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鬼方神跡(章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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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
唐豆豆一回頭,就看到一張巨大的臉。她倒退,臉也倒退,只不過人家退得比她穩。退開四五米,唐豆豆終於看清,這張臉她認得——就是之前亂入的那場祭祀儀式里,站在石塔前、銅鼎后,穿著高貴,手拿權杖的女人。
換句話說,應該就是被這個部落所崇拜的「神女」大人。
眼前的這座倒石塔,恐怕就是為她建的;銅鼎里的人頭,恐怕也是給她的獻祭。
這張臉漸漸有了身體,變成一個完整的人形。她語氣死水無瀾,對唐豆豆說:「尋找玉簡的人,進來。我告訴你們其中的奧義。」
說的是現代漢語,普通話。這有點奇怪。
剛想問一句「你是誰」,就看到神女的身體逐步退到銅鼎里,眨眼間煙消雲散。身邊熱火朝天的營建場面,也隨著她的消失一起褪去,眼前又出現了言靈等人的模樣,一切回歸真實。
時間應該只過去了一剎那,因為她看到言靈的表情還跟之前分毫不差。
「你要是不肯,不如讓這個人代替。」言靈把槍口轉向陶吉吉的後腦勺,手指作勢要壓,「反正他能背叛你也能背叛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廢人。」
「不要!」唐豆豆上前一推,彈道偏離,子彈穿過一具人珀的身體,然而沒有對其造成任何的傷害。同時陶吉吉手裡的石斧大力一揮,唐豆豆還以為他是意識覺醒了要找言靈報仇,結果卻不是,刃緣落在血潭裡,激起一片血花。然後他俯身,從腳下提起一顆人頭——那是不久前剛從某隻蛇鳥的雙翼間墜落的嚴文松的頭顱。
突發情況太多,唐豆豆竟已經把他忘了。當時還想著怎麼樣也要把幾名失蹤隊員的屍體找到,運回家鄉安葬,好歹給他們家人一個交待。不成想現在……
陶吉吉也不說話,也沒表情,只是提著嚴文松的頭一步一步朝銅鼎走去,彷彿按部就班被人操縱。
言靈沒來由對著陶吉吉的小腿來了一槍,打得他踉蹌跪地,他卻連「哼」也沒有一聲,站起來繼續走,好像壓根兒感覺不到疼痛。
實在摸不著言靈的套路,唐豆豆懵了能有兩秒才拔出解構槍跳到陶吉吉身前,怒不可遏吼她:「你幹什麼?」
「看看他的忠誠度。」言靈笑,「比方說,你覺得他現在是不是演給我看的?」
「媽的,重來了這麼多回我都沒想過殺人,但你實在是欺人太甚!信不信我一槍讓你們灰飛煙滅?」這話說得其實心裡完全沒底,因為手裡拿來唬人的解構槍由於剛才使用太過頻繁,現在還沒度過冷卻期,否則她也不至於死那麼多回。
本來不想暴露這柄解構槍的,因為明知雙拳難敵眾手,萬一被言靈他們搶過去,等過了冷卻期反過來拿它對付自己,那就是自掘墳墓了。
言靈因為吃過解構槍的虧,大約還認得,見狀果然退了半步,面色稍稍一冷,很快又恢復原狀,一步一步朝她逼近過來,輕蔑的眼神彷彿在說——你會殺人嗎。唐豆豆一邊倒退一邊聽著身後的動靜,突然想到一件事——倘若她知道那道或許可能存在的「暗門」的方位,那豈不是可以在解構槍恢復功能以後直接挖洞進去?哪還用得著人頭祭祀?
世界上明明有不用死人的辦法,真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一個兩個都不好好探索科學途經,非要熱衷於殺人。要是秦零在這裡,他也一定會理智選擇的。
抬頭看了看,黑沉沉一片,半空中那道屏障大約還在。秦零到底在哪呢?如果在附近,聽到聲音也應該下來了。這麼想著,就覺得腳底一震,險些摔倒。只見言靈面色凝重,目光已經不在自己身上,隨著她的視線回頭一看,原來陶吉吉已經把嚴文松的頭顱丟進銅鼎里了。銅鼎突然瘋狂轉動起來,同時他們腳下的地面也開始反向轉動,離心力幾乎要把人甩出去。
再一看,內圈外圈的轉速居然還不一樣,言靈和她幾次交錯而過,都是自顧不暇。
人頭祭祀……啟動了?
飛速旋轉中,唐豆豆似乎看到一個人影閃進石潭牆壁里去了,再一數身邊活人,一個沒少。仔細一回憶,那好像是宋家二哥的背影……又是幻象?某種提示?直覺那裡就是入口的所在,儘管看起來並沒什麼異常。瞥見言靈還沒察覺,她定了定神,照直朝那邊跑去。
短短几步跑得趔趔趄趄,方向已經偏到了姥姥家。唐豆豆關掉手電筒,一邊誠惶誠恐地回頭張望,一邊沿著石潭側壁來回摸索,摸了三四米,突然摸空,栽進一條暗道里。
等她扶著牆站穩,回頭再一摸,已經變成冰冷的牆壁。打亮手電筒一看,牆壁渾然一體,完全像是自然形成的洞底,根本不像一面可以開啟的石門。
難道是轉向了嗎?回頭一看,一條潮濕陰冷的階梯,一路曲折延伸。
濃烈的腥臭瀰漫在整個空間,辣得幾乎睜不開眼,堪比初中實驗室的濃氨水。但最要命的是,氧氣嚴重稀缺。
還好包里有秦零給她的應急氧氣罩,帶上感覺明顯好很多。她聽不到任何人類的聲音,也不知道現在距離言靈他們有多遠。不過也好,總算是擺脫了。
反正眼前只有一條路可走,她也沒什麼選擇困難症好發作了,整頓了一下裝備,一條道往下走。
石壁兩側鑿有很多壁龕,儘管裡面空無一物,但唐豆豆總感覺每一個壁龕里都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無聲地注視著她。
而且她隱約聽到一種規律的類似呼吸的聲音,非常微弱,但時刻縈繞,而且帶著一絲氣息流動,有時暗合她的腳步,有時暗合她的心跳,但是當她停下腳步屏息凝神去聽時,那氣息又變得似有若無。
想起早先在上面的時候,就曾經聽到一種來自深淵的吐息,難道源頭就是這裡?
這種詭異的感覺如影隨形,越往下越強烈,讓人心裡忍不住發毛。她不得不停下來調整心情,再次嘗試用瞳外膜系統連接秦零,可惜完全沒有信號。
自力更生吧。
階梯好像是螺旋向下的,越往下直徑越小。由於她全神貫注注意腳下,到後來就不再關注兩側的壁龕。偶然間拿光一掃,卻差點嚇得半死——不知從哪個壁龕開始,裡面有實物了。有的裡面是一隻人手,有的是一隻人耳,有的是鼻子,有的是眼珠,還有心臟、肝臟、腸子、胃等各種器官,總之就是蠟封的各種人體局部。確切的說,不是蠟,而是那種用來製作人珀的凝固劑。
而此刻唐豆豆右手邊壁龕里封的,是一根……造型獨特的男性生殖器。由於見識少,唐豆豆差點沒認出來。認出來以後又有些疑惑,為什麼實物這麼迷你?外面那些具有生殖崇拜意義的石柱,雕得都那麼宏偉,難道是運用了誇張的藝術表現手法?(事實上是她不了解實物具有伸縮性能咳咳……)
鑒於身邊也沒別人,雖說恐怖是恐怖了點,但也不至於難為情。
再往下走,所有人體局部都展現完以後,壁龕里開始出現蠟封的嬰兒、幼兒、童子、成人……
一個個活生生而又死氣沉沉的樣子,實在是讓人毛骨悚然。唐豆豆突然發現,這裡簡直好像是一間現代的解剖實驗室,這些人體和器官都好像是泡在福爾馬林里的標本,只不過這裡的標本具有上千年的歷史,保存得卻更加完好而已。
看來,這地底下沉睡的女人,竟還是個變態的解剖愛好者?
這個對於一個遠古部落的首領來說倒也有可能,畢竟當時有的是奴隸和戰俘供他(她)殺著玩。殺著殺著,難免會對人體構造產生好奇,進而進行專門研究。科學不就是在千萬次實踐中誕生的嘛。
只是,這裡的陳列順序,條理似乎有些太過嚴謹,嚴謹到令人髮指。按照這樣的順序逆推回去,唐豆豆甚至覺得,前面那些壁龕里可能並非空無一物,而是擺著由小到大、由微觀到宏觀的細胞、組織、組織群……
越想越荒唐,越想越可怕。唐豆豆趕緊打住胡思亂想,心說,一個古人,怎麼可能做到這些。
繼續往下走。
通道彎度越來越大,大到幾乎沒辦法落腳,就知道終點快到了。果然,每走幾步,視線就豁然開朗——階梯盡頭是一道門,但是只有門洞,沒有門板;門內正中,蠟封戰馬一匹、黑狼三對、鴞鳥八隻、巫臣十人,以上所有被蠟封在同一巨大的扇面里,立於門裡,好似後世合院建築里的照壁,讓人不能對院內的景色一覽無遺。
跨進門裡,見頂高十數丈,就知道這裡作為倒石塔的塔尖,是和上面塔身差不多的結構——壁向內收,圍成頂大底小的內部空間。只不過這裡的螺旋階梯是個內腔用牆隔開的,所以她一路下來才沒能看到內腔的光景。
「照壁」後面是又一巨大的圓形場地,外圈為一道一米寬的壕溝,壕溝裡頭骨累累,浸漫血水。血水千年不凝不幹,不知道是時常有續,還是加入了什麼類似抗凝劑的物質。
壕溝裡面是一座由大大小小的石塊堆積形成的四五米高的石山,山尖幾乎要頂到天花板了,氣勢十分宏偉。一隻體型極大的蛇鳥盤卧在山頂,顏色灰濛濛的,也不知道是活的還是死的,亦或是化石。
繞著壕溝走了一圈,看到在石山某一面非常隱蔽的角落裡,又一處石塊堆積十分薄弱的地方,還有不少石塊掉落在壕溝里,混入人頭中,似乎有人從這裡進出過石山。而在那薄弱的積石後面,隱約露出一隻大型石棺的一角。
唐豆豆驚奇地發現,這竟然是一座規模十分可觀的積石冢。
積石冢常見於新石器時代的北方地區,譬如內蒙和東北地區的紅山文化。鬼方也屬北方民族文化,權貴葬於巨大的積石冢,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徵。
唐豆豆觀察了一圈環境,沒發現出路,於是勒了勒褲腰帶,決定跳過去看看。
剛一落地,就聽到一種石頭高頻相撞發出的「咯咯咯咯」聲,好像來自石棺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