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釋懷
章婧的擅作主張在章憲的意料之外,在此之前,他曾和自己妹妹再三強調,不必做無謂的事情,而章婧明明答應得很好,然而竟還是變成了這樣。
章憲低下頭,目光落在沈落的發頂,又很快移開了。
沈落沒有想到會在東宮再次碰到了章憲,更沒有想到章婧會突然來這麼一下,還將福安公主也帶走了,留下她自己在這裡。她和章憲的確許久未見,但是她不知應該說些什麼。
沉默的氣氛輕易蔓延,那甚至叫人覺得有一點尷尬。
感覺到沈落身上的局促與不安,想到的她往前總是很大膽,章憲仍忍不住自嘲一笑。可叫他們兩個的關係變成這般的不是別人,是他那時無法繼續淡定。
無言相對半晌,終究是章憲先打破這裡的安靜。他的視線落在不遠處小花園裡的桃樹上。它們在冬日裡徒留乾枯的枝椏,全無春天裡的鮮艷活力。
章憲的口氣輕鬆,帶著些許隨意,主動問沈落,「你們這是要去哪?」
沈落便回答,「公主殿下說太子殿下養著的兩隻鸚鵡很有趣,要帶我和新城郡主一起去瞧一瞧,我們這是在去的路上。」
不過現在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去了,畢竟連個引路的宮人都沒有留下。
那兩隻鸚鵡還是他帶回來的,羽毛鮮艷光滑,十分漂亮,還很聰明,教它們的話很容易便能學會了。章憲輕輕頷首,說,「我也是來找太子的。」
沈鳶這會正和章祁在一起,也不知道他現在找過去會不會……沈落想到這,抬眼去看章憲,然而他比韓玹還更高,她不得不仰頭,又習慣性往後退了一步。
小小的舉動卻令章憲微眯眼眸,甚至是有些無法自持。只是相比於衝動,理性一貫佔據上風,他什麼都沒有說也什麼都沒有做。
偏偏沈落的話闖入了耳朵,她竟是說,「小王爺,你是不是又變高了?」章憲禁不住笑起來,因為沈落這樣的話,好像長輩對晚輩最喜歡的那一套。
沈落看清楚章憲臉上浮現的笑容,驚訝之餘也笑彎了眉眼。
章憲並不是洪水猛獸,也沒有傷害過她,她的戒備不安或許比什麼都傷人,這是沒有必要的。正是意識到這一點,沈落才說出了那樣的話。可以將這僵局打破,卻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沈落滿臉傻笑,章憲壓了壓嘴角,卻掩不去眼底的笑意。不過如此,他竟有種釋然,那是走過千萬地方、看過千萬風景都不曾有過的心情。這樣就可以了,這樣就很好。
章憲微微挑眉說,「你不是也長高了嗎?」
他遲疑地想要伸出手去摸摸沈落的頭,像過去什麼都還沒有挑破時那樣。但是長廊的另一頭,韓玹已走了過來,他手臂垂在身側,並沒有真的伸出去,哪怕眼底笑意,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沈落聽見身後似乎有輕微的腳步聲,還有些許熟悉的感覺。直覺令她轉過頭,不期然看到了韓玹。看起來氣定神閑的韓玹遠遠喊了她一聲,沈落沒有多想便笑著迎上去。
待回首,章憲已轉身離開,留給他們的,僅是一個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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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禧忽然拉著章婧和沈落走了,殿內餘下沈鳶和章祁。幫沈鳶剝了個蜜橘,喂到了她的面前,章祁揚眉問,「你是什麼時候將章禧給收買了?」
張嘴吃下一口橘子,沈鳶笑著問道,「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她接過章祁遞過來的蜜橘,反喂到他口中,「這個不錯,你嘗嘗。」
然而在沈鳶嘗來味道酸甜的蜜橘,對於幾乎是一點酸都碰不得的章祁來說卻實在稱不上美味。看到章祁眉頭擰在一起,沈鳶立時笑出了聲,卻招來章祁的報復。
沈鳶比力氣是從來比不過他的,所以被章祁定住臉,被迫親了好幾口也沒有任何辦法。偏偏放過她以後,章祁還要說上一句,「這樣就甜多了。」沈鳶很努力才壓下打他的衝動,臉頰卻漫上兩團紅暈。
鬧過一場,兩個人恢復正經。沈鳶送衣袖中掏出個石榴形的花鳥荷包,主動幫章祁系在了腰間。她選了穩重些的顏色,繡的圖案也不繁複,但與章祁今天的墨青色麒麟紋滾金線邊的錦袍很相稱。
沈鳶說,「昨天晚上的煙花是我見過最漂亮的,謝謝我們的太子殿下。不過這不是謝禮也不是回禮,是之前就準備好的新年禮物,就算不喜歡,你也要好好保存。」
章祁不樂意問,「我怎麼不喜歡了?」
沈鳶笑得狡黠,「既然喜歡,那更要好好保存。」
章祁勾勾唇,笑道,「如果不止是喜歡,又要怎麼辦?」
沈鳶抬眼,與章祁兩相對視。似正經非正經的話換來了她的莞爾而笑,沈鳶彎著嘴角,踮腳伸手勾住章祁的脖子,親了親他問,「這樣如何?」
趕在章祁禁錮她的行動前,沈鳶抽身立刻躲到幾步遠外。她壞笑看著眼裡滿是無奈的章祁,又問他道,「太子殿下,我也想看鸚鵡,你要和我一起嗎?」
轉眼之間,章祁已換上從容的表情。
他猶似信步閑庭往前走了兩步,卻尋機將沈鳶抓到懷中。低頭望著無處可逃的沈鳶,章祁挑一挑眉說,「那有什麼可看的,往後你還有大把機會看個夠。」
不等沈鳶張口,章祁復道,「總歸我是看你看不夠的。」
沈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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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婧再見到章憲,已是回到端王府之後的事了。章憲主動將她喊去書房,章婧內心不免忐忑,她小心翼翼敲過了門,等得片刻才得到回應,走了進去。
章憲似將將整理完東西,見到章婧來了,便站起身,將檀木盒子收進柜子里。見自己哥哥神色嚴肅,她越頭皮發麻、內心不安,什麼話也問不出口。
章婧與章憲隔著書案站著,章憲轉過身看著她,語氣里並無苛責,卻令章婧歉疚無比。他直接了當對章婧道,「如果你真的為我好,就不要擅作主張,我說過,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可是你明明還很在乎……」章婧小聲說,「哥哥,你明明這麼喜歡落落,為什麼不去爭取呢?畢竟你們認識那麼久,也許不是沒有可能……」
她實在不忍心看到自己哥哥這麼痛苦,同樣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哥哥什麼行動都沒有,輕易退出。就算知道有些事不該做,她仍是無法忍耐,所以明知是錯也自作主張。
章婧心底莫名冒出一股惶恐,讓她控制不住想要哭泣。眼淚決堤得沒有任何徵兆,她一邊啜泣一邊說,「哥哥,落落送你的禮物你都留著,好好的保存著。我就是想不明白,既然你這麼喜歡落落,為什麼不去爭取一次呢?」
既然這麼喜歡,為什麼不去爭取?
因為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什麼物件,只要爭取就可以得到。
因為她的心裡有喜歡的人,而那個人現在不是他,以後也不會是。
因為感情無法勉強,無法強求,不存在天道酬勤,付出便有回報。
但章憲已不忍心苛責,他看著眼前哭得稀里嘩啦的妹妹章婧,反而是笑了。有這麼關心他、心疼他的家人,這樣的挫折又算得了什麼?畢竟天沒有塌下來,他們都還好好的。
「韓將軍已經到沈家去提親了,阿婧,沒事的,難道你哥哥我以後還能沒有別人要了嗎?」
他笑著拍拍章婧的頭,「但你不要像我學習,還是遇到一個兩情相悅的人為好。屆時那人要是不喜歡你,我幫你打他到喜歡你為止。」
千萬不要像他一樣,明明知道沒有希望與可能,還舍不了、放不下。
她今天才從章禧口中得知韓玹到沈家提親的事情,而自己哥哥分明是早就知道了!偏偏還這樣逗弄她!章婧又好氣又好笑,還有一些惱意。
她艱難止住眼淚,氣呼呼的說,「我才沒有你這麼傻的哥哥!」
章憲咧嘴一笑,「反正我是有個蠢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