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帝王峰獨立成峰,圍繞在群山之間。
清晨雲海繚繞時,峻岭的山峰就如雲錦擁簇的王冠,璀璨華貴。雲海之下,山崖陡峭,突出的巨石彷彿鼻翼,峭壁筆直,更似朝服,削石上千年石松,萬年靈草成了翠玉寶石,遠觀彷彿堯舜眺望江山萬里,震撼之下更是讓人恨不得頂禮膜拜。
傍晚的帝王峰沒有雲海,夕陽的餘暉遍撒在巨石林立的山頂,似砍刀,似利劍。那霞光更像噴洒的血霧,層層疊疊,腥氣瀰漫。
魏溪在行宮兩年,早已摸透了山嶺的道路,再加上生在山林,長在山間的魏家兄弟,他們很快就找到了觀看帝王峰的最佳地點,是一處比較平坦的高台。因為行宮每隔幾年就有皇帝們惦記,工匠們特意削巨石為台,三面圍上鐵鏈成欄,足夠兩匹駿馬並肩而立。
魏溪三人趕到時,觀景台上早已沒有了人影。她圍著台階走了一圈,果然看到了馬蹄的腳印,周圍雜草也有被踐踏的痕迹,看起來十分的雜亂。她抓著鐵鏈,從高處往山崖下看去,一陣風吹過,鏈條叮叮作響,魏海立即伸手扣住了她的腰肢。
魏溪噗的笑了聲:「哥哥,你擔心我掉下去嗎?」
魏海依然一副冷臉:「風太大,你太輕。」其實是怕你被風吹跑了。
魏溪知曉這個哥哥外冷內熱的性子,指著山崖之下道:「那片樹枝上是不是掛了什麼?」
魏江單腳勾住了鐵鏈,整個人倒掛了下去:「我看看?」
魏海又伸手抓住了弟弟的另一隻腳。
魏江道:「哥哥你放開,我看不清。」
「風太大了,我們繞路。」
魏溪站直了身子,平靜的道:「看到來路上的馬蹄印記了嗎?台階下馬蹄很亂,草都踏平了,卻沒有腳印,說明侍衛們根本沒上來。」
魏海望著對方,他知道對方還有話沒說。
魏溪彎腰在巨石的縫隙里颳了一下:「這是新泥,還是濕的。這些天沒有雨,如果是露水,到了晌午就差不多幹了。只能是別的地方帶來的泥。」她又搖了搖鐵鏈,「這會子已經很晚了。我們爬了三座山,現在已近日暮,你說小皇帝是什麼時辰來看的帝王峰?」
魏海問:「你怎麼知曉皇上來了此地?」
魏溪笑而不語。
魏海知道這個妹妹總知道些別人不知道的事情,也不打破砂鍋問到底,他轉頭問已經順著峭壁下了一部分山崖又爬回來的弟弟:「看到了什麼?」
魏江猶豫道:「那樹太遠了,沒有人可以爬過去,看不清上面掛著什麼。」
魏溪已經左顧右看:「的確沒有人可以爬過去,只能是掉下去,被樹枝鉤掛了一下。小皇帝今日穿的是正紅的騎裝,那麼鮮艷的顏色在綠色的枝椏上,不打眼才怪。我們得快點,趕在侍衛們的前面找到小皇帝。」
魏江琢磨了一會兒才明白對方說的是什麼,幾乎是跳了起來:「你,你是說,皇上,從這裡掉下去了?」
魏溪趴下了巨石,從一個古木下扯出了一根樹藤,抖了抖上面的泥土:「不然呢?方才哥哥還以為我會被風吹跑了呢,何況小皇帝比我還小,說不定不用人推就自己掉下去了。」說罷她還狡黠的笑了笑,「他那麼胖,一旦掉下去,就跟滾石一樣,在這個樹枝上掛一下,那個巨石上碰一下,哎呀,好凄慘。」
你這麼幸災樂禍的口氣,一點都看不出替皇帝擔心的樣子好么!
「榮華富貴就在山崖下,你們到底去不去拿啊?」
魏江嗦了嗦牙:「去!懸崖上的鳥窩我都掏過,還怕這一點山崖,何況還有藤蔓呢!」
「江哥哥真厲害!」魏溪讓開位置,「那你開路,我走中間,海哥哥你墊后。」
弟弟妹妹們都要去,魏海還能說什麼呢?現在才想起怪父親把他們三兄妹教導得膽大妄為也太晚了。何況,想起瘸腿的父親還要銀錢醫治,病重的母親也需要買葯,一家子的重擔都壓在他們三個身上,只要能夠讓父母過得更好,再危險也要去闖一闖了。
三個孩子中間,其實魏江的身手最好,他性子跳脫,對於狩獵方面遺傳了父親的強大血脈,不管是山林還是江河,他總是能夠快速掌握技巧,雖然頻頻涉險,卻總能化險為夷的為家人帶來巨大的利益。魏海是哥哥,更為穩重些,善於提前勘探觀察,是天生的獵人,喜歡謀定後動。魏溪最弱,雖然兩歲就跌跌撞撞的跟在父兄身後去打獵,更多的是在後面撿拾重傷的獵物。
魏江早已從周圍尋了更多更為結實的藤蔓,勒掉了上面的尖刺和泥土,再用乾草抹了幾遍,相互之間打結拉直,再與樹上的藤蔓纏繞在一處,觀察了山崖下就近的幾個落腳點后,任由魏海用多餘的細藤將三人的腰肢綁縛在了一起后,這才謹慎又大膽的跳了下去。
峭壁上都是巨石,時不時有被風雨雕刻的突起給人落腳,更有從石縫裡長出的大樹長藤,三人順勢而下,魏江很是輕鬆,魏溪早已滿頭大汗,手心也被磨破了,魏海時不時注意兄妹的身體狀況,看魏溪受不住時就提醒魏江找個地方落腳,讓魏溪歇息一下。行行停停,在魏溪也逐漸失去耐心,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自討苦吃的時候,魏江到了掛著鮮艷物事的古木上。
他捏著那綉著金線的大紅衣片:「還真是皇上的衣衫啊!」
魏溪瞟了一眼,往山頂看了看,先前還不覺得,看著隔得近,等到下來時才發現距離山頂有些遠。依照這個落下的勢頭,秦衍之沒死也離死不遠了。
她回想了一遍前世秦衍之的生平,開始後悔自己沒事找事了。要得到秦衍之信任的方法多的是,幹嘛選最自討苦吃的一項呢?對方前半生中生死一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也犯不著挑最為危險的一次來做。
現在想再多也沒有,魏溪也沒有半途而廢的習慣,哪怕現在手心已經磨出了血泡,她也還是提醒魏江別再磨蹭,儘快找到人要緊。
天色早已黑了下來,最後一絲餘霞也沉默著消失了。
魏海掏出身上的打火石,隨手在半路上折了一簇松枝,用細枝綁成一把點燃了遞給魏江。聽著若有似無的野獸叫聲,低沉的道:「把你的小豬放出來,讓它帶路。」
魏江道:「它早就出去覓食了,也不知道吃飽了沒。沒吃飽它都不會回窩。」到底吹了一聲口哨,不多久,黑暗中幾聲細微的沙沙聲,一隻蓬鬆的毛球掉落在了魏江的腦袋上,是一隻肥得堪比乳豬的松樹。
小豬用蓬鬆的大尾巴掃了掃魏江的鼻子,魏江打了個噴嚏:「別玩了,我們在找一個人,你聞聞著衣塊上的氣味,看能不能找到?」
小豬磨蹭了一下魏江的耳朵,小鼻子嗅了嗅衣料,對著主人翹了翹大屁股,咻的一下就不見了。
黑暗中的等待格外的漫長,魏江哎喲了聲:「看到小豬我才想到,怪不得我總覺得沒力氣,我們還沒吃飯啦!我都要餓死了。」
魏海已經爬了下來,勾著魏溪的胳膊把她提到松樹的主幹上坐穩:「你去找些吃的。」
魏江自言自語:「這裡也不知道有沒有鳥窩。」話還沒說完人就不見了。不多時,魏溪就感覺周圍風聲鼓盪,她腰間的藤蔓早就被人鬆開了,風聲之下,前面一個身影晃來又晃去,看得她心驚膽戰。
「不會掉下去吧?」
魏海冷靜的安撫妹妹:「沒事,他屬貓,在山裡比在家裡還自在。」
魏溪沉默了一下:「我以前一直沒問,爹爹是不是教你們武藝了?」
魏海在夜色中看了魏溪一眼,只是沉凝了一瞬就回答:「是。爹說有技藝壓身總能活得長久一些。」
魏溪嘆口氣:「爹有很多事情瞞著我。」
哪怕是在黑暗中,魏海也能依稀看到魏溪臉上的表情。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沒有怨懟,就好像在說一句很平淡的事實。
他想了想:「娘也不知道。」
魏溪再嘆一聲:「真可憐。」也不知道說可憐的是她自己還是他們的娘。
魏海莫名的覺得她這一聲嘆息有種嘲諷的意味,仔細琢磨又覺得只是同情。哪怕再沉穩多心,魏海也只是半大的少年,他只能憑著直覺覺得魏溪話中有話,可再多也品不出了。
小豬比魏江回來得還早一些,吱吱吱的叫喚不停。
魏海說:「等會他就回來了。」
小豬閉嘴,幾下跳到魏海的肩膀上,頗為冷淡的瞅了魏溪一眼,就拿著屁股對著兩人的臉,一心一意的在等待主人的回來。
魏海摸了摸松鼠的尾巴:「這麼久了,它還是不喜歡你。」
魏溪嘻嘻的笑道:「因為我總是想要吃了它。」頓了頓,「江哥哥找不到食物的話,我們就把它烤了吃,這麼肥,足夠塞牙縫了。」
小豬回頭沖著魏溪呲牙咧嘴,大聲的抗議。
魏溪露出一口白牙:「再叫就把你吃掉!」
小豬乾脆跳到最遠的樹枝上,不搭理兩人了。
遠遠地,黑暗中傳來破空聲,魏海伸手一搭,接到一包東西,裡面是野果。他隨手在裡衣上擦了擦遞給了魏溪,吃得半飽魏江才回來,手上已經多了幾個鳥蛋:「剛下的蛋,蛋殼都還軟乎著呢,快吃!」
魏溪無語,果然就著蛋殼就咬著吃了兩個,餘下的兩兄弟分了。
小豬在魏江出現之時就吱吱的叫個不停,魏江吃東西之餘摸了下小傢伙的腦袋,徹底抱了后才問:「找到了?」
小豬在樹枝上挑了挑,尾巴朝著一處揮動了幾下。
魏江重新將細藤系在腰間:「走吧!」
魏溪到底身子弱,人又小,黑暗中好幾次都差點滑了下去,不是被眼疾手快的魏海抓住了就是被底下的魏江撐住了,也不知道滑落了多遠的距離,魏溪整個人都脫力了才在夜風中嗅到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她問:「我們還沒到崖底嗎?」
魏江悶聲的道:「沒有,早著呢!」
魏海在一處斷壁上停了下來,拉扯著腰間的藤蔓將魏溪放在了身邊,對下面的魏江道:「人應該不遠了,你背得上來嗎?」
魏江的聲音已經有點模糊不清,想來早就循著目標而去了:「等著!」
魏溪整個人都倒在石壁上喘氣,半響才吞了口唾沫緩解了喉嚨的不適:「希望他沒死透。」
這麼重的血腥氣,秦衍之又才三歲,實在是凶多吉少。
等到魏江把人背上來時,魏溪幾乎也涼了心腸。
這哪裡是沒死透啊,小皇帝已經氣若遊絲,隨時會斷氣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