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章 煞星
?(貓撲中文)李殊沒能暈多久,因為官府著人來問話了。
這位新來的知府大人很忌諱鬼神之說,岳州府五年之內的卷宗,舉凡以妖魔滋事為由結案的,都被他拿出來再審了,有的還真的順藤摸瓜查出了些什麼。沒人敢在他面前提怪力亂神,縱然春水死成了那個樣子,罪犯還是要從「人」里找。
有人檢舉李殊和死者關係匪淺,有可能是情殺。於是李殊作為頭號嫌犯落了大牢。
他被押走的時候,整條街的人都出來替他喊冤,說李大夫懸壺濟世,菩薩心腸,平日里連只螞蟻都不忍踩死,怎麼會去殺人。更有年輕女子掏出手帕抹起了眼淚,場面異常混亂。
「這位姑娘,李大夫說你是他從鄉下買來的粗使丫鬟,叫杏花還是桃花的,你與他同住,他夜裡有沒有出門你一定清楚得很,你要替他洗清冤屈啊!」
在眾人殷切的目光中,我尷尬地點頭。
但我沒有等到官府傳喚我,李殊僅僅在牢里呆了一天便被放出來了。
知府雖然頑固,卻並不是個昏官,近些日子來,以同樣的方式死於非命的不止春水一個,城東姜家的小少爺,城北王員外家的門房,湘陰縣的張寡婦,林花村的趙秀才……他們和春水一樣,身上有多處致命傷,為了啃食方便,屍體遭到肢解,骨頭上有血紅的牙印。把這一系列兇案安到李殊頭上未免牽強,既無動機,也無證據,只好放人。
我站在醫館門口迎接李殊,把街坊鄰居攔在外面,宣布接下來的幾天,他需要休息。
門縫裡塞了好些瓜果點心進來,囑咐我要盡心伺候主子。
好不容易把人勸走,我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底發青、鬍子拉碴的李大夫:「你人氣還挺高的。牢里那些人沒有虐待你吧?」
他木然地搖頭,想是受了很大刺激。
我攙著他往院里走,「那便先洗個澡吧,你身上臟死了。」胰子、澡巾、衣服和水準備完了,我轉身去檢查我在院子里貼的各類符。
真是奇也怪哉,有張恭請土地的符紙我打來時就甩出去了,至今毫無動靜。我知道這些地仙不但愛互相串門,還會看人下菜,對修為不高小術士態度冷淡,但再怎麼說,十多天過去了都不出來意思意思,很不應該。
這直接導致了我對邪靈的來歷一無所知。
只能憑氣味辨別,他非妖非魔,是某種東西有了感情而生出來的「靈」。密宗藏寶閣有把殺人無數的鬼刃,散發出來的靈氣和他很像,只是沒有他強。
「你趴在地上幹什麼?」
洗完澡的李殊披著一件素色的袍子,雖然頭髮還是濕的,但氣色紅潤了些,有個人樣子了。
「沒什麼。」總不能說土地嫌我法力低微,不理會我的召喚吧。
我起身撣灰,微笑著先發制人,「既然你看起來沒什麼事了,那就回答我的問題:若蘭是誰?」
李殊說:「你還是繼續趴地上好了。」說著,就要往屋裡走。
「等等!」我堵住了門,從懷裡掏出一疊信紙,大聲念著上面的內容,「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
「閉嘴。」他一把搶過那些信護在懷裡,「你竟然偷看我的東西!」
信是我翻看他的醫書時找到的,落款若蘭。紙張泛黃,墨跡已陳,可那一筆端正秀氣的字,實在是引人注目,怎麼能怪我偷看。
「若蘭不是青樓女子吧?」我試探著問。
「……」
看眼色,果然不是。他說:「我餓了。」把情書收好,鎖在一個小木箱里,頭也不回地搗鼓飯菜去了。我看了看箱子上那把脆弱得可憐的鎖,沒有說話。
院子里飄來陣陣煙氣,我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不多時,一鍋麵就煮好了。李殊還算有點男人的自覺,他猶豫了一下,分了我一碗面,而且是比較大的一碗。
清湯寡水,沒有油花,但賣相不錯,香菇青菜豆腐沫,春意盎然。
他冷冷道:「看什麼?我沒下毒。」
我只是前天的米還未消化。可我神使鬼差地捧起了那碗面,淺嘗一口,味道居然不錯,於是又吃了兩口,再吃兩口……懷著拒絕的心情,我把蔬菜放到嘴裡嚼了嚼,然後毫不做作地把剩下的湯也喝掉了。這是這些天來,我第一次吃到他的手藝,沒想到居然比酒樓的還好。想再來一碗的時候,我在心裡嚴正地提醒自己:你是一個花妖啊!只能生生地忍住。
我正襟危坐地咳嗽一聲:「你以後應當多多做飯,不要總麻煩鄰居。」
他沉著一張臉洗碗去了。
碗筷的碰撞聲叮叮的很好聽,我沐浴在溶金的落日中看天邊掠過的群鳥,無端地惆悵起來。
李殊泡了壺茶,重新坐到了我對面。
「你抓到邪靈了嗎?」
「尚未。」
我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茶,他沒什麼眼色地說:「那邪靈似乎很厲害。」
「你知道就好。」我嚇唬他說,「敢在醫館門口下手,說明他對我沒有敬畏之心。說不定下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你,你可得小心了。」
他的握著茶杯的手因為用力而顯得關節突出。
忽然間我又有些不忍:「所以,遇到不對的事一定要告訴我。現在只有我能救你了。畢竟我們有過肌膚之親,你撫慰了我寂寞的心靈,我不會讓你死於他手的。」
「姑娘……」他露出了乞憐的目光。
「噯。」
「那天晚上是我不對,我不該喝酒,還喝得那麼醉,我千刀萬剮,罪該萬死,死不足惜……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提此事了?」他有些痛苦地說。
想不明白這人是怎麼回事。
「不提就沒發生過么?」我輕哼,「現在知道對不起若蘭了嗎?你去百花樓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她會傷心?說到底,你們男人都是裝模作樣的混賬東西!」
「沒有,我不是……」
他一驚,茶水灑了出來,「你也別提她了,她已經死了。」
……
…………
他說,他不是本地人,家鄉在哪裡他也不記得了,只知道他的母親因為生他難產而死,當天晚上電閃雷鳴,大雨傾盆,有個占星師路過,說他八字清奇,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煞孤星命,克父克母,無妻無子,所有與他親近的人都不得好死。暴雨下了七天七夜,沒有停止的勢頭,家裡的田地淹了大半,他爹眼看全村的人都要一起遭罪,於是在一塊麻布上寫明了他的身世,把他裝進了一個竹籃里,讓他沿著江水順流而去,生死由命。
大雨有沒有因為他的離開而停止,他不知道。把他撿回家的,是一名醫術高深的大夫,他曾是宮裡的御醫,若蘭,是他的女兒。
「我確實是個掃把星。師父在我十四歲的時候就去了,師娘的身體也一直不好。因為占星師的預言,家裡人不大敢同我搭話。」
接下來的事情就有些俗了。小若蘭仰慕李殊的才情,絲毫不介意他會給自己帶來不幸,時常塞情信來表明心意。他讓那火熱的告白嚇得不輕,為了斬斷她瘋狂的念頭,他開始頻繁地出入酒館青樓,力圖打造不值得託付終生的形象。割了兩次腕,上了一次吊,她沒有消停的跡象,他只得自己先消停了。
李殊年紀輕輕就已經是當地最負名望的醫生,難免心高氣傲,但凡心高氣傲的人,都不願意向命運低頭。他想賭一賭,用事實證明占星師的話是錯的。
他決定娶若蘭為妻。
「然後呢?」雖然故事很俗,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問。
「然後我就後悔了。」李殊說,「就在我們成親的前一夜,她被妖魔殺死了。」
他說:「克父克母,無妻無子——占星師說的一點不錯,我已經害死了許多人,為什麼還要心存僥倖?明知道結果,還要去賭,說到底,我是個極其自私的人。」
「我離開了生活二十年的地方,四處漂泊,最後來了岳州。我想,春水的死和我脫不了干係,我不能再若無其事地待下去了。等邪靈的事一了,你就快點走吧,我會收拾東西搬去別的地方。」
茶水涼了,喝在嘴裡有些澀。
我斜眼看他道:「真慘哪。怪不得你一直對我愛理不理的,我還以為是有多小心眼,一張招靈符記恨到現在,原來你是怕我和你太親近。稀里糊塗死於非命。」
李殊白凈的麵皮上漫上一層薄薄的硃砂色。
「不會的。」我讓他寬心,「我不是普通人,你克不死我。」
他不抱希望地搖頭道:「她當初,可也是這麼說的。」
我不以為然地笑了:邪靈啊邪靈,有膽你就出現在我面前試試。不過是一個連嗜血的**都隱藏不好的「靈」,治不了你我這個通靈師以後也就不用當了。
彷彿是察覺到了我的怒火,隱藏在空氣中的血腥之氣淡去了許多。我在城裡埋下了數百塊感靈木,就等邪靈自投羅網,可是,自春水出事,宵禁變嚴格,每夜都有捕快來回巡視,一切都變得平靜和諧。我只好隔天差五地去鄰縣尋找線索。
大清早的,李殊背起了他的竹笈,打算去山裡採藥。
我不假思索地說:「不許去。藥材鋪有的是葯,用不著你一個大夫去外面采。你要再像上次一樣迷路了回不來,我去哪裡找你?」
「我這不是……沒那個閑錢么……」
「我說不行就不行。你走的遠了會被邪靈找上,我要是跟你去了,城裡就可能要出事。」
「可是,周叔家的小兒子病得不輕,普通的葯已經鎮不住了……」他哀聲道,「我不會走遠的,蔡家村旁有座葯嶺,不過十幾里路,你也不用跟著我了,我保證,天黑之前一定能回來。」
「……」
那地方我前天才去過,確實離得不遠,我點頭道:「好吧,我和你一起。」
話音剛落,腳底下裂開一條縫,有什麼東西在拚命刨土,兩隻爪子搭著土坑的邊緣,噌地一用力,一隻膝蓋那麼高的松鼠跳了出來,瓮聲瓮氣道:「小仙見過密宗七小姐!」
望著那隻肥碩的松鼠,我驚訝地瞪大了眼:「你就是掌管岳州的土地?你簡直豈有此理!我非去術士會告你一狀不可!」
「息怒息怒。在下並非岳州土地,在下乃是和岳州土地相熟的韶山山神。」他擦了擦眼睛,痛心疾首道,「岳州土地已經被邪靈殺害了!」
「你說什麼?」
「屍體、屍體就埋在土地廟裡。」
再也顧不得其他,我對已經嚇傻了的李殊說:「我得去土地廟一趟,不能同你去採藥了。你記得天黑以前一定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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