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敦煌血玉(章一)

2.敦煌血玉(章一)

(1)

「……最近幾年盜墓活動實在是太猖獗,而且手段越來越高明。我們學校去年協作調查的那個西周墓群,在座的大家中也有參與的對吧,報告還沒打上去呢,就發現新添了幾個盜洞。眼皮子底下作案,實在是太無法無天了!」

白幕上幻燈片定格在第二頁已經快四十分鐘了,整節課就在這兒聽老孟瞎扯淡了。一個搞考古的,每每講起盜墓的事情來繪聲繪色。當然是帶著批判的態度的。

「但是也有奇葩啊,前幾年江西發現了一座漢代古墓,你們猜怎麼著?盜洞底下釘著塑料布!敢情這盜墓賊還盜亦有道啊,還知道掛個門帘隔絕空氣保護棺槨……」

唐豆豆聽到這裡,心虛地低下了頭,避開老孟熱情似火渴望回應的目光。

「卧槽,盜墓俠呀!」有男生起鬨。

鑒於教室里睡倒一大片,此刻只有稀稀拉拉幾聲乾笑。

「今天課堂氣氛實在是不活躍啊。好,我們現在開始講今天的內容,第三章第五小節……」老孟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框,終於把幻燈片翻到了第三頁。

「老師,表。」有男生朝黑板上方努了努嘴。

老孟眉頭一皺:「大老爺們兒的少在這兒給我賣萌。『表』?『表』什麼『表』?你說『表』(『不要』)我就不講課了嗎?那是不可能的。」

「老師,李東的意思是讓您看錶。」

老孟這才抬頭一看,難以置信地在掛鐘和自己的手錶之間核對了好幾遍,才嘀咕了一句:「這是、這是、這是幾點五十?」

「六點五十。」全班集體回答。拖堂第二十分鐘。

「哦……那這樣吧,今天先下課,我們改天找個時間補一節課。」

「啊——」一片哀嚎。

「考試不想過的可以不來上。」

「吁……」

學生走得差不多了,唐豆豆照例拿只優盤上講台去拷課件。

老孟很是讚許地看了看她:「豆豆啊,所有的學生里就數你最好學了,每一次的課件和資料都要拷回去反覆琢磨研究,老師相信你能成才呀。」

唐豆豆「嘿嘿」一笑,心說還不是因為你上課老講廢話,不然我早抄下來了。

******

出了教學樓,羅小西一路津津有味地回味著老孟剛才講的那個「盜墓俠」的故事,自己個兒有說有笑,連連稱讚「也太有才了吧!那盜墓的說不定是咱們科班出身。你說他怎麼想的?是不是單純的劫富濟貧呢?」

唐豆豆道:「也可能是想悶死裡面的粽子吧。」

「噗,粽子要呼吸嗎?」

「鬼才知道呢。」

「哎,還真的是鬼才知道呢,哈哈哈……」

唐豆豆心說,既然羅小西同學這麼少女心,要不要向她炫耀自己就是那個想出釘塑料布主意的「盜墓俠」呢?她從前摸東西真的是特別有原則,特別高風亮節——獨一無二的不摸,銘文有重大歷史意義的不摸,都留給考古學界去做研究,自己只管從金庫武庫食庫器樂庫里隨便摸兩件好出手的出來就行了,說起來還真的當得起「盜墓俠」的稱號。

這其實都是學了這個專業以後留下的後遺症,弄得她後來下地都束手束腳瞻前顧後的,不利索。

「豆豆你看你又不笑。這樣不好。別人總問我你是不是很高冷呢,都不敢跟你搭訕,我說不是的你就是習慣性面癱而已,骨子裡其實是個逗比。」

「你才習慣性面癱。」唐豆豆心說,哪有自己講笑話自己笑的,況且那句話算笑話嗎?你丫居然笑得出來才比較奇怪吧?

唐豆豆有時候覺得羅小西跟自己的年齡差有八百歲。

「那你給我笑一個。」

唐豆豆朝她難看地咧了咧嘴:「我的虎牙好看嗎?」

「糙好看!」

「行了,回寢室去吧你,我今兒回家。」

「又回家,一個月住不了幾次寢室,人家好寂寞。」

「寂寞上我床上睡去,聞著我殘存的體香,就當我在你的身旁。」

「唐豆豆啊唐豆豆,」羅小西無限感慨地拍拍她的臉,「你說說你,這麼漂亮的小臉蛋兒,偏偏生就一副總攻的氣質。怪不得沒有男朋友。」

「少咒我啊,桃花旺著呢。」

正說著話,一輛啞光藍的保時捷911從身邊呼嘯而過,過坑的時候把前兩天下雨的積水濺了唐豆豆一身。

還好他底盤也「咣當」掛了一聲。唐豆豆把沒喊出口的「靠」咽了回去,換成了兩聲「哼哼」,心裡稍微平衡了一點。

「好帥啊……」羅小西在一旁犯花痴,「豆豆你看到了嗎?開車的那男的好帥啊!」

唐豆豆拎了拎她濕漉漉的裙角,敲她腦門:「賤不賤?」

******

西門停車場取了唐家祖傳的二十年陳釀報廢捷達,一路「突突突突」往家開。

在某個十字路口等紅燈的時候,一回頭,要死不死又瞅見一輛啞光藍的911跟她並列。唐豆豆心想不會這麼巧吧,偌大一個城市,就算911常見,改裝得一模一樣的啞光藍911總不會常見吧,一天碰見兩次,八成就是剛才學校里那輛。

這樣一想就來氣,黃燈剛變成綠燈,唐豆豆一腳油門「嗖」地就竄了出去。後視鏡里一看車牌號,可不咋地,就是那傢伙。

唐豆豆併線到911所在的車道,盯著鏡子,突然踩了一腳剎車。後車猝不及防,「吱——」一聲停在了路當中,差點追尾。唐豆豆則重新掛擋,拍拍屁股走人。

叫你囂張,反正追尾是後車全責,剛起步這幾邁的速度你也不至於把我撞死。

沒想到剛開出去沒幾米,突然一陣引擎聲追了上來,眨眼的工夫就從左側超車,別到了唐豆豆的前面。短暫並排的時間裡唐豆豆終於看到了司機的臉,五官輪廓沒看清楚,就一個印象——白。那人好像也很好奇她的長相,也扭過頭來看她。

媽的,這傢伙還來勁了,是要飆車啊這是。唐豆豆怎麼說也是考了駕照三年考完駕照一年半的駕齡總計四年半的老司機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一踩油一換擋就追了上去……

根本追不上。

她這老古董車,起步不行,後繼無力,最後都快爆表了,唐豆豆幾乎聽到了發動機聲嘶力竭的嬌/喘,知道再追就要廢了,一看人911已經絕塵而去幾百米了,臨時決定不跟傻子玩兒了。

淡定,淡定。師父常說,逞兇鬥狠非好漢也。

******

買完菜回到「清涼寺」,已經快八點了,天邊擦黑,燈火通明。

「清涼寺」不是個寺。或者說曾經是個寺,現在已經不是了,不知何時變成了當地最大的古玩市場匯聚地。唐豆豆家的古玩鋪子,或者說,唐豆豆師父的古玩鋪子,在「清涼寺」東區三層,裡外間總共百十來平米,她一般住在那裡。

「清涼寺」後面隔過一條老街,有許多至今未拆遷的老合院,其中一隻一看就是危房的兩進院子,是師父家的祖屋。師父唐紀元和師兄唐釗父子倆就住在裡面,小的時候唐豆豆也住在裡面,後來長大覺得不太方便,就主動搬到店裡了。

師父起先不放心,後來一想又答應了,說這危房遲早要塌,塌了砸我們兩個大男人就夠了,不用你一個小姑娘來頂著。

「清涼寺」白天是極其熱鬧的,甚至堪稱喧鬧,露天的攤位從前門一直排到後門,下腳的地兒都不給人留,賣菜的、賣雞蛋灌餅的、賣珍禽異寵的和賣古董的魚龍混雜隨處可見。一入夜,野攤子一撤,三三兩兩的店鋪里掌起昏黃的燈,中央池塘水面上映出天井裡方寸天空月明星稀,還挺有意境。除了微風裡永遠帶著一股象徵市井的酸臭味道,略微惱人。

剛上三樓,就聞見一股飯菜香。在店裡設灶開伙的人家不多,這時間大都關門回家了,所以味道應該是從她家「濟遠堂」里傳出來的。

唐豆豆心裡納悶兒,平常都是她買菜做飯給倆老爺們兒吃,哪天她要是有事兒晚回來,那倆人能活活把自己餓死在躺椅上也絕不會去擰開火的,今兒什麼人篡了她的位?

剛拐過轉角就看到唐釗在人家「萬寶軒」里買裝裱紙,討價還價得不亦可乎。

「小釗你看,咱們鄰里鄰居的叔叔也不坑你,這個是上好的宣德紙,風吹日晒都不怕,低了九百八不賣。」

「九百八太貴了叔,又不用您幫忙裱,我自己來,六百差不多了。」

「唉,說這話就外行了吧,六百叔連拿都拿不回來。這樣吧,給你個進價,八百二,不能再少了。」

「不行叔,我這個月的錢就剩了七百三十五,總得給我留點吃飯錢吧。」唐釗一把掏出兜里的全部鈔票,攤到玻璃櫥柜上,果然不多不少就是七百三十五。看來早有準備啊。「再說了,您上回來我們家喝茶打碎的那隻茶杯,朋友那邊估價出來了,少說值這個數——」說著拿手比了個數字。

老闆立馬說:「行行行,七百一十二吧,有零有整。今兒二十九號,夠你吃頓飯了。」

唐釗挑了挑眉,眼珠子煞是機靈地轉了轉,痛快說「好吧」,也不數,直接把一堆錢推過去說「您自個兒拿吧。」

「好嘞,找你的錢,你算算對不對?」

「沒問題。」

唐豆豆聽到這裡晃悠悠走進去,奪過唐釗剛要塞進口袋的零錢,一邊數,一邊抬頭跟老闆打招呼:「紀叔叔。」

老闆明顯有點心虛:「哎,豆子放學了?」

「是啊。」唐豆豆又轉向唐釗,「哥,七百三十五減去七百一十二,等於多少?」

唐釗剛才還寫滿「運籌帷幄」的臉上有點掛不住,聳聳肩,意思是「這種問題幹嘛問我?」

「紀叔叔,七百三十五減去七百一十二,等於十七呀?」

「……啊?」老闆裝傻。

「紀叔叔,不厚道啊,您是看著我哥從小長大的,拿準了他數學最高只得過三十分,故意給我們個有零有整的價碼是不是?這點小便宜都總要佔他的嗎?」

「嗨,豆豆說的什麼話,叔小學肄業,算術也不好,這不剛才也給算懵了么……」說著又摸出來六塊錢,遞給唐豆豆,「你看鄰里鄰居的,別因為這個生分了啊。」

「咦?這不算得挺準的么?」

「沒關係沒關係,」唐釗又恢復了滿面春風,笑說,「算賬這種東西,本來就很煩人。」

唐豆豆把唐釗領出「萬寶軒」后,恨鐵不成鋼地翻了他好幾個白眼,才訓話說:「哥,你知道自己算不清賬,幹嘛還給人家個七百三十五?成心為難自己嗎?中招了吧?真逗嘿你倆,從來沒見過討價還價還這麼有零有整的……」

「豆豆,你不能這麼想。反正我今天心理價位的底線就是七百三十五,他最後給的價位低於這個數多少,我都是賺了的。所以又何必在乎他到底找給我多少錢呢?」唐釗摸摸唐豆豆的頭,「不懂了吧?這叫肚量。」

「呵呵。」唐豆豆甩開他的手,繼續往家走,「老紀是出了名的奸商,坑你多少回了,你怎麼還不長記性?總到他家去買東西?」

「因為有些東西的確只有他家有啊。你哥我不識數,但是識貨啊。自己要做什麼事情最重要,不用太在意這些細節。」

「懶得管你。」

這個從小讓唐豆豆愛恨交加啼笑皆非的師兄唐釗,是師父唐紀元的獨子,寶貝疙瘩。顏好個兒高氣質佳,又是高學歷高材生,哪兒哪兒都好,就是數學渣。幸虧當年師父有先見之明讓他考了美術生,要不保准上不了大學。

但你說他數學渣就渣吧,還偏偏遺傳了父親的精明,走到哪兒都特別喜歡跟人講價。雖然經常有講完價實際給人家的錢比標價還多、或者講完價刷卡的時候壓根兒連看都不看POS機直接叫人多刷了錢出去的情況發生。

所以唐豆豆從小就特別為他操心,內心裡真是又當姐又當媽。主要也是心疼那些被他糟踐了的冤枉錢啊,真是肥水流了外人田,要是都省下來給她買糖豆豆,那得買多少啊。

其實唐釗也不是真傻,主要還是心大。給他時間讓他扳著指頭好好算,他也都能一五一十地算清楚,就是交易當下容易犯糊塗,或者有的時候乾脆就懶得動腦筋算。

用他的話說,心裡有個底,總不怕吃虧。

「家裡來人了?」

「咦?你怎麼知道?」唐釗看到唐豆豆臉上一副「你當我跟你一樣傻啊」的表情,笑著颳了刮她的鼻子,「小狗鼻子挺靈啊。」

「誰呀?」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

路過「廬雪齋」的時候,聽到劉大爺在裡面喊了句:「小豆子回來了?」

扭頭一看,唐紀元正在裡面戴著副老花鏡跟劉大爺下棋呢。叫了聲「師父」,見他點點頭示意自己先回去,就跟唐釗一起推門進了隔壁「濟遠堂」。

「濟遠堂」,唐豆豆一直覺得聽起來像個藥鋪,但其實是以師父名字的諧音命名的——唐紀元,濟遠堂。還是外國作風,先名后姓,多洋氣。

一進門唐豆豆就傻眼了,只見一對兒大波朝自己湧來……

別怪她沒見過世面,她自己胸前實在是一馬平川。

等人家到了跟前跟她打招呼,她才終於回過神來,強行把那洶湧的風景從眼裡拔出,空出視線來看到對方的臉。特別的漂亮,特別的標誌,特別的……讓人臉盲。

大概是化了妝的緣故吧,特別像一個網紅標配版。

「你好,你就是豆豆妹妹吧?我聽阿釗提起過你。」她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笑著伸手跟唐豆豆握了握,「我叫曾琦,你哥哥的女朋友。還沒吃飯吧?坐吧,飯菜一會兒就好……呀你也買了雞腿啊?先吃我的吧,這些放冰箱明兒再燉。」

等人家熱絡地說完這些之後,唐豆豆還是覺得有點懵逼。好半天才蹦出倆字兒「好吧」。然後就乖乖坐那兒等吃飯。

「怎麼樣?漂亮不?」唐釗湊到她耳朵跟前小聲嘚瑟,「給哥把把關。」

唐豆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其實她本意是要看胸的,奈何沒有,一眼就只能看到肚子,又扭頭生無可戀地看唐釗:「哥,直男癌晚期,沒誰了。」

玻璃門上的迎客鈴響了響,老唐一瘸一拐地回來了。

「叔叔下完棋了?快坐吧,飯剛好。」

「哎好好好……」唐紀元特別敷衍地應了幾聲,過來神神秘秘把唐豆豆拉到一邊去,從口袋裡摸出個東西來給她看。

唐豆豆當時眼睛就一直,接過來翻來覆去地看:「血玉?!」

唐紀元點點頭,小聲說:「剛才店裡來了個人。不識貨,要出手。我低價收了。」

「那那個人……」唐豆豆還想再問,被師父遞了個眼色打斷,示意有外人在,過會兒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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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書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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