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秦衍之第三次對魏溪吼出『朕要砍你腦袋』時,魏溪早已心如止水。
上一次的見面太過於突然,哪怕時隔多年,魏溪也依然清晰的感受得到喉嚨里的燒灼,那一次,他是真的要了自己的腦袋。哪怕表面多麼的平靜,說她不怨恨那是痴人說夢。只是,她怨恨的並不是自己的死,而是皇帝讓他們魏家人死都死得不安寧。她是為她的父親,為她的兄弟們抱屈,為整個魏家而憤怒。
這份憤怒,在死而復生后,與秦衍之突如其來的再見下,如同沸水滴入油鍋,瞬間就沸騰了起來。
她當時真的恨不得立即就掐死對方。這樣,這一世的父母兄弟就不會死得冤枉,偌大的家族也不會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她還是太理智,太冷靜了。
最為憤怒之時,她聽到了樹下魏江的呼喊,看到了魏海焦急中擔憂又懼怕的眼神。是了,這輩子,她不是赫赫有名的護國大將軍的嫡女,她只是一個瘸腿獵戶從深山老林里撿來的孩子,沒有生恩,卻有養恩的父母兄弟。
不為自己,她也得為他們考慮。
哪怕已經接受了自己身份的改變,可她對秦衍之的態度依然談不上和善。或者說,在外人看來,魏溪是在另闢捷徑的抱小皇帝大腿,她的喜怒哀樂雖然淺淡,也脫不了想要吸引皇帝注意的事實。這份心機,在趙嬤嬤等人看來夠非比尋常了,也怪不得劉姑姑對她另眼相待。
太后每日里聽趙嬤嬤彙報皇帝的行走坐卧,遇到了誰,聽到了什麼,說了什麼全都事無巨細力求一清二楚。
說到與魏家三兄妹的感情日漸深厚時,太后才嘲笑了嬤嬤一句,道:「皇上的性子哪有那麼淺薄。他呀,頂多將那三人當做哀家送與他逗趣的寵物,現在瞧著新鮮,摸魚抓兔爬山下水的事兒他在宮裡沒做過,有些人也不許他做,等到他的新鮮勁過了,那兄妹再想不出什麼新玩意兒來哄著他,他轉眼也就忘了。」
趙嬤嬤負荷道:「娘娘說得是!去年太皇太后不也送了兩個雜耍太監,哄著皇上晚上覺也不睡了,只整日里抓著那些盤啊碟啊的甩玩,還從高蹺上摔下來過,唬得奴婢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原本以為陛下都要玩物喪志了,在寢殿躺了幾日,居然把那兩人給丟得一乾二淨。」
太后淡淡的道:「孩子么,都忘性大。」
所以,哪怕拼著太皇太后大動肝火,她也要帶著小皇帝搬來行宮,不為別的,只為讓自己的兒子對太皇太后少一些依賴,對自己多一些孺慕,遠疏近親,日後,別人再想離間他們母子就更難了。
很多時候,事情往往事與願違。有的人你以為是棄子,偏偏就在一眨眼功夫,對方成了棋盤上的將軍。
魏溪想要獲得秦衍之的信任,在前世那是千難萬難,如今,面對只有三歲的小皇帝,她只需要一句話。
在皇帝第三次對她吼出『朕要誅你九族!』的時候,魏溪即沒有如前世那樣平靜接受,也沒有如今生第一次相見時以命相博,她只是平靜的問了小皇帝一句:「總說誅人九族,皇上,你知道什麼樣的人才能被誅九族嗎?」
秦衍之指著對方的鼻樑:「你這樣的!」
魏溪輕笑,抬頭看著遠在天邊的風箏,仿若無心的道:「我這算什麼?真正該誅九族的人,應當是背叛了我南楚千千萬萬黎民百姓,置他們生死於不顧而挑起戰火之人;該五馬分屍之人,應當是置朝廷動蕩,內憂外患之人;該被凌遲的……」她半低下頭,湊近皇帝耳邊,低語,「該被凌遲之人,是千方百計想要皇帝你命之人!」
秦衍之疑惑,問她:「誰想要朕的性命?」
魏溪偏頭望向小皇帝的身後,被高大樹蔭遮擋的面容顯得有點模糊不清,她說:「誰知道呢?這得皇上你自己慢慢去想,去體會了。」
三歲的秦衍之還不明白魏溪的話,之後他的問題就被突然而來的賢王世子的而打斷了。
賢王是先帝的二弟,太皇太后嫡親的第二個兒子。
但凡多子的家族,嫡子長子總是被家族寄予了最大的希望。他們從小接受的教育也比弟弟們更加嚴苛,責任更加重大,皇族更是過而無不及。
先皇是嫡長子,從出生的那一日起就被□□皇后抱去親自教養,一直到十歲被冊封為太子,與自己的生母也就是太皇太后相處甚少。好在,先皇出生后的第二年,太皇太后又懷了賢王,過了三年又有了睿王,最後才是齊王。
有了前人,小皇帝秦衍之在出生后,太皇太后自然也想抱了去,先帝回想自己與生母分離之苦,不顧太皇太后的憤怒,強行讓秦衍之跟在了穆太後身邊。從那之後,太皇太后與先帝的母子之情越發淡薄,對孫子秦衍之也就不大喜愛,對穆太后那更是橫看豎看都是惡人了。
好在,賢王等三位王爺成親都早,生兒子更早,賢王世子就足足比秦衍之大了四歲。三歲能文,五歲成詩,如今七歲《四書五經》能讀能背,很得太皇太后的喜愛。
有了他的對比,秦衍之三歲還抓筆不穩,可見學識更是天差地別。有了太皇太后的偏愛,在後宮時,他的儀仗幾乎可比太子。
呼啦啦一串人走來,氣勢非比尋常。
魏溪是絕對不想見賢王世子秦凌,在前世,對方的下場也比她的好不了多少,甚至可以說死得更加凄慘。削藩之後,他就莫名其妙的得了天花,太醫們用了無數法子,最後還是熬了好幾月,死了。
秦凌好功,從小到大沒少在大庭廣眾之下讓秦衍之沒臉。賢王還沒去就藩的時候,有一年恩科,他大擺筵席邀請新晉狀元等人喝酒,在席間少不得對酒吟詩,他的才氣得到了眾多才子們的讚譽。也不知怎麼的,說起小皇帝的才學來,秦凌當即就背誦了幾首皇帝的詩詞,那之後,整個皇城裡都流傳著皇帝才疏學淺的流言。
秦凌找秦衍之,絕對沒好事。
魏溪看著一群人呼啦啦又走了,就收起了手中的風箏。她本來是帶秦衍之來放風箏的,對方都走了她自然也就懶得裝模作樣,招手喊了魏海魏江來:「等下我們去做一件大事,偷偷的走。」
魏江頓時雙眼放光:「什麼大事?」
魏溪笑了下:「做好了,你和哥哥就會有大官做了,爹爹的腿也能治好。」
魏江拉著魏溪:「那還說什麼,我們走。」
秦衍之聽說秦凌是來找他騎馬的,很高興。魏家三兄妹雖然打獵是好手,騎馬反倒不會。主要是家裡窮,買不起馬也養不起馬。秦凌三歲就學騎馬,不過,他好文不好武,騎馬只是皇族子弟們必須學的一項,武術最有天分的是齊王世子。
如果說秦凌能夠騎著溫順的馬駒在山上跑上一圈,那估計秦衍之只能讓人牽著馬駒在山上走一圈,回來還得把大腿內側磨出水泡。
秦凌早就知道秦衍之最近才開始學騎馬,特意來與他比賽的:「在宮裡什麼趣味也沒有,馬場跑起來也不夠勁,正好聽說衍之你在行宮,我就跑來找你玩兒了。」
秦凌不喜歡叫秦衍之皇上,也不願意稱呼對方為表弟,乾脆直接叫名字,在外人看來反而顯得親密,實際上真相是什麼只有他自己心裡明白。當然,他的父王,幾位皇叔,還有同是世子的人也都心知肚明。哪怕是太皇太后,也很是贊同。
行宮依山而建,秦衍之的騰雲殿就在山頂,平日里他玩耍也不會離開宮殿太遠。現在有了秦凌帶路,兩人帶著一群侍衛直接就從山頂往山下跑去。
沿路奇峰峻岭,千年古木高大滄桑,兩人最開始還只是邊走邊看,侍衛們也悠閑的跟在身後,不時與同伴稱讚一番。宮裡的侍衛是皇帝在哪裡,他們就跟到哪裡,所以大部分都是在皇城裡轉悠,難得假公濟私欣賞到如斯美景,定然是不願意錯過。
到了晌午,一行人乾脆在山上獵了幾隻狍子,在野外烤著吃了。酒足飯飽,秦衍之本來該午歇一個時辰,秦凌已經拉著他的手起身:「聽說上南苑奇景甚多,最有名的是一座山峰,因為峰頂酷似帝王王冠,得名『帝王峰』,你知曉在哪裡嗎?」
秦衍之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座山峰,來的路上遠遠的讓趙嬤嬤指給他敲過,估摸著離這裡也不遠。
秦凌道:「甚好,那我們過去瞧一瞧?」
秦衍之還有點猶豫,他其實有點困頓了。
秦凌興緻很高:「聽說那座山峰只有真正的帝王才能得見,尋常人只能瞧見一片雲霧,也不知道真假。」
「是真的,朕就見過。」
秦凌討厭秦衍之在他面前自稱『朕』,眉頭一皺,氣呼呼的道:「真的假的,我得自己親眼所見才知曉。你帶我去!」說罷,拉著他的手就上馬。
秦衍之正是喜歡與大孩子玩耍的時候,平日在宮裡,秦凌幾個兄長很少搭理他,陪他一起耍兒,難得對方主動,秦衍之求之不得,也顧不得自己的瞌睡了,反正他也想要去就近看看那座帝王峰。
兩人一走,侍衛們自然跟上。
秦凌回頭對眾人道:「我要與衍之比賽騎馬,你們都太礙眼了,遠遠的跟著別在我們面前亂晃。」
侍衛長小心的回道:「世子殿下,這怕不妥當,要是半路驚了馬……」
秦凌怒哼:「你長得太丑了,離我遠點。又不是只有你們宮裡才有侍衛,本世子也帶了侍衛來,讓他們就近保護。」一揚手,馬鞭不是抽的自己的馬駒,而是秦衍之的馬臀上。
一騎絕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