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五十五章 心愿
?(貓撲中文)因為岳州知府不事鬼神,岳州土地廟香火稀薄,人跡罕至,甫一靠近,有種荒涼凄冷的感覺。走進裡面更是蛛網密結,遍地枯葉。
土地的屍體埋在一棵歪脖子柳樹下,他的原身是一隻毛色純白的山羊,而今讓人挖眼割舌,切了蹄子,五臟六腑都掏空。
韶山山神聞到異味把他從地里挖出來的時候,他的肉身已經腐壞,無數蟲蟻在上面爬來爬去。看樣子,死了有一段時間了。
我用袖子輕掩口鼻,在土地身上翻看,和春水一樣,是為匕首一類的利器所傷,那些刀口沿著筋肉肌理劃下,精準利落,一看就是邪靈的手筆。
奇怪的是,這次他沒有吃這頭死羊的肉,僅僅奪了內丹而已。
我說:「不為飲血吃肉,大概是嫌土地知道的太多,殺他滅口了。」
韶山山神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這可如何是好!七小姐,我是不是得立刻上報天庭,讓上界的人來處理此事?否則那邪靈……」
話說到一半,柳樹上射出一蓬毒光熠熠的細針。
「什麼東西?!」
若不是我反應快,揮手打出一道反噬屏障,只怕會被射成個刺蝟。就在我抬頭去看樹上有什麼蹊蹺時,背後風聲驟響,我早料到會有這一擊,側身避開,用一招「分花拂柳」奪了企圖傷我性命的短劍。定睛一看,肥碩的松鼠不見了,拿劍刺我的分明是一個穿著道袍的中年男子!
「你不是韶山山神。」我用劍指著他道,「說,你是誰,為什麼要騙我到這裡來?」
「怎麼發現破綻的?」他自恃冷靜地問道。
「邪靈之所以是邪靈,因為他壓不住內心的**,不計後果也要殺人飲血。既然他殺了土地,斷然沒有隻奪內丹不遵從本性的道理。你想把土地的死栽贓給他,又拉不下臉來啃兩口,事情就已經暴露了。」其實我一開始沒想太多,只是那一蓬毒針射出來,我哪能不提防?不管埋伏在這裡的是邪靈還是其他,不小心身後的都是傻子。既然他問到了,我就裝作早已看破一切來唬唬他好了。
果然,他臉色一變:「不愧是扶風掌門教出來的弟子。」
他一揮手,指尖彈出一道符紙。
轟隆——
是高階五雷咒!
可惜他年紀大了些,出手的速度在我看來不夠快,我翻身飛到土地廟屋頂上,滾滾濃煙過後,地上被炸出了一個土坑。
「很抱歉讓你發現我造下的殺孽,你知道的事情也夠多了,陪那土地老兒一起上路吧!」說著便朝我的方向丟出數道靈符。
他的身上掛著八顆龍骨珠,境界比我高了一小截,然而使用攻擊法術時卻要藉助靈符,可見並不是個通靈師,也不是專修殺戮道的術士。
我一邊和他鬥法一邊觀察他的動作氣勢,待我以短劍刺向他的胸口時,「當!」觸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我手腕一麻,劍器脫手。
「隨身攜帶星盤,你是個占星師!」
他冷笑一聲,袖底翻出另一柄稍長的短劍,迅速地刺向我的咽喉。有畫骨玉在身,千鈞一髮的時刻,我本不該閃,可我管不住我身體下意識的反應,忙不迭往地上一滾,面上晃過一道白光時,我兩指夾住他的劍身,一不留神就著了他的道。
這廝竟然在劍上也淬毒!
感覺手指一辣,劇痛由指尖傳遍手臂,占星師趁此機會一掌擊向我的天靈蓋……
「這可是你逼我的。」我拔出地獄傘,橫在胸前奮力一劈,他慘叫一聲,執劍的右手手掌瞬間被我切斷飛了出去。我起身一個翻轉,傘劍架上了他的脖子。「動一下,你就死。」
「這怎麼可能!」他不可置信地喊道,「你怎麼會有地獄傘?!」
「我還以為你的消息很靈通。」
「你想怎麼樣?」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
「先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要殺土地?為什麼要騙我來這裡?你和那邪靈是不是一夥的?」我稍微示意了一下,地獄傘上的花便鑽出來在他頸上咬了一口,「你也知道,我出身密宗,密宗的弟子不高興了,有一百種方法讓人生不如死,你最好如實回答。」
占星師的膝蓋軟了下去,他半跪在地,忍痛道:「殺土地……確實是為滅口。因為他無意中知道了我來岳州的目的,不但不從旁協助,還奉勸我就此收手,我怕他壞我的事,不得已只能把他殺了,再嫁禍給頻繁出沒的邪靈……」
我「嗯」了一聲,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至於我的目的……」他頓了頓,牙齒咬得咯咯響,很不想把他的秘密說出來。
我一挑眉,地獄傘刺破他的皮膚,花朵纏住他的血肉,開始瘋狂地吸取靈力,他痛叫道:「七小姐饒命!我說!我什麼都說!」
我抽開地獄傘,狠狠地踢了他一腳道:「別耍花樣!」
「我來岳州,是為了降服邪靈!引你來這裡,也是怕你插手這件事,我看出來了,你有命在身,邪靈不除,你是不會離開的,便只有把你也殺了,我才能把他據為己有……」
「那邪靈是什麼來頭,你怎麼會去肖想他?」
「因為他不是普通的邪靈,他是上古神兵降世,是一把劍,一把殺人如麻,需要鮮血滋養的劍!我的星盤告訴我,得劍靈者得天下!」他抖得如同篩糠,眼裡卻浮現出一抹狂熱之色,「我生來就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因為算得了不該算的天機,惹來了大司命的不快,他讓我的修為永遠地停留在了星位,這輩子成仙無望。我一生追逐的星盤,給我定下了英年早逝的結局,我不甘心!我要改寫自己的命盤,只有得到劍靈,讓他臣服於我,我才能——」
說到這裡,他甚是激動,竟哽咽著咳出一口血來。
我忙打斷他繼續直抒胸臆:「你比我來得早,又得了土地的消息,想必已經查明了邪靈的下落,只要你肯告訴我他的行蹤,我便放你一條生路。」
占星師忽然詭異地笑了。
「他是個什麼東西,如今身在何處……你其實心裡早就有了計較,即使我不說,你也很快能找到答案的。」他吐出一口鮮血,笑得更邪性了,「但是你得不到他的,他只能是我的。妄想染指劍靈,下場只有一個!」
他怒吼一聲,身體化作耀眼的繁星,絢爛地向我湧來。
「死!」
我說他怎麼說如此配合,跪在地上半天不動,原來是在醞釀殺招。只是這一次他實在太快了,我也懶得再躲。
兩道刺目的白光交匯,一道吞噬另一道,空氣中散發著骨肉燒焦的氣味,結果已無需多言。
從土地廟裡出來,我回到醫館給自己裹傷。占星師的毒只是通過皮膚滲透,用冰心訣和凈蝕咒化解了一會兒,便無性命之憂,只是靈力消耗太多,人有些困,我躺在床上睡著了。醒來時天色已晚,窗外雷聲大作,嘩嘩地下起了暴雨。
我點了燈,不滿地嘀咕道:「下雨怎麼也不幫著關窗。」
然後我發現不光我的窗戶沒關,對面藥房的窗戶也是開著的,裡面漆黑一片,沒有一點光。
「李殊!」
沒有回應。
我望著空蕩蕩的院子,心道,他該不會是採藥去了還沒回來吧?不抱指望地喊了幾聲,確定他是真的不在,不由得氣道:「說好的天黑之前!」回到屋裡重重地把門帶上。等到雨下得越發得大了,我到底是放心不下,拿了雨傘往他說的蔡家村趕。
夜風刺骨,道路泥濘,雨點啪啪地打在傘上,徒添焦躁的情緒。
如此不甚明朗的天氣,我以為必然要翻遍整座葯嶺,把附近的人家挨個敲一通,才能尋到李殊的蹤跡。卻不想,蔡家村村口燈火搖曳,照亮了混沌的天空,有個細長的人影打著一把折了半邊傘骨的破傘,於雨幕中慢吞吞地走著。
那人走路的姿勢雖然顛簸,身上背著的竹笈卻分外眼熟,我有一種把傘收起來,掄圓了往他腦袋上砸的衝動。
幸好忍住了。
「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我跑過去問。
「不小心踩到獸夾,從山上滾下來了。」他答得淡定。
風颳得大了,雨傘便不合用,何況是一把不知打誰那借來的破傘。他身上濕透,衣服上滿是泥水,腳踝正在往外滲血,皮膚凍得青紫,乍一看,宛如荒郊野嶺里爬出來的野鬼。
我氣道:「下這麼大的雨,你一個人拖著個葯筐是要往哪去?打算再摔一跤,讓夜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來找你?」
「當然是回家,我答應了你天黑之前回家,總不好在山中滯留。」他還覺得自己有理。
「現在天已經黑了,城門也關了。你不找個地方避雨,還在路上瞎逛!」
像是在應和我的話,頭頂上立時打了一個響雷,不遠處有豺狼一類的野獸在嗚嗚地低嗥,李殊不敢和我犟嘴了。我瞪著他道:「反正今晚也回不去了,就近找個地方投宿吧。」想著萬一我睡得死,沒能出來找他,他就要拖著個傷腿走十幾里路,也不管自己進不進得了城,我便窩火地罵了他一路:「你是榆木腦袋嗎?」
等到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他見我還沒有停止的勢頭,不由得苦笑道:「你現在至多罵我幾句,我要是真躲起來避雨,讓你一晚上見不到人,你肯定會打我的。」
出來開門的是個年事已高的老人,不等我開口,李殊搶先道:「老婆婆,我是岳州城裡的大夫,山上採藥遇上了大雨,找不到歇息的地方,能否在此打擾一晚?」他用餘光點了點我,「這是跟我一起的丫鬟。」
老婆婆有點耳背,人卻無比熱心。她和已經歇下的家人打過招呼,領著我們去了一間收拾得很整潔的小屋,一邊把乾衣服遞給我們一邊道:「現在的年輕人,私奔也不挑個好點的日子。」
「老婆婆,您誤會了。她真的是我的丫鬟。」
老婆婆看著我說:「姑娘啊,你聽老身一言,鬧個兩三天就回家去吧。你父母是為了你好。想當年我也大戶人家的女兒,一時想不開和一個窮書生跑了,如今……」她拉著我的手說教完,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剩下李殊臉色發綠地杵在那裡。
我用清水擦了一把臉道:「老婆婆耳力不好,眼睛卻是雪亮的。以我的容貌配你,豈止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他陰著一張臉道:「洗好了,就給我洗。」
他用我用過的水,刻意繞到我後面去換衣服,又在地上打了個地鋪,準備自己睡。我望著他低頭擺弄草藥的背影,撇嘴道:「虛偽。」
過了一會兒,他拿著一捧碎草走到我面前,「這個是治外傷的,敷在流血的地方,消腫止痛。」
我和占星師打鬥時,身上有幾處擦傷,讓他看出來了。其實那沒什麼的,簡單地包了包,以我的復原能力,第二天就好了。只不過我包得難看了些,讓李大夫皺眉不已。
我大言不慚道:「看不下去的話,就來幫我包過啊。」
李殊踟躕半晌,伸手拉下我肩頭的衣服,把我身上的白布扯開,拭凈淤血,均勻地敷上碎草藥,那動作算不上輕柔小心,卻熟稔細緻,一如他這個人,看似過得湊合,實際上煮碗面都要放七八種料,心思細膩不亞於女子。
纖長的手指用力一拉,打了個漂亮的結。他說:「好了。」然後面不改色地去睡覺。
我坐在床上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等他睡著了,才悄聲躺下。
雷雨轟鳴不絕,我側著身子睡得很輕,冥冥中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咬我,嘴唇上有軟軟的觸感,近在咫尺的地方,能聽到一串清淺的呼吸聲。
我緩緩睜開眼,出乎意料地看到一張斯文白凈的臉。
沒想到我會突然醒過來,做壞事被抓了個現成,他瞪大眼,神情充滿了絕望。我動了動眉毛,示意他趕緊滾,他觸電一般撤離我的嘴唇,哀鳴道:「對、對不起……」
「你果然是個斯文敗類。」我本該揪起他痛打一頓的,但被他純情的模樣擊敗了。
「不是的……我是看你要走了,一時情不自禁……」他掃了一眼我的傷處道,「你昨天和邪靈交過手了吧,你那麼厲害,一定已經把他收服。你雖然不說,但我知道你要走了……」
我戳戳嘴巴道:「我要走了,和你趁人之危有關係嗎?」
「……你走了,我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就當是,留一點念想。對不住,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我的錯,我實在是不知道要怎麼說,我是個掃把星,根本不該痴心妄想。梨花姑娘,我不是有意冒犯你,我是真的……」他語無倫次地解釋著,面上一陣紅一陣白。
我無語問蒼天:「你究竟是喜歡我,還是不喜歡我?」
「我……」如鯁在喉,只一個字便沒了下文。
「李殊,有些事情,我沒有騙你。」我轉過頭,溫和地看著他,「你是一個單純善良的人,我很喜歡你,也很同情你。我不是那種突然闖入別人生活,然後不告而別的人。我會為我迄今為止的行為負責。你有什麼心愿,可以告訴我,如果我能辦到,我會儘力幫你完成。」
我笑著問他:「說說看,你的心愿是什麼。」
沉默半晌,他垂下眼睫道:「沒有,我沒有心愿。」
「你再想想吧。我說過,我不是凡人,你的命格影響不了我,不用擔心會給我帶來不幸。」我故意放慢語氣強調,「就算你娶了我,我也絕不可能被你剋死。這一點,無需懷疑。」
他緩緩地抬起頭來,眸光在黑暗中閃爍不定。
「如果你的心愿是打破占星師的預言,我可以幫你。至少,你不會命中無妻。」
棕黑色的眼珠遽然盈滿水氣,他柔聲一笑。
「姑娘,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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