在東宮的兩隻小白虎不怎麼活潑好動,在大鐵籠子里尋得曬得著太陽的地方,僅是懶洋洋的趴在那裡。沈落、沈鳶與章禧、章婧圍在大鐵籠附近,倒是不願打擾。
章禧道,「我上次來看它們的時候,它們還很能折騰的,還會打架。而今這天太冷,估摸著是恨不能冬眠,愛動不動的讓人沒法子。」
沈落笑說,「換作是我,這麼冷的天一樣不愛動彈。就是沒辦法冬眠,不然我肯定很樂意。一整個冬天睡過去,醒了就是春天,多美呢!」
「你這分明是懶,誰能像你這樣?」沈鳶掐她一把,觸到沈落的手指,在這裡站得會已經快要凍成冰柱了,便說,「這外頭實在冷得厲害,還是去殿內暖和暖和罷。」
章禧捂嘴一笑,悄悄道,「真的不是我渾說,你這可是很有女主人的風範!要不是人前不怎麼方便,我是想多喊你兩聲皇嫂的,總歸是早晚的事。」
沈鳶斜眼看向章禧,佯怒,「你多打趣我一句,我便多不搭理你哥一天!反正我不恨嫁,覺得現在還太早了,以後不一定會發生什麼。」
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被遷怒了的章祁不由得黑臉,伸手將章禧拎到旁邊,客氣的請沈鳶、沈落、章婧到屋子裡去喝茶。章禧看著自己哥哥的模樣,忍不住笑個不停。
章婧尚且不知章祁到沈家提親的事,但看到眼前的這一幕幕,究竟明白了章祁與沈鳶兩個人的情誼。她看到在旁邊笑靨如花的沈落,想到自己哥哥,仍無法做到無所謂。
可是章婧心裡很清楚,自己不能替哥哥章憲做選擇,也不能去逼迫沈落,她還得在其他人面前裝作一切都好。章祁與沈鳶、沈落走在前面,章婧伸手拉一拉走在後面的章禧,低聲問,「已經定下了嗎?」
不在臨安城的這段時間,她似乎錯過不少。
章禧反應一瞬,點了點頭說,「雖然也算不得真的定下了,但我看是□□不離十。說來倒是有趣,我哥哥到沈家去提親的那天,韓將軍也去了,結果兩個人都被沈大人給請了出來……不過倒也可以理解,誰捨得兩個女兒一下子都定出去呢?」
韓玹也曾經到沈家提親的消息讓章婧有一瞬的呆愣,待回過神,她才沖章禧勉力一笑,「好事成雙,韓將軍和落落也很相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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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禧與章婧在屋裡喝得兩口茶,章禧又惦記自己哥哥在東宮裡養的兩隻鸚鵡,鬧著要去看,將章婧給拉到了別處去。
沈落不想留下來打攪,做沈鳶與章祁之外多餘的那個人,因而跟著她們一起出去了。三個人沿著長廊走到盡頭時,章憲正好邁步上得漢白玉石階,與她們撞了個正臉。
章婧見到了他,立時喊了一聲「哥哥」,她瞧得眼沈落,對章禧道,「公主,我們先過去看鸚鵡,好不好?」
她頓了頓,仍道,「我哥和落落也許久未見,定有很多話要說。」然而不等章禧開口,她便拉著章禧走了,留下章憲與沈落在原地,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