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鬼方神跡(章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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礦洞入口還是很寬闊的,幾個人可以并行。隨處可見廢棄的工具和礦燈,牆上還張貼著舊日的工作章程和安全事項。
唐釗似乎醞釀了很久,才開口問唐豆豆:「豆子,為什麼你們倆和我們遭遇的情況不一樣?」
「興許是因為我倆都有這個。」唐豆豆指指胸口放血玉的口袋,顧及身邊還有別人,沒有多說。
「他那一個不是偷來的?」
「不是。這個說來話長,哥,我出去再跟你解釋。」
唐釗嘆一口氣:「豆子跟我不親了。」
唐豆豆哭笑不得。又走兩步,突然感覺到秦零在召喚她——有大發現,速來。
正要叫大家一起往回折,又接到他的信息說——自己來,機密。
只好叫幾個人原地稍等,自己跑到另一條礦道里去跟秦零碰面。他們那條道還要更寬敞一些,冗長的鐵軌延伸向無盡的洞底,一串落滿煤灰的小火車正停靠在機械台旁。秦零和他一個叫阿銘的夥計正蹲在「火車頭」(提供動力的機車)上仔細地研究著什麼。
「我來了。」唐豆豆用手電筒晃一晃他們那邊,「有什麼大發現?」
「你過來。」秦零道。
唐豆豆走近。
「上來看。」
阿銘跳下車,讓出位子給唐豆豆。
「哪裡?」
「這裡。」
唐豆豆蹲下身仔細觀察他所指的地方,但是一無所獲。過一會兒卻突然感覺身體一晃,差點沒蹲穩。抬頭一看,車開了。
駕駛員不是別人,正是身邊的秦零。
「你搞什麼?」
「嗯?」
「不是說有大發現?」
「是啊,這不是正在給你展示嘛,這電瓶車居然還能開。」
「……這就是你所謂的大發現?」唐豆豆臉都要綠了。
「是。」秦零理直氣壯,漫不經心瞥她一眼,「我想了想,你現在手裡又沒武器了,還攜帶著兩枚玉簡,讓你跟廢柴一隊我實在是不放心。」
「所以?」
秦零從口袋裡摸出那隻袖弩遞給她:「反正給你多少次解構槍你都是要丟掉的,這回就不給了。我帶著你,我帶著槍,還是這樣比較放心。」
「停車,我哥他們還在那邊等我。」
「這個我也考慮到了,已經叫阿銘帶著武器去接濟他們了,並且轉告他們你決定跟我了,不用等你了。」
唐豆豆二話沒說,開門跳車。被秦零一把抓回來:「不要命了?」
「你以為只要你霸道橫行小姑娘就都得對你言聽計從是嗎?姑奶奶今天就用行動教訓教訓你,你想多了!」
「我錯了。」
……認錯倒快。
「那你說,姑奶奶,怎麼樣耍帥才對你行之有效?」
「……你……是在耍帥嗎?」
「跟我一隊吧,你不在我眼前,我心裡實在是沒底。」
「……沒底什麼?」
「怕你把兩枚玉簡搞丟。兩枚吶!」
好。很好。
「行了,時間緊迫,耽誤不得。你回頭看看,我們已經走了多遠了,你現在返回去找他們多麼不現實。」
「是他媽誰拐我上的賊船!」唐豆豆咬牙切齒,「我勉強有三腳貓功夫傍身,現在連我也不在了,我哥遇到危險怎麼辦?」
「你看你這個女人,該擔心的不擔心,不該擔心的瞎擔心。你哥選擇走的是正常礦道,大不了走到底發現是死路一條,我走的這邊可是宋九欽點的死亡之路,你說你是不是更該助我的攻?」
唐豆豆剛想嗤之以鼻,就感覺車子突然頓挫了一下,險些把她從沒有玻璃的前車窗里甩出去。低頭一看,隱約有一隻枯瘦的手,從地底下伸出來,死死攀住了他們的車輪。
等到唐豆豆驚疑不定地叫秦零去看時,那裡卻已經空無一物。取而代之的是充耳的吵雜,叫唱哭笑、煅打漁獵,十分的豐富多彩,好像截取自一個生活氛圍很濃的遠古聚落。聲音的源頭不知道在哪,彷彿是從布滿刀劈斧砍的開採痕迹的牆壁里穿出來的,又好像不是,因為那音頻的體量遠大於這逼仄的隧道和低矮的牆壁所能承載的極限,好像來自現實的世界,又因其忽遠忽近而顯得縹緲。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她想起剛剛在祭壇發生的事情。
不過這一次的異象只是稍縱即逝,巷道越往下行越窄,很快就到了鐵軌的盡頭。唐豆豆正欲下車,突然感覺秦零抓住了她的肩膀,還當他又有什麼廢話要調侃,於是不耐煩地回頭,卻看見一隻乾癟枯黑的手,手的另一端連著一條燒焦了的秸稈一樣的極長的手臂……如果還可以稱之為手臂……手臂的主人就坐在後面一節礦車上,正拿他一雙幽靈似的眼睛死死盯著她看。
剛想喊秦零來看,那人就消失不見了。
「看什麼呢?下車吧。」秦零喊她。
下車走了兩步,還是不安心,又狐疑地回頭。這一次更了不得,只見滿車都是人,而且一個個穿得跟礦工似的,只是看不見臉,頭盔上的礦燈紛紛發出幽綠色的光,正胡亂地掃射著四周。眼看一道綠光就要照過來,唐豆豆趕緊扯著秦零矮身一躲,等再去看時,又是空空蕩蕩。
「怎麼了?」
「你沒看到嗎?」
「什麼?」
「人啊,滿車的人。」
秦零沉眉,表示全無察覺。啟動瞳外膜系統連接唐豆豆的視覺記錄,發現裡面什麼異象都沒有,又摸了摸她的額頭,說:「你確定看到了嗎?」
「怎麼?不是通過視網膜成像的嗎?」
「嗯。可是也沒發燒,怎麼會有幻覺?」
「不是幻覺,你聽……又有聲音……這底下還困著礦工嗎?」
「已經荒廢很久了,不應該有人才對。」
「可是我明明聽到有礦工在作業……叮叮噹噹……你聽,他們還在說話……」
「說什麼?」
「說什麼……聽不清,好像是在聊天啊,語氣不疾不徐……」
「別想了,我們先離開礦道再說。」秦零拉起她道,「按照宋九的說法,這裡再往下,經過兩橫一豎井,就能看到一堵水泥封死的磚牆,磚牆上有一個很隱蔽的洞,鑽過去就是所謂的石潭。」
宋九的確說過,那堵牆好像是在煤礦挖成之前就存在的,他聽他父親說過,那時候磚牆裡面常常滲一些渾濁的液體出來,很妨礙作業,於是他父親就讓人拿水泥填了。
一直以來也沒人在意過這堵牆,直到宋九前段時間試圖來向太歲歸還寶貝,才發現了水泥牆上那個隱秘的洞。
那個洞,不出意外應該是宋家老二的手筆。
第三枚玉簡應該就是被從水泥牆後面帶出來的。
「這麼近嗎?太好了!」
兩人一路快走,才發現這裡井巷的長度遠比他們想象的要長,加上腳下坑窪不平,使得行進速度極其緩慢。秦零放出去的微型探測機陸續失聯,就像在沙漠里那次,他們不能夠通過模擬來先見前面的路,也不能跟蹤另一行人的情況。秦零稍停了停,換上有線的「遁地龍」,就是先前用來探鍋爐廠南宋墓的那種儀器,然而情況也沒有好很多——線足夠長,龍頭卻在信號湮滅的一瞬間,停止了運作。
十分奇妙的是,血玉似乎每一次都指引他們來到科學的盲區,使得秦零這位神通廣大的未來人也束手無策。
「感覺這像是某種昭示。」唐豆豆說。秦零回頭看她,卻見她痛苦地扶著太陽穴。
「怎麼了?」
「總能聽到奇怪的聲音……頭漲……」
「還是聽到礦工在交談嗎?」
「不,這回不是……」唐豆豆極力控制住自己逐漸被不知名力量支配的神識,卻還是管不住嘴皮模仿大腦里的奇異聲音念念有詞,「#@#%¥&……」
與此同時,兩人的瞳外膜系統迅速開始對這種語言進行釋讀,一番匹配之後,有了答案——生即死,死亦生,時之界,空之門,宇宙之洪荒,萬物之復往。
「是最古老的鬼方語言。」秦零奇道,「系統里明明沒有收錄過鬼方的語言文字,為什麼這一句翻譯得出來?」
「難道最奇怪的不應該是……我為什麼會這種拗口的發音?」唐豆豆突然指指對面,「秦零你快看,那裡是不是你說的水泥牆?」
「咦?怎麼就到了?」
「是啊,我們不是還沒從平巷裡走出去嗎?剛才燈光照及的視野內也明明什麼都沒有……難道是突然出現的?還是幻覺?」
「去看看就知道了。你現在還有什麼異樣的感覺嗎?」
「好像沒有了……。」
走了兩步,秦零卻被唐豆豆猛地撲倒在道旁,幾乎在同一時間,近在咫尺的水泥牆轟然倒塌,他們還沒來得及看清牆上有沒有宋九說的洞,洞就不存在了。
唐豆豆驚魂不定地看著那條撞毀水泥牆的脫軌的小火車,車上滿載著看不清臉的礦工,他們彷彿都傷得不清,一個個哭吼呻.吟,朝兩人這邊爬過來。唐豆豆本能地想救助他們,可是當看到他們安全帽下骷髏般的面孔、和面孔上兩隻放出綠色幽光的詭異的眼洞時,立即感到情況不對,扯了秦零就往回跑。這些恐怕都是死人。
秦零卻用更大的力氣把她扯回來,問她幹什麼要跑。
「你不會又沒看見吧?礦工的陰魂把牆撞塌了!」
「礦工?明明是爆炸引發的震動。」秦零用手電筒照照來時路,「那邊也塌掉了。」
再一看水泥牆廢墟下,哪還有礦工和小火車在。唐豆豆感到一陣沒來由的煩躁和懊惱,使勁地拍打腦袋,秦零對她也越發感到擔憂,一時卻也查不出病灶,只好騰出一隻手把她的頭摟過來親了親,說:「沒事,別胡思亂想,就算是有人裝神弄鬼,等我們過去,也讓他原形畢露。」
「牆都塌了,我們怎麼過去?」
「你忘了我們還有這個。」秦零揚了揚右手裡的解構槍,繞到她背後去雙手握緊,瞄準廢墟的方向,輕輕一扣。
還不等唐豆豆扭頭去看,突然間一股熱浪衝天而起,巨大的衝擊力將兩個人活生生分開,各自拍飛。腦袋撞上堅石的一瞬間,四壁開始破碎崩塌,亂石分別將兩人重重壓向地面,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
爆炸了。而且是連環爆炸。五臟六腑的劇震一刻也沒消停,就好像被放在超聲波振動儀里清洗一樣,特別刺激腸蠕動,挺不爽的。視野里火光衝天,紅一陣白一陣,都是末日的顏色。
感覺腦袋上不停有水流下來,唐豆豆伸手一摸,開瓢了。心想這下完蛋了。可是,怎麼會這樣呢?不應該是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