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尾聲
寧蝶嘆口氣,「把我眼睛上的黑布摘了吧。」
沒有聽到期待中寧蝶害怕的求饒,寧箏感到詫異,「難道你不怕死?」
寧蝶平靜地道:「我本是死過一次的人。」
寧箏不懂她的意思,也沒工夫去追究,她道:「也好,至少得讓你看到我是如何折騰你的。」
她上前把黑布摘了,看著寧蝶不適地眯起眼,幾秒鐘後方緩緩地睜開眼帘,只一瞬令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她自認什麼都比得過寧蝶,唯有一雙眼睛,不如寧蝶攝人心魄。
西方人喜歡女人的眼眸清澈,東方人喜歡女子目含秋波,而寧蝶的眼睛,恰恰兩樣都佔全,在國外時寧箏的指導老師曾經用驚嘆的語氣道:「Lili,你的雙目像黑珍珠一般閃亮。」
然而面對寧蝶,寧箏卻覺得她的眼睛眼尾太上挑了,睫毛還不夠濃密,目光太過刻意,所以無法勾住霍丞。
想起霍丞,寧箏的神色頓時難堪,她堂堂寧府嫡小姐,是哪一樣配不上他?
「你抓我來,是想讓霍丞親眼看見我死對嗎?」寧蝶道,照她血液流動的速度,她等不到霍丞開車來救她,「你這樣做,是為什麼?」
「為什麼?」彷彿覺得好笑,寧箏把沾血的匕首丟到地上,這是間中式風格的卧室,幾步遠就是一張鋪著紅色印花床單的雙人床,銅環扣的柜子立在左側,木雕花的窗,夕陽投進來,地上是斑駁的光影。
寧箏穿著一件青瓷旗袍,亭亭地站直,「我從小到大,從沒輸過任何人。」
又是這要命的自尊心,寧蝶沒有插話,等她靜靜地說下去。
「寧蝶,你知道在你逃婚那晚我做了一個什麼樣的夢嗎?」
寧蝶心中有種異樣的觸動。
「你和霍丞結婚,住在寧府的閣樓里恩愛,而我苦思暗戀,懷著惦記自己妹夫的醜惡心思,忍受你們出雙入對,我何等覺得不公,只不過你比我先遇見他,只不過我晚回來一年,你可知道我從英國回來,爸爸派的是誰來接我的嗎?」寧箏捂住胸口道,「我站在碼頭,只遙遙望他一眼,在夢裡的我就淪陷得一塌糊塗。」
寧蝶不願再聽,這並不是一場夢,這是前世所真是發生的,只是不像寧箏所說她和霍丞感情恩愛。
後面的發展寧蝶自然知道,不管出於寧箏特意的破壞還是如何,霍丞終究出軌了。
「哪怕是夢裡,我都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用那般深情的目光追隨你,我藉機接近他,成為他最好的助手,可你呢,不會一句英文,整天除了躲在閣樓讀書,你還會做什麼?連霍丞的母親生病,你都不知道,還是我親自去探望,我不得不佩服夢裡我,能一手攪合得你們婆媳關係惡劣,還能讓你誤會霍丞對我鍾情。」
此番話一出,寧蝶大為吃驚,她知道前世的自己因為自卑,太消極避世,不討婆婆喜歡是自然,沒想到其中有這個原因,還有霍丞,是她誤會霍丞出軌?
「可惜哪怕是你死了,霍丞都沒正眼瞧我一次,在他心裡,我始終就是你的姐姐,只因這層關係才對我客氣,不然我和其他接近他的女人一樣,都得不到一絲關注。」寧箏緩緩地走過來,她俯身看著寧蝶,「這個夢太真實了,連夢裡害死你時那種快·感都使得我渾身興奮地戰慄。」
寧蝶苦笑,「所以你打算再重新殺我一次?可就算這樣,霍丞他也不會喜歡你。」
「閉嘴!」一語戳中寧箏的痛處,寧箏狠狠地抬起寧蝶的下巴,血流失漸多,寧蝶的唇色漸紫,人倒還是精神。「我就是要讓你這樣,慢慢在等待中死去,順便也讓我看看,霍丞費勁千辛萬苦趕到這時,看見他心愛的人變成一具屍體該是什麼表情。」
寧蝶沒有說話,右手腕上傷口的痛開始清晰,血在流失的後遺症也凸顯出來,全身泛冷,一波又一波的暈眩感。
如果這世真這樣結束,寧蝶仔細回憶,似乎並無甚遺憾,她當上上輩子她想都沒想過的明星,雖然她並不喜歡這職業;就讀了她曾經嚮往的西師大學堂,認識林萊玉、艾華和肖笙這些好友,唯一的,只是早知道生命該如此逝去,她說不定在之前就該告訴霍丞,她不恨他了,不然依霍丞對她執念,她一旦死去霍丞怕是不會好過。
室內的血腥的鐵鏽味越來越重,寧蝶神識恍惚,她仰起頭看見寧箏,對方咬唇,明明流血的是她,寧箏卻是滿臉的淚。
「為什麼要穿我的旗袍,」寧蝶道,「你不是不愛旗袍,只穿洋裝的嗎?」
寧箏後退半步,對於寧蝶這個妹妹,她了解得還不如夢裡了解得多。
同是寧府的千金小姐,兩人卻是南轅北轍、截然不同的性子。
看寧箏憤憤然的眼神,寧蝶微笑道:「其實你穿旗袍也挺好看。」
寧箏半響回味過她的話,也許這話說得令她心情愉悅了點,她道:「你死後,我會給你燒點紙錢。」
她不怕霍丞報復,好歹她是寧府的嫡小姐。
寧蝶道:「那真是謝謝你了。」
兩輩子都因同一人而死,寧蝶說不恨不可能,她沉沉閉上眼,隨即睜開,「如果,如果這次我活下來,寧箏,你要小心我的報復。」
寧箏搖頭,覺得她痴人說夢。
然而寧蝶卻是在笑,「你問我開車的時速能否趕上我生命流血的速度,可你忘記了,其實飛機比汽車要快。」
剎那間寧箏頓覺不妙,她跑到窗口推開窗朝天空望,轟隆隆的飛機鳴響,從半空準備降落。
「你選了一個好位置,」寧蝶笑道,「四面山谷,沒有其他車輛進來礙事,又有片草地空地。」
直升機已經著落在草地上,寧箏眯眼瞧見從飛機上走下來的男子,一身凜然的軍服,風把他身上的軍衣披風吹得獵獵鼓動,殘陽掛在遠邊。
寧箏知道她輸了,她失魂落魄地迴轉身,撿起地上匕首,「寧蝶,你必須死!」
她清麗的五官扭曲,雙手握住匕首手柄,全身抖得劇烈。
事實上寧蝶的狀態已經危險,她眼前出現重影和耳鳴的癥狀,此刻寧箏要殺她,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
寧蝶唇動了動,她說了句話,整個人意識不清,也不知自己是說了什麼。
等她再朦朦朧朧地睜開眼,入目是一片軍綠色,她靠在熟悉人的胸膛前,聽著對方有力的心跳聲傳進耳朵里。
「你來了,」寧蝶說完,安心地閉上眼睛。
……
《孤女記》終於在九月份上映,西南驕陽似火的天,這影片的熱烈程度賽過天氣。
魅晨宣傳手段厲害,《孤女記》打著影后鳳彩兒息影之作的大旗,加上寧蝶身上花邊緋聞眾多,西南無人不對她好奇,一時《孤女記》一票難求,這戲本與樂星要拍的電影同題材,本是雙方的一場擂台賽,前者有鳳彩兒,後者有薛雪兒,一開始不相伯仲,誰能料到後來鳳彩兒會息影,名媛圈的新貴冒出寧蝶,票房自然傾向《孤女記》。
林萊玉大早約好肖笙一同看電影,竟然在電影院碰上熟人袁鸞,林萊玉剛要和前輩敘舊,電影院的燈光暗了,倒是袁鸞提醒她,「看完電影我們一起吃茶。」
林萊玉欣喜地直說好,在袁鸞面前彷彿她一直就是那個敬仰前輩的新人。
影片開始了,一個美好單純女子的毀滅史也拉開序幕。
到影片後面,姚守玥站在窗檯前,偷偷地目送慕少秋的背影,霎時電影里的一片用吸鼻子聲。
「她演得很好。」袁鸞讚歎,這個她自然是指得寧蝶。
林萊玉同意地點頭。
「你演得也很自然,聽說魅晟讓你接了部新戲擔任女主角,恭喜。」袁鸞真誠地恭賀道。
林萊玉坦然地接過道賀,她目光再放向大屏幕,影片結束了,她心裡一陣說不上來的滋味,去年西南八卦雜誌全在攻擊寧蝶的時候,她氣得說不出話,心裡想了百種要幫寧蝶報仇的辦法,而寧蝶當時卻風輕雲淡的搖頭,「我自有我的報仇,你等著看好了。」
時至今日,她終於明白寧蝶所說的報復,在鳳彩兒一心爭風吃醋,嫉妒心作祟時,寧蝶始終一直堅持對拍戲的真誠,所以這部影片哪怕是宣傳說是鳳彩兒的息影之作,而出盡風頭的卻只有寧蝶,因為她的演技讓人們忘記這部戲是雙女主的存在。
電影結束,電影院的觀眾紛紛站起來鼓掌,林萊玉跟著站起來,這部電影拍攝時間不過幾個月,但見證了太多的事。
「你的服裝設計真厲害,我敢保證西南所有的名媛都要效仿電影里寧蝶的穿著。」袁鸞嘖嘖稱讚,站她身旁的肖笙面上沒有什麼喜色,「寧蝶她……她……」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完,袁鸞還是懂了,嘆了聲,「可惜了。」
林萊玉沉默,他們一起走齣電影院,在門口碰上剛觀影完出來的艾華,對方一身休閑的灰色西服裝扮,林萊玉打起精神笑道:「可巧,一起吃茶吧。」
艾華欣然點頭,路邊喧鬧,太陽的光芒刺目,四人同行著走,額頭都冒出細汗。
最終是艾華先開口:「寧小姐她,近來可好?」
林萊玉的眼淚霎時涌了出來,抽抽搭搭地說不出話,肖笙摟住她的肩膀寬慰,原本他和林萊玉算不上熱絡,只是近兩個月因為寧蝶而走得近,慢慢成了朋友。
袁鸞撫摸林萊玉的頭,「好孩子,都過去了。」
艾華自知失言,「對不起,我不該這麼唐突。」
林萊玉搖著頭,這怎麼能怪艾華,時至今日只要想起那天,她就害怕得說不話來,本是好友見面日,竟差點害死寧蝶。
「一起去看看吧,」最後肖笙笑著道。
……
霍公館,綠茵草地。
寧蝶穿著一身休閑的棉布白裙,靜靜地躺在太陽傘下的老爺椅上納涼。
「要不要吃點點心?之前你說法國蘋果味的點心不錯,我讓人再給你端來些?」一邊小心巴結說話的,竟是西南赫赫有名的霍將軍。
他蹲在老爺椅邊上,手掌時不時撫摸寧蝶凸起的肚子,「等孩子生下來,學校那邊你可以繼續上課。」
寧蝶安靜地點頭。
「我會遵守約定,尊重你的選擇。」霍丞又接著說道。
「你不必內疚,」寧蝶嘆氣,摸上霍丞的頭頂,「寧箏的事不怪你,我早不在乎她對我做過什麼。」
「可你還是不喜歡我,不是嗎?」
「給我點時間。」寧蝶道,「我至少不恨你了不是嗎?」
霍丞眼底光芒閃了閃,站起來,忍不住擁抱她,輕輕地在寧蝶額頭上扣上一吻,無比虔誠和溫柔,如同對待失而復得的寶貝。
站在遠處準備拜訪的四人組:「……」
「我想,」艾華咳道,「咳,這個時間我們去打擾似乎不太好。」
肖笙聳聳肩,無奈同意。
袁鸞笑了,「原來這才是寧小姐退齣電影圈真正的理由。」
西南最有望獲得千金影后稱謂的女子,從來就是這般洗盡鉛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