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鬼方神跡(章十六)
(56)
[上]
等到頭上的布口袋被摘掉時,太陽已經很正了。
車子還在朝著村子里行駛,聽四下的口音已經是大同地界了。
車上一個司機四名「綁匪」,一路上有說有笑,各自操著互相勉強能聽懂的地方方言,氣氛倒不是很緊張,可見暫時沒有撕票的打算。唐釗不在車上,這讓唐豆豆有點不安。可恨的是宋九就翹著腿撐著下巴坐在對面叼著煙打量她。
「我哥呢?」
「另一輛車上。」
「你想幹什麼?」
「不想幹什麼,就想邀請你們來我家陪陪我。好歹朋友一場。」宋九把香煙取出來撣一撣煙灰,輕輕吐一個煙圈,拿手指戳著玩,「成天價手術吃藥做化療,怪他媽疼的,身邊也沒個人可以說說,真寂寞。」
唐豆豆心裡有點不是滋味:「這些不都是你的朋友?」
「他們不是朋友。」宋九說,「是交情。」
「……你家裡人呢?」
「我老子早就死在號子里了,大哥還在蹲大獄,老二當年也陷在井下沒出來,老三跟家裡鬧翻不回來了,前年老四老五老八開車在高速上出了事,老四老五當場沒了,老八瘸了,老六反正打小就小兒麻痹,現在還是那樣,就老七和我還算健全……不對,這會兒我也成這樣了,就剩老七一個了,現在在外面打工養活老婆娃娃呢。」
「表舅媽呢?」就是宋九的媽。
宋九半天沒說話:「你一會兒就見到了。」
車子停在一間獨立在村外的老院子門前,唐豆豆看到秦零已經被「押」在石獅子旁了。宋九下車給十幾個兄弟散煙分錢,說「辛苦了各位,下個星期我要還活著,鴻賓樓請大伙兒吃飯」。最後只留了三五個精壯的來「押解」唐家兄妹。
「宋九,你這些人不行,信不信我三兩下全給你打倒?」唐豆豆危言聳聽。其實真能打倒嗎?未必。都是些道上混的,五大三粗的後生,要是像武俠小說里那樣文明過招唐豆豆也許不怵,但打群架恐怕不是他們的對手。
「知道你會功夫,」宋九沒所謂地說,「不過這都到家門口了,真不打算進去坐坐?」
唐豆豆和唐釗面面相覷。家裡還有長輩在,按禮貌是該進去坐坐。
「這樣吧,你們陪我一天,我現在就讓人幫你們去找人。」
兩人心裡一動:「可是,你找不到的。」
「我是地頭蛇還是你們是地頭蛇?」
不等他們往下說,大門裡突然傳出來一個女人的尖叫。宋九奪門而入,唐豆豆和唐釗對視一眼跟上。
只見院子里掛了一圈黃幡,黃幡上有紅油漆的鬼畫符,中央用紅磚壘起一堆篝火,篝火上搭著幾根竹竿,上面穿著幾塊動物骨頭,被火烤得嗶啵作響。一名身穿道袍的老農民正圍著篝火神神叨叨地跳著舞,零星的幾根白髮繞過禿掉的頂瓢在腦後綰成個小鬏鬏,嘴巴里還吆五喝六振振有詞。
門道的帘子前面擺著一張太師椅,椅子里坐著一位瘦削憔悴的老婦人,面孔幾乎是陌生的,但唐豆豆還是從她的眉眼裡分辨出一絲熟悉的感覺——宋九的母親,當年也是十里八鄉一枝花來著。
她腳下打翻了一盆紅色的液體,聞起來不是雞血就是狗血。而她的目光正驚恐萬狀地落在地上的那一攤血跡,剛才的尖叫似乎就是由此而生。
「怎麼了?」宋九趕緊跑去扶住顫抖的母親,瞪了一眼還在「跳大神」的「道長」。
「我看到了,看到了……」宋母神志不清,念念有詞。
「看到什麼了?」
「那東西里住的邪祟……是個青面獠牙的惡鬼……它要吃掉我家九小……啊!我家九小……九小血肉模糊……」
「媽,你好好看看,我在這兒呢。」
「九小……九小快跑啊,別被它纏上……你哥哥們都已經被它給害死了……」
宋九咳一口痰,朝那裝神弄鬼的老道「哎」了幾聲,終於把他從神神叨叨的狀態里喚醒,才說:「回去吧,今兒沒你事兒了。」
「九小啊,貧道夜觀天象,掐指一算,你的災劫,就在這兩……」
「快JB滾,再廢話今天沒工錢。」
道長於是嘆一口氣,收拾了法器箱準備走,一回身看到唐家兄妹二人,不由得變了變表情,看得出來他想跟宋九打聽兩人來歷來著,又沒敢。最後帶著滿臉的狐疑離開,一步三回頭,觀察唐豆豆的時間尤其長。
外面風大,宋九親自把老太太往屋裡扶。唐釗上前搭一把手,順便問:「你們家還信這些?」
「我媽信。」宋九說,「自從那年煤礦出了事,我媽就開始變得有些敏感,後來家裡人相繼出事,我媽就更不對了,不知道聽什麼人攛掇開始天南海北請算命的來,這個是說法最靈的。想當年我們家煤礦正兒八經每年按照國家規制排查安全隱患,做的是良心生意,那次特大透水事故按理說是不應該發生的。可是既然發生了,肯定有它的理由,儘管現場調查不出任何結果,事先也沒任何徵兆……」
幾個人進了屋,將宋母安頓在東屋的躺椅上,禮貌地喊了幾聲「表舅媽」,發現她目光空洞,似乎已經不認人了,才沿著炕邊一排靠好,宋九叫自己小弟去燒水泡茶,自己又非常深沉地點上一根煙,繼續講述:「這個道士叫劉卦天,號稱天下第一風水命理師。我媽大價錢請他過來,常年就讓他住在家裡,好吃好喝供奉上。他一來就問,我們家開礦以來都在哪裡破過土,然後掐指一算說,這都是生死報應,天道輪迴。」
「什麼意思?」唐豆豆不解。
「他說我們常年大範圍動土,刨了不少人的祖墳還算小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驚動了什麼牛鬼蛇神。」
「扯呢。」唐豆豆說,「我們家破土不比你們家多?也沒見什麼報應。」
「這話可不能說。」宋九壓低聲音湊近她,「萬一是時候未到呢?唐紀元這不就失蹤了么?接下來也許……」
「呸。」唐豆豆趕緊搡開他,「晦氣。」
宋九笑得幾分陰鷙,唐豆豆感覺他是被絕望折磨得有些變態了,但他看起來卻還有些滿不在乎。搞不懂身患絕症是一種怎麼樣的心情。
「其實我一開始也不信。」宋九頓了頓又說,「可是劉卦天說的真的很准,由不得我不信。他說我們家有人在大約十年前從礦底下挖出來一件神物私藏了,那東西是太歲的,動不得,所以我們家就開始陸續遭殃了。後來我們果然從二哥的遺物里翻出一件稀罕的寶貝,二嫂說那是他某年下礦帶回來的,偷偷藏在自家保險柜里等著當傳家寶呢。」
宋九說著從兜里摸出一個布包,布包裹得不嚴實,一抖就開,露出裡面玩意兒紅色的一角:「喏,就是這個玩意兒。」
唐豆豆和唐釗眼前一亮,只覺得裡面那東西的成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拿起來一看果然,又是一枚玉簡。
為什麼說「又是」呢?算上省博失竊的那枚,這已經是唐豆豆見過的第四枚了。只是每一枚都真假難辨。還不等唐豆豆取出隨身攜帶的偏光儀,瞳外膜系統就已經自動識別出這一枚上面的光學文字。竟然也有字,而且跟她的那枚以及秦零家裡那枚上面的字都不一樣。瞳外膜系統自行匹配了一會兒,告訴她沒有在《息子譯字》里查到對應的漢譯。
假設這三枚都是真的,且互相之間存在某些關聯,那有一點實在無法解釋,就是為什麼《息子譯字》里查不到這些「銘文」?難道說《息子譯字》並不是一本收納了該族語言所有文字的大字典?還是說他們根本就猜錯了,《息子譯字》與玉簡壓根兒就沒有關係?
「劉卦天說,這東西就是禍根,要想斷絕我們家的橫禍,就必須把它哪兒來的還回哪兒去,並且要貢獻東西求太歲爺爺寬恕。」宋九嘬一口煙,「這就是我去河曲的真實原因。」
「你是說,這東西是在河曲發現的?」唐豆豆道,「你們家河曲的煤礦?」
「沒錯。」
「那你為什麼沒把它放回去?」唐釗問。
「因為找不到地方。」宋九說,「礦井塌了,老二死了,誰都不知道這東西具體是從哪裡挖出來的。況且……」撇嘴笑笑,「就算還回去老子也活不成了,不在這一時半會兒。等我死了以後,讓老七去找吧。」
「也許我們可以幫你。」唐豆豆說。
宋九挑眼看她。
「你去河曲的時候,有沒有碰到一群考古隊的?」
「是聽說有人在附近村子里搞勘探。」宋九仔細回憶,「但他們是在另一個山頭活動,不相干啊。」
「未必不相干。也許他們搞錯了,也許你搞錯了,也許那片遺址範圍很大,跨越兩座山頭,也許你們要找的就是同一個地方。」唐豆豆也說不清自己心裡為什麼如此篤定,「巧的是,我們要去的也是那裡,綁架我師父的人要去的恐怕也是那個地方。所以宋九,你要是信得過,就把這玩意兒交給我們,我們替你去探探。」
「你可別是騙我放你們走,然後去找那老不死的唐紀元。」
「青梅竹馬之間的信任呢?」
「青梅竹馬?」宋九玩味地笑笑。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倒也不避諱,直接接通。由於屋子裡太過安靜,幾乎所有人都聽得到聽筒里的聲音。好像是他的醫生在催促他趕緊回醫院做檢查。
掛掉以後,唐釗問:「你該不會是從醫院跑出來的吧?」
「你猜對了。」
「做什麼檢查?」
「術前檢查。」
「要做手術?」
「原定今天。」宋九緩緩吐煙,「聽說風險很大,臨陣脫逃了。」
「手術還是要做的。」唐豆豆說。
「你們陪我啊。」
「……」
「你們陪我,我就把這塊紅石頭交給你們處置。」宋九一副洞悉兩人心事的模樣,「你們好像很想得到它的樣子……」
不置可否。
宋九乾脆拿了紙筆來桌上寫字——遺囑,我死後,將紅石頭贈與唐豆豆所有……
唐豆豆奪了筆說:「別這樣,往好處想。」
「往好處想,如果我能從手術台上下來,就親自跟你們去探險怎麼樣?反正命是撿來的。」
「可以啊。所以你要好好的。」
宋九看看她按著自己的手,大約是感到了一點溫度,由衷地笑笑:「那你們倆石頭剪刀布吧,贏的陪我,輸的陪我媽。」
兩人想了想,照做。唐豆豆贏了,宋九歪歪頭卻說:「還是輸的人陪我去吧。」
「為什麼?」
「怕我忍不住在女孩子面前哭。」宋九彈彈唐豆豆腦門兒說,「那樣的話我在小豆子妹妹心裡的高大形象就崩塌了。」
「你在我心裡本來就不高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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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別向宋九要回了手機,宋九倒也爽快,只是手機已經摔壞了,開不了機。唐釗的乾脆就已經丟了。
唐釗偷偷跟唐豆豆耳語兩句,叫她有情況自己先跑。原來他放心兩人分開行動,是不想拖累她見機行事。
其實這件事情原本還可以這麼辦,就是偷走宋九手裡的玉簡逃之夭夭。但是想來想去,師父的下落恐怕不是想找就找得到的。言靈他們得到了她的筆記本,下一步的目的地恐怕會和他們不謀而合。何況宋九現在情況特殊,來跟他硬的不仗義。
玉簡……真的是犯太歲的東西嗎?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想到這裡不由得掏出自己的玉簡來,第無數次端詳。
不管怎麼說,行一善積一德,宋九手術無非今明兩天,期間她就幫他好好照顧他的母親,沒什麼為難的。宋母的神智看起來實在不大好,可以一整個下午坐在那裡盯著老相冊的一頁一動不動,也沒問她是誰,也沒再發作哭鬧。
有個老婆子負責給宋母做飯,所以唐豆豆其實沒什麼事可做,於是一整個下午坐在宋母對面修手機。
傍晚的時候那個劉卦天又來過一回,燒了個符泡水給宋母喝。唐豆豆冷眼看著,也不好當面戳穿這江湖騙子的把戲。他卻時不時拿怪異的眼神來瞟她,弄得唐豆豆心裡有點發毛。更可恨的是他好像還偷偷在宋母耳邊說她的壞話,以致宋母第一次正眼瞧她,目光里就帶著驚恐。
還好直到他離開,也沒橫生什麼枝節。
老房子總有一些陰暗潮濕的角落,估計幾十年都照不到陽光,一入夜就總能聽到一些鼠蟻啃朽木的怪響,加上窗帘上時不時出現的不明黑影,陰森森的還蠻恐怖。
終於捱到宋母打瞌睡,那老婆子幫忙把人抱到床上,就下工回屋休息了。她說往日都是九小陪他母親的,今晚理所當然就由唐豆豆代替。宋母倒是很配合,安安靜靜躺在床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唐豆豆白天留心到門道里有個座機,半夜溜出去給老孟打了個電話。他們果然已經到河曲了,準備天亮往山裡進發。老孟問他們兩個跑哪裡去了,說好了縣城會和,怎麼都聯繫不上。唐豆豆說有些急事要處理,一兩天直接到地圖上指示的山頭去會和。
對話很簡單,也很倉促,都忘了提醒他們提防手腕上有紋身的人。
掛掉以後又猶豫著撥通了秦零的號碼,那邊傳來已關機的提示音。大概他還沒從2323回來,以致這個世界的手機已經電量耗盡了。
在這期間她就已經嗅到了一股煙熏味兒,等到擱下電話回身看時,裡屋的門縫裡已經逸出了一圈濃煙。
著火了?灶台火星子跳到被子上了?
唐豆豆的第一反應是推門救人,卻發現宋母已經不在床上了。
再去推門窗,發現竟然……被鎖死了。
[下]
裡屋著著大火,被褥被扔了一地,上面還灑著酒,顯然是人為的。可是宋母先前明明就躺在床上,要想出去必然會經過她所在的門道,她不可能發現不了。
正這樣想著,就聽到身後有腳步靠近。猛一回頭,就看到宋母手裡拎著一桶液體朝自己身上潑來,閃身一躲,還是被潑濕了一半。
火舌瞬間沿著褲腳攀了上來,小腿皮膚一陣灼痛。唐豆豆不敢相信地奪下宋母手裡的打火機,她卻好像突然受了刺激一樣拚命來撲唐豆豆,口裡狂躁地喊著「燒死你這個災星!你休想來索我九小的命!」
災星?索命?明白了,一定是那劉卦天從中作梗。
拖著宋母翻上炕頭,穿過最旺的一片火場,才發現窗戶都已經被釘死了。勉強砸碎了玻璃,才發現窗格子太小人鑽不出去,大量湧入的新鮮空氣反而助長了室內的火焰。
沒辦法,只得又拖著宋母翻下炕去,跑到火勢較小的門道避難。然而濃煙已經擴散到這裡,她漸漸感到呼吸困難……
撐著最後的一點力氣,一下一下去撞門,還要隨時對付提著桌子腿來打自己的宋母。
真他媽是飛來橫禍。
就在她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房門突然從外面被人踹開。一雙大手穩穩接住她昏沉的身子,打橫抱起飛快地跑出院子。涼風吹過,新鮮空氣撲鼻而來,險些讓她有醉氧的錯覺。
「解構槍呢?」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乍一聽來波瀾不興,細細品來卻帶著幾分關切和幾分責備,莫名讓人鼻子一酸。
「秦零……」唐豆豆說,「快,屋裡還有一個人。」
秦零頓了頓,將她放在地上,再回來時背上背著已經昏迷的宋母。唐豆豆翻身起來給她掐人中,秦零又問:「解構槍呢?怎麼不知道拿出來破門破窗?」
「那什麼……先前遭人綁架,被綁匪當鐵棍兒拿去撬車輪了,撬完好像就隨手扔路邊了……」
秦零不說話。
「那什麼,我沒敢告他們這玩意兒的真實功用,怕被壞人利用……」怎麼感覺自己有點怯生生的……
秦零還是沒說話,只是湊過來跟她頭貼頭。唐豆豆感覺到大腦里出現一個怪異的信號,似乎是有什麼力量在向她發出連接請求,她想,這是什麼情況?
「怎麼不同意?」秦零問。
「啊?你發出的啊?」
「不然還有誰?」
「哦……」唐豆豆懵懂地下了「同意」的大腦指令。下完才意識到不對,然而已經追悔莫及。
秦零閉眼一會兒,突然蹙眉看她:「解構槍是在你哥手裡被搶的?」
「啊……嗯……」唐豆豆百口莫辯,「就是……那什麼,我不是會功夫嘛,我哥他弱雞一個,我就想說先讓他帶著防身……」
「唐豆豆,你很喜歡當紅娘嗎?」
「嗯?」
「你把我的東西私自送給別的男人,是想撮合我和他好嗎?」
「我靠……你想什麼呢?」
「你哥確實長得比你好一些。」
「你敢打他主意試試!」
「怎麼樣?」
「我師父撓死你!」
秦零面無表情白她一眼:「這老太婆誰啊?要不要送她去醫院?」
「對對對,要要要,快快快……」唐豆豆一溜煙爬起來,手忙腳亂把半昏半醒滿口囈語的宋母扶到秦零背上,突然發現秦零滿身血污,不由得愕然。
愕然的功夫里,秦零已經拔腿跑了出去。唐豆豆趕緊追上去問他:「你身上的血是你的嗎?」
「有我的,也有別人的。」
「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
「你還好嗎?要不換我來背?」
「沒事。」
「真的還好嗎?傷到哪裡了?我看看……」
秦零一把抓住她在自己膀子上亂摸的手,突然站住腳,認真望向她,好半天,輕輕拉進懷裡:「都是小傷,死不了的。還能回到這個世界,這個世界里還有這樣的你在,就什麼都還好。」
為什麼感覺他的語氣他的身體,都透露出一種……略帶疲憊的依戀?唐豆豆的心口怦然躍動,久久難平,只怕那頻率和振幅都已經傳導到他的身體里去了。雖然不太明白這算是什麼樣一個情況,但總覺得這個時候她不該動,也不用說話。可是,她遲疑再三,還是覺得該說點啥:「那個什麼,秦零……」
「嗯?」
「你這樣……我快親到我表舅媽了……」
秦零鬆開手,這才想起背上還背著個人,啞然失笑,繼續往公路方向跑。這一次卻再沒鬆開攥著她手的手。
唐豆豆也居然心安理得地沒有掙開。
公路邊居然沒有停著秦零的車,這讓唐豆豆感到有些意外,於是問他:「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說是感應,你信嗎?」
「廢話不信。」
「但這是事實。」秦零笑笑,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叫對方立即聯繫輛車跟蹤手機定位來接人。掛掉電話正好有一輛大貨車從對面駛來,秦零掏出一沓紅票子攔下,抬人上車。
……這才是搭車的正確姿勢好嗎?只不過這樣做有個隱患,「萬一司機動了歪心殺人劫財怎麼辦?」
「你不是會武功嗎?」秦零懶得理他,「有我做後盾,你打一個小青年,打不打得過?」
「那應該沒問題。」
秦零上車跟小哥商量了報酬,叫他開車往市裡去。唐豆豆一聽,趕緊說了個醫院的名稱,就是宋九做手術的那一家。反正要去市裡,不如正好去看看那邊的情況。
秦零終於得空問她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問完就閉上眼,唐豆豆還當他累得睡著了,他卻說,你講,我調出你的瞳外膜系統記錄快進著看看,配合起來就能知道個大概。
唐豆豆挑重點講完,本以為他會先問宋家意外得來的那枚玉簡的事情,不料他張口卻說:「這是**。」
「什麼**?」
「火燒起來以後,門窗被釘死,你呼救也沒人前來,脫險以後院子里一個人都沒有看到,不覺得很奇怪嗎?」
「覺得。」唐豆豆說,「不過說實話,剛才你突然出現,我一下子給分心了,就沒注意到這些……」
「你這是……在變相跟我表白嗎?」
「……滾犢子。」唐豆豆惱羞成怒,「你繼續分析。」
「我來的時候順便瞥了一眼,看到院子里的窖房大門洞開,門口地上有很新的物件拖動痕迹,大概是失竊了。照你的說法,宋家曾經家財萬貫,難說現在還有幾分幾兩。假如還有不少,說不定早就被人盯上了。」秦零用指關節刮刮下巴,作思考狀,卻被唐豆豆看到他手掌心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血不流了,肉卻很誇張地外翻出來,她剛要一驚一乍,卻聽他又繼續分析,「劉卦天傍晚跟宋夫人說的話,看嘴型有『索命』兩個字。所以始作俑者八成就是他了。」
「你這手……」唐豆豆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又不敢直接翻過來去看。
秦零低頭看一眼,卻全然不當回事:「你注意力能不能集中一點?」
「你真的沒事吧?」
「你要一定覺得我有什麼事,那你來救治我啊。」
「怎麼救治?」
「隨便,你覺得應該做些什麼就做些什麼,比方說包紮、止血、心肺復甦、人工呼吸……什麼的。」
「好樣的秦零。沒想到你是這樣的流氓。」
「做不來,就別廢話,聽我講。」
「聽著呢。」
「劉卦天和伺候宋夫人的老婆子估計早就串通好了,殺人越貨,事後推脫。反正宋夫人是個瘋的,宋九也未必能活著。你來的估計趕巧,正好給他們背黑鍋。」
「如果我死了,就是死無對證;如果我活著……也沒人給我作證。」
「沒錯。」
到達醫院已經是凌晨,因為唐釗手裡沒有電話,他們只得先安頓宋母住院,才跑去打聽宋九在哪。最後是在手術室外的走廊里找到了唐釗,除了他還有幾個宋九的小兄弟在等候,手術室的燈還亮著,說明他還生死未卜。
做手術的事情,他好像沒有通知家裡人。不過他家裡也已經沒什麼人了,就一個上班的老七和殘疾的老八。他大概是想,告訴他們也沒什麼意義。
唐釗見了秦零,竟然不怎麼意外,看來他已經很習慣秦零的未來人身份了。倒是聽說了唐豆豆火里逃生的驚險遭遇后,他才顯出一些關心和后怕,問她有沒有傷到那裡。
唐豆豆給他看了看已經上過葯的小腿,說沒事的就燒傷了巴掌大一塊皮膚。
「那也是破相了,以後嫁不出去怎麼辦?」
秦零介面:「我娶。」
兩個人都愣了。秦零咳嗽一聲說:「學雷鋒做好事。」
這時候手術室門突然開了,幾個穿白大褂的急急忙忙跑進跑出,有兄弟見狀不好,攔住一個打問,人家卻半點消息也不肯透漏。
等到手術室的門再度關上時,秦零撐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突然說了句「不好」,就掏出手機不知道給什麼人打電話,叫對方「趕緊找一個當地的胸外科大夫過來,能主刀的」;又一通打給另一個人,吩咐「趕緊跟這家醫院的高層通氣。」
過了不到三分鐘就有醫院領導模樣的人跑來中止了手術,手術室里的醫生全部一臉懵逼地被轟了出來,另外換了一批進去維持現狀。差不多一刻鐘后,就有一名外來的醫生一邊穿大褂一邊匆匆忙忙跑來,跟秦零打了聲招呼就鑽進手術室里去了。
「我們算漏了兇手要連宋九一起殺人滅口。」秦零對滿臉疑惑的唐豆豆說。
「可是,為什麼呢?」
「謀財害命。」
「今晚的事情,他又沒有目睹。」
「可是從你的描述來看,宋九是一個刨根問底的人。假如讓他知道了他母親被火燒死、家財又被洗劫一空,他會不會繼續相信這只是簡單延續的『橫禍』?」
唐豆豆搖頭:「他一定會盡全力去調查清楚。」
「所以,主刀醫生恐怕早已經被買通了。重病不治、搶救無效……今天這手術台,他原本是下不來的。」
「那現在呢?」
「我已經儘力去補救了。」秦零問她,「這個人,你想讓他好活嗎?」
「當然。他是我兒時的朋友,何況我和我哥虧欠他很多。」
「知道了。」秦零點點頭,對她說,「我離開一會兒,盡量在手術結束前回來。等我。」
「去哪兒?」
「去補救。」
「喂——」
他匆匆繞過走廊轉角,不見了蹤影。
氣氛有點緊張,大家都不說話。等到天快亮的時候,手術終於結束了,而秦零也悄無聲息回到了唐豆豆身旁。
所幸人是救回來了。大夫說,病人的病情完全沒有到手術的地步,本來保守治療就足夠了,也不知道哪個無良醫生對他危言聳聽,手術的時候還下錯了刀子,差點止不住血害他死掉。
明白了。三人交換個眼神,紛紛向大夫道謝。
體諒到宋九剛手術完不便轉院,他們把宋九和宋母挪到同一間病房,很快有一隊職業保鏢來到病房,里裡外外站了一地,把留下陪侍的三兩個黑道小兄弟整得有點懵逼。不用問,又是秦零的傑作。
「怎麼樣?有時候交情遠比不過交易來得穩固吧?」秦零說完,又朝那幾名小兄弟道,「我也不問你們當中有誰是拿了人好處的叛徒了,反正這裡不需要你們了,都先回去吧。」
「你誰呀?九哥是他媽我們兄弟,憑什麼你說回去就回去?」有人不滿。
「不回去也行,你可以在門外守著。」秦零不為所動。那人要擼袖管,立即被保鏢按住,半點動彈不得。
耍橫,誰橫得過他?最後的結局當然是如他所願,滿屋子只剩下「自己人」。秦零拿出一張紙箋交給剛才主刀的大夫,吩咐說:「用這些方法試試。」
「這是……」大夫好像看不大明白。
「儀器型號和藥物名稱。應該都是21世紀有的,哪樣沒有你告訴我,我回頭給你找來。」
「這些……肺癌還可以這麼治嗎?從來沒有過先例啊,恐怕……」
「現在沒有先例,將來是會有先例的。」秦零道,「你照辦就是了,我保證沒人會追究你的責任。」又轉向唐豆豆說,「照這個單子上寫的步驟治療,應該不出半個月就可以痊癒。」
「你該不會是回2323找來的治療方案吧?」唐豆豆輕聲問他。
「賓果。」
「你牛。」
癌症在2323年,應該已經不足為患了吧。
唐釗也由衷地豎起大拇指。
「該來說說我們的事情了。」秦零按開手機,調出微信四人群,裡面已經被老孟發來的工地照片刷屏了,「他們已經到達目的地了,那裡據說已經發掘出一片青銅時代祭祀遺址,還沒有發現關於血玉的線索。」
「這裡就是那幅局部地圖指示的地點嗎?」唐豆豆問,「那地圖剩下的部分怎麼說?」
「剩下的部分在這裡。」秦零話雖這樣說,卻沒從手機里調圖片出來,而是站在那裡不動了。
唐釗等了兩秒,忍不住問:「在哪裡?」
唐豆豆有點不好意思,想說哥你別問了,他直接發送到我瞳外膜系統里了。
「看出什麼了嗎?」秦零問。
「很抽象啊……」
「你們在說什麼?地圖在哪裡?」唐釗還是一頭霧水。
「在我們心裡。」秦零非常欠揍地指指胸口,似乎是有意要把唐釗排除在對話之外……很好,這很秦零,報復心很重。
「別理他,哥,我畫給你看。」唐豆豆說完問護士借來紙筆,伏在窗台上一筆一畫勾勒……不過……怎麼這麼難畫……怎麼這麼丑……這特么畫的什麼玩意兒?
「咦?」畫著畫著,她好像突然看出點端倪,趕忙招呼兩人圍上來,「你們看,這荒帷地圖的中心,是個女神的形象……但她的身形和腳下的聖光,像不像老孟發來的那個祭祀壇遺迹的外形?」
「還真是……」唐釗歪頭觀察,「不過豆子,你到底是哪兒看來的?」
「哥你先別糾結這個問題了……這古人畫圖一點立體感都沒有,把所有的東西都堆畫在女神四周,也看不出來這些有的沒的圖案是路線指引圖還是器物埋藏圖還是什麼,也看不出來它們和祭祀壇之間是什麼地理關係、還有具體方位和距離、以及怎麼到達……」
「這就是癥結所在。」秦零說。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我知道入口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