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七十三章 遊戲

73 第七十三章 遊戲

陌生的男子身量很高,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我得跟著跑才行。

「娘娘!回來!」碧嫵在身後厲聲喝道。

我尚且混沌的意識在這一聲喝止中變得清明,「你是誰?要帶我去哪?」他不回答我,我便抗拒地甩開了袖子想要往回走。

「我不會害你。」他回過頭來,面具之後是一雙枯澀晦暗的眼。

靈訣島的上方火光忽明忽滅,魔族的歡聲笑語融入風中,傳到耳邊有種在世界的另一端的感覺。我踩著透明的石塊,猶豫地看了一眼急急忙忙追過來的碧嫵,不知道應該相信誰。心念電轉間,男人牽起了我的手,替我做出了選擇。溫暖的掌心包裹著我,堅定而有力,我的心在那一刻變得無比平靜。

這一次,我會被帶到地獄還是天堂,不賭一下,怎麼會有答案呢?

「來人啊!有人把皇后劫走了!」

碧嫵的叫聲引來了幾個暗中跟著我們的護衛,身後的腳步愈發得凌亂緊迫。

我放棄了掙扎,如同沒有靈魂的傀儡,任由主人牽引著往未知的方向跑。

第九重天是領主夙的地盤,在諸多新上位的魔君中,他的風頭是數一數二的強勁。從一顆棄子爬到如今的位置,除了野心和能力,還需要一點旁人很難算計到的小聰明。他明白永夜祭典對整個魔族乃至於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也明白丟失一個皇後會造成怎樣的震蕩。在碧嫵叫出第一聲時,靈訣島就啟動了防禦姿態,臨時出口和傳送法陣漸次關閉,我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有新的追兵跟上來,領主夙的人甚至比專程盯梢我的護衛追得更緊,在這種情況下,想要逃出去簡直比登天還難。

可拉著我跑的人卻沒有放棄的意思。

他對靈訣島的地形了如指掌,每一處機關暗道都瞞不過他的眼睛,有好幾次我們被兩路追兵前後夾擊,是他隨手一拉,把我拖進了另一條無人問津的小路。

為了掩飾太平,永夜祭典還在繼續,天空中升起火樹銀花,把暗巷照得如同白晝。

我正要開口問個究竟,一隊帶著彎刀的魔族士兵便把巷口堵死了。為首的那人沖我笑道:「皇後娘娘,我等奉陛下的命令接您回宮,請您不要為難屬下。」他的目光很真誠,真誠到令我生不出惡感,我不禁轉頭看向身邊的人。

「別過去!」他不由分說地領著我躍牆而過,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跑。

不知他是不是有意為之,那群魔族士兵急了,在瘋玩的人群中高呼「抓住他們」,在一片騷亂中,人們叫罵著互相推搡,我們趁機混進了靈訣島的中心地帶。此時獻祭儀式已經到了尾聲,血君從高處一躍而下,用帶血的權杖指著從外圈追來的魔族士兵,怒氣沖沖地訓斥:「破壞祭典是死罪,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都等儀式結束了再說!」

「血君殿下,有外人混入了祭壇附近,企圖將皇后擄走。我等親眼見到他們……」

「我說了無論發生什麼,都等儀式結束!你想抗命?」

「不敢!」

「退下!」

「是!」

在場的許多人都不明白這場動亂的源頭,血君的怒斥猶如一記驚雷敲打在每一個人心上,不僅魔族士兵不敢造次,先前混亂不堪的人群也變得鴉雀無聲。場面一度失控的靈訣島瞬間井然有序,血君十分滿意地繞聖殿巡視一圈,他從侍女手中接過一個銀盤,發出一聲愉悅又刺耳的笑。

「最後一項儀式,自然是分食戰俘了。」他拖著不輕不重地腳步拾級而下,在他灼灼的目光下,那些圍在聖殿前的魔君自動讓出了一條道,「倘若真的有外人混進來,就請他們一塊嘗嘗這生肉的滋味,我們魔族也是很好客的,魔君夙,你說是不是?」

戰俘身上的剮下來的生肉有限,每位魔君只能分到很小的一片,但他們都以此為榮,含在嘴裡吃得津津有味。

我站在離聖殿很近的地方,可以清楚地聽到他們的咀嚼聲,就在我感到噁心反胃時,血君的侍女舉著一個新的銀盤朝我這邊走來,我死死地瞪著那盤中的肉,無法想象吃進自己嘴裡會是什麼感覺。我咬緊牙關內心天人交戰,千雪真是太了解我了,要我吃這種東西,我寧可……

「哐當!」

銀盤被打翻,隨著一聲「別讓他們跑了」,把我帶到此處的男人再度拖著我撞開人群一路狂奔。這回不止是兩路追兵,領主夙也親自施展身法跟了過來,他撞倒了那名賜肉的侍女,惹來一聲驚叫,很快,他越過其他魔族,如同一道電光來到了我身後。

「往前走,別回頭。」

帶著我一路逃亡的男人比領主夙更熟悉這裡的地形,他牽著我輕車熟路地繞開了對方的攻擊。眼看就要走到絕境,忽然一個轉彎,前方裂開了一個泛著紫光的幽深隧道,他想也不想地拉我跳了進去,等到夙追過來,隧道已經關閉,我們來到了一個極其黑暗的空間里,沒有燈光,亦沒有其他照明之物。

「一群廢物,連個人都看不住!」

「急什麼?靈訣島的出口已經封鎖,他們跑不遠的。」

隔著一堵薄薄的牆壁,外面的聲音清晰可見,我很怕他們破門而入,惴惴不安地出聲問他:「我們這是到了哪裡?」

身邊的人沉默不語。

「喂!」

他鬆開我汗涔涔的手,把我按在牆壁上,示意我不要說話。過了許久,外面的人聲漸次消失,他才伸手去摘我的面具,輕聲問道:「你希望這是哪裡?」

新鮮的空氣湧入肺部,我閉上眼睛喘了好幾口氣,一個冰涼的吻落在了我的唇畔。

突如其來的涼意讓我打了個冷戰,我縮了縮肩膀,企圖從他臂彎里逃走,冰冷的氣息卻把我包圍得更緊,他扶住了我的腦袋,整個人貼了上來,我無處可躲,在他的嘴唇即將觸碰到我的嘴巴時,用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唇。「不管這是哪裡,我現在累了,想回宮睡覺。如果你還沒有玩夠的話,找別的女人和你繼續。」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從一開始,蓮燼就沒想過要瞞我,他的偽裝過於潦草,即使是被我揭穿了,也沒有太多驚訝,「你想回宮,還是去別的地方?」

「蓮燼陛下,你剛才不是問我希望我會在哪裡嗎?」我無奈地笑了一下,「這句話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從來都是你想把我帶到哪裡,我就會去哪裡。如果你只是想試探我對你的忠誠,這個遊戲根本沒必要玩下去。我認輸就是了。」我實在是經不住他這樣一再地炫耀。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他點亮了燭台,溫和的光芒鋪滿視線,把身後的水晶器皿照得閃閃發光,看屋內的陳設,我們竟是來到了聖殿內部。

「我沒打算騙你什麼,只是不想其他人知道我的身份。」蓮燼順手把他的面具放在桌上,我這才注意到,他戴的是夜君的笑臉面具,「而且我也不是在玩監守自盜的遊戲,你的處境的確很危險。」

我不解地望著他手邊的面具。

他說:「既然我來了,便不會派人接你回去。我從未下過那樣的命令,所以,他們奉的不是我的旨意,倘若我遲來一步,你很可能就被人劫走了。」

是這樣嗎?

那些人究竟是怎麼認出我的?我努力回想暗巷裡那位首領的語氣,也許我真的錯過了一個離開這裡的機會。但那又怎麼樣,蓮燼握住了我最大的軟肋,只要他想,我永遠不可能真正離開。

正因為我經歷過第十重天典獄長的酷刑,我做不到把小師叔一個人丟在黑暗裡。

我收起失落的情緒,勉勉強強擠出一個笑:「但你不會允許假設的事情發生,我也不會就這樣走的。」

「帝尊,祭典儀式已經結束了。」

血君從聖殿的側門走了進來,他還戴著那副紅寶石面具,身形和嗓音都十分的男性化,看不出半分小女孩的影子,撞上我探尋的目光,他充滿威脅意味地瞥了我一眼,跑到蓮燼面前去告狀:「企圖帶走皇后的人已經讓夙給拿下,雖然他們抵死不承認,但依我看,一定是有人暗通款曲,和他們串通好了。」

他這番話說得不陰不陽,分明是意有所指,沖著我來的。

我不想在這個時候惹禍上身,只能矢口否認道:「我不認識他們。」

「認不認識,帶上來當面對質就是了。」血君這麼說,是打定了主意不和我講情分,「他們是東君派來帶你去天界的,如果你見到他們現在的慘況還能昧著良心撇清關係,那我可以不追究你私通外敵,破壞永夜祭典的重罪。」

「你把他們怎麼樣了?」話一出口我就後悔。明知道他在激我,我還是不可避免地上鉤。

果然,血君得逞地笑出了聲:「你不認識他們,卻對他們如此關心?來人!給我把人帶——」他沒能得意到把話說完,就讓一個笑臉面具砸中腦袋,不等他委屈地叫喚出來,蓮燼便說:「不必了,皇后不會和他們有所勾結,何必在一群自不量力的螻蟻上浪費時間。」

「可是帝尊,深淵大殿是十一重天戒備最森嚴的地方,沒有您的命令,任何人無法靠近皇后,但她卻依然找到了聯繫外界的辦法,如果不審問清楚,怕是後患無窮。」

一旦涉及到了魔族的安危,千雪總是無比認真,我也無法怪他什麼。出乎意料的是,蓮燼不想在這件事上與我為難,他相信我沒有策劃逃跑,甚至下令將那些人赦免,讓他們回去告訴東君,魔族的永夜大典是如何的盛況空前。望著千雪憤然離去的背影,蓮燼把狐狸面具遞到了我手裡,「很奇怪嗎?我本來可以殺光他們,但那樣太影響我們逛祭典的心情。」

「你說什麼?」我大概是眼睛還沒恢復徹底,或者是重度失心瘋,才會覺得他笑得溫柔又動人。

「永夜才剛剛開始,為了感謝我,你應該陪我出去走走。」

說著,他已經把夜君的面具重新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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