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侯門世家打臉私生子男后(5)
陸候這個時候本不應該在繼侯夫人院里。緣著下午在花園被黎熙一席話勾起了回憶,因此心裡難免有些悵然。
命人送走兩位表少爺之後,他便回到書房想獨自安靜一會。誰料到了晚膳時間,一蠱味道鮮美的鴿子湯竟一下子沖淡了他對嫡妻的思念,就連略微復甦的良心也一併餵了狗化作對繼侯夫人的愧疚。
當初嫡妻剛去世時,繼侯夫人亦是新寡。
本該避嫌,但繼侯夫人見他日益消瘦,萬般牽挂之下,竟連女人最重要的名節都顧不上,天天親自熬了鴿子湯送來看他喝下。又為了不引他傷悲,尚在丈夫喪期便脫了孝服,換上和婉嫻淑的打扮,溫言軟語幫他紓解,因此他才能順利扛過那段心傷的日子。
如今舊昔重提,也是不勝唏噓。
往事已逝,不可追矣。既已負了故人無法彌補,便不能在委屈現在的枕邊人。
嘆了口氣,陸候暫時放下對髮妻的愧疚,命人帶著他的晚膳去繼侯夫人哪裡。誰料一進院子,就發現繼侯夫人裝扮大變。
和先侯夫人溫雅清麗的長相不同,繼侯夫人艷麗中帶著一絲小家碧玉的婉約。濃妝淡抹,皆十分相宜。眼下雖換下平日雍容貴氣的正室打扮,淡妝素裙,但依舊是極美的。就連眼角也含著的淚滴也亦帶著些凄楚。
再細看她頭上僅有的幾樣首飾,雖然做工精細,卻是素銀所制,竟是妾室打扮。
「這……你又是何苦。」陸候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原本心裡對髮妻母子那麼點愧疚全都因為繼侯夫人一招以退為進消失了一乾二淨,獨獨剩下對她的憐惜。
「原配忌日,繼室執妾禮是規矩。早就該這樣,只是那會子一怕侯爺觸景傷情,難免壞了身子。二是雲晞這孩子不在家,擔心鬧得太大,於侯爺官聲不利,於這孩子名聲也不好。畢竟京都那麼多雙眼睛盯著,雲晞又是唯一的嫡子,生母忌日都不回家,不是他不孝便是您這有了貓膩。本也是好意,可今兒雲晞的反應倒給我警了個醒兒。往日是我顧慮太多,傷了孩子的心,誤以為我們都不在意。可侯爺您是知道的,我和他母親是姐妹,壓了這麼多年,雖不比您的心酸,可這心裏面到底也是……」
繼侯夫人說著便哽咽起來,而陸候也嘆息一聲將她摟在懷裡:「委屈你了。」
在陸候眼中,繼妻的確過得辛苦。
二嫁女本就名聲不好,侯府權貴來往者眾多,她在女眷之中斡旋已屬不易。更何況又是挂念自己的身體。
一時間,陸候百感交集,竟連陸維耀在園中的不肖話語也忘得一乾二淨,反到覺得黎熙多事,不夠體諒。
繼侯夫人見他神色便知他內心所想,愈發柔順起來。兩人如膠似漆,甜蜜正濃。
而那名自黎熙院中跑出來的粗使丫鬟便是在這節骨眼一頭撞了進來。
好事被打斷,陸候自然心氣不順,再加上那丫鬟語義不明,愈發讓他點燃了怒火。
「這孽障是越發不像話了!」此時此刻,陸候已經完全忘記半個時辰前的愧疚。
「侯爺別生氣,許是下面人不好,咱們先問清楚。」繼侯夫人假意安撫,可眼底卻暗藏著狠毒之色。
劉嬤嬤做的漂亮,不愧是她特意安排的人,這才剛進府就讓陸雲晞這個賤種鬧出事情。原本她想先哄好了陸候再設計陸雲晞失態,竟不料還有這般恰巧,看來連老天爺都容不下他:「先別哭,說清楚到底怎麼了。」
「不知因為什麼,二公子便說要打殺了我們一院子的人。」粗使丫鬟原本年歲不大,又被陸候發火的樣子驚到,更加不知該如何回話。翻來覆去,嗚嗚咽咽,都是黎熙瘋了要殺人。
「不必說了,我親自去含章閣看看。這個孽障竟要翻了天!」陸候的怒意已經到了極點,乾脆揮退了那丫鬟,自己帶人查看。
繼侯夫人自然跟他一起,並趁著陸候不注意,用眼神暗示了身側的貼身侍女。
侍女得令,連忙抓了個空處,沿著小路先行一步,往夜色中奔去。
她這一去,一是報信,二是設局,設一個頃刻間便能讓黎熙名聲盡數毀了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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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侯一行人速度極快,出了主院,不過繞了幾繞,便到了含章閣外。
現下已是掌燈時分,可含章閣卻漆黑一片。本就是內外院交界的位置略顯荒涼,那烏壓壓跪了一地的奴僕更是襯得氣氛壓抑得讓人無法喘丨息。
已經入春,夜晚僅是微涼。穿著薄襖,那些丫鬟小子們跪一會子也不會怎樣,可卻偏都凍得渾身打哆嗦。
陸候皺了皺眉,就著前面帶路侍從手中燈籠的光芒看去,竟意外發現園中的青石板地十分潮濕,甚至還混著細碎的冰渣,至於那些丫鬟膝蓋的處的衣物也已經完全被冰水浸透,再加上時不時的夜風,難免支撐不住。
幾個體質不好的,已經被凍得臉色青白,搖搖欲墜。那些身體強壯些的,嘴唇也泛起了紫色。
再看屋內,更是宛若人間地獄一般慘烈。多寶閣的架子已經空了,地上全是碎了一地的瓷器碎片。
最顯眼的還是那把玉壺。雖然已經破損,但溫潤的玉質依舊十分惹眼。
幾個丫鬟便跪在這片狼藉中,身上還隱約帶著血的味道。頭髮散亂,面頰紅腫,好似被動了私刑。
至於和劉嬤嬤並排的雙兒書童也同樣凄慘無比,白凈的額角紅腫了一大片,脖子上還有被燙出的水泡。身上水墨紋樣的衣衫也都是深色的茶漬,還有茶葉梗掛在臉頰邊。
「劉嬤嬤,這是怎麼了?」繼侯夫人假意上去詢問,同時和劉嬤嬤巧妙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是奴才們侍候不周,惹了二少爺生氣,所以受罰。」劉嬤嬤語氣平靜的回答。而她身後的幾個丫鬟卻不像她這般沉穩,竟委屈的掉起眼淚。至於墨書,更是幾次想要開口卻都被劉嬤嬤壓住。
繼侯夫人見狀,連忙跪下向陸候請罪:「是妾身的錯,連個奴才都調教不好,招的雲晞這孩子一回來就生氣。」
「才不是夫人的錯!」墨書掙脫劉嬤嬤的手,大聲對陸侯控訴:「奴才們不過說自己伺候過夫人,二公子便翻了臉砸了奴才一臉茶。還讓奴才如狗般舔食地上的殘液。說若是不讓他滿意,就殺了奴才一家子。就連園中的各位姐姐嬤嬤也因此遭了連累。」
墨書說著便哭了出來,接連扣頭:「侯爺做主,奴才們雖是卑賤之軀,可往日伺候在夫人身邊也尚有幾分臉面。打狗還要看主人,二公子著實太過……」
墨書一番話讓陸侯火氣更大。在看繼侯夫人默默垂淚的模樣更增了幾分心疼:「莫哭,我替你罰他。」
「不,不,都是妾身不好,連幾個奴才都教不伶俐處處礙眼。」
「什麼教不好,分明他故意給你難看!」繼侯夫人處處隱忍退讓勾得陸侯愈發火大:「那個孽障人呢?」
「在裡間,這會子奴才們都在受罰,無人伺候在側,恐是還不曉得侯爺來了。」劉嬤嬤的語氣四平八穩。
「不曉得更好,我倒要看看這孽障平日里都做了些什麼!」陸候冷哼一聲便往屋子裡走。
劉嬤嬤等人連忙起身,為陸侯引路。
同侯府其他主子的院子不同,含章閣極大,繞過三重雕花門,又穿了一段圍廊,方才看到最裡面的卧房隱約有燈光傳來。
「許是睡了。好歹累了一路,要不明兒再說吧。雲晞也是心裡有成算的孩子,不會這麼沒分寸。」見陸侯的火氣似因這段不短的路程有所消弭,繼侯夫人連忙假意勸阻,好再次挑起陸侯情緒。
「定不叫你為難。」見她這幅委屈到極點的模樣,陸候摸了摸繼侯夫人的額發,然後便大步走進卧房。
和外廳的富麗堂皇不同,卧房布置的極為簡樸。不過一套連著桌案的小巧書櫃,外加被竹簾隔開的輕紗幔帳軟榻便在無其他。
而此刻的黎熙,正端坐在書案前發獃。手邊的硯台裡面墨跡半干,筆洗中一溜放著幾隻大小不同的畫筆。
同前廳那些僕從的凄慘情狀不同,黎熙的模樣極為恬淡,甚至還隱隱存著幾分追憶之色。
「孽障!」陸侯率先出聲,打斷黎熙的思緒。
「父親,您怎麼來了?」黎熙起身,故作驚訝。
大鬧前廳之後,他便知曉陸侯會來。現下周圍都是繼侯夫人放下的眼線,無事尚要生非讓自己鬧出錯處,又怎會放過這次的絕佳機會?只可惜,繼侯夫人自以為胸有成竹,不過都是落入他設好的陷阱。
黎熙想著,不著痕迹的看了繼侯夫人一眼,清冷的眼神宛若看透一切,讓繼侯夫人的心裡也不由自主多了些忐忑。但在收到身旁劉嬤嬤萬無一失的暗示之後,又復安定下來。
陸雲晞不過是個外面長大的野秧子,就算有些小聰明,也玩不轉這后宅里的陰謀算計。
二人隱晦的交鋒並沒有引起陸侯的注意,他自顧自的責罵:「我若不來,恐這侯府就要血流成河!」
「父親這是何意?」黎熙故作不解。
「前院!」以為他想要推卸,陸侯乾脆將墨書叫到近前,開門見山的質問:「我只問你,他犯了何事,你要打殺他全家?」
眼前的墨書和黎熙離開前廳時的模樣大相徑庭。他雖罰了墨書,但卻沒有出手打他。那麼這傷……
眼角餘光滑過繼侯夫人的臉,黎熙心下瞭然,抿了抿唇,用乾澀的語氣辯解:「不是兒子。」
「不是你?」陸侯被氣笑:「那依你的意思這滿院子的奴僕竟都聯合起來冤枉主子?」
「沒錯!」黎熙點頭,語氣輕蔑:「管家的心術不正,做奴才的自然是雞鳴狗盜之輩。庶女出身本就言不正名不順,身邊的人也不懂什麼是尊卑有別禮義廉恥。」
「你!」繼侯夫人詫異的瞪大眼,完全無法想象自己聽到了什麼。畢竟不論黎熙心裡作何想法,自己都是他名義上的繼母,誰料他如此大膽,枉顧孝道,竟敢當面嘲諷與她。
「住口!還不給你母親道歉!」陸侯也被這話氣得半死,來不及思索話中深意,就大步走到桌案前,舉起手便要教訓。
「不!」黎熙拒絕,定定的站在原地,沒有任何躲閃的舉措。他死死盯著陸侯,眼底的恨意也逐漸瀰漫,一字一句的狠聲說道:「這種賤婦,才不配做我母親!」
陸侯被他話語中的決絕震驚,半張著嘴啞口無言。
眼前少年看似鎮定,可咬死的下唇已經泛出血絲。挺直的脊背不肯屈從彎下,但眼中的悲意卻已經哀戚到了極致。
雖沒有一絲水氣,然正是這樣,才更讓人感到他的無助。
就好似陷入絕境孤注無援的幼獸,除了用尚未鋒銳的利齒來虛張聲勢以外,再沒有別的自保方法。
面對這樣的黎熙,陸候的手,無論如何也打不下去。而桌上的那副畫,愈發讓他連責罵都張不開口。
原來在陸侯沒來之前,黎熙也並非一味地發獃,而是在作畫。
似乎是為了緬懷生母,畫中景象是他幼年時和先侯夫人及陸侯一起在園中遊玩的情境。
幼年的陸雲晞依偎在生母懷中笑的開懷,陸侯握住他手的模樣亦是溫柔慈愛。
可穿過十餘年光陰的現在,站在書桌前的陸雲晞已然長大。繼承了父母的好樣貌,矜貴俊雅,宛若晨曦之露,皎月之光。但卻失去了幼時的無憂無慮。
這孩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竟也這麼大了。
血脈相連的溫情讓陸候憤怒的心稍稍平歇,他依稀想起幼年時的也是個靦腆寡言但卻極愛撒嬌的性子,到底是什麼時候起,就變得這般尖銳傷人?
「罷了。」陸侯輕嘆:「你長大有了自己的心思,為父也管不了你。至於罰了幾個奴才,也的確不是什麼大事。你心有不滿,個中緣由我十分清楚。可只有一樣,當年的事情與你現在母親無關,她嫁進侯府,亦是你生母臨終前的叮囑。好歹讀了十餘年的聖賢書,總該曉得道理,莫要墮了你生母的名聲。」
「所以您竟以為我是為一己私慾才這樣做?」被他一句生母戳痛心事,黎熙的音調高了幾分。
「難道不是?」陸候反問。
「當然不是。」黎熙的聲音壓的極低,每一個字都吐的十分困難。好似因為回憶起什麼屈辱的場面,他垂在衣袖中的手指攥得死緊,嘴唇開合幾次,才勉強發出聲來說了句話。
而正是這句話,卻讓包括繼侯夫人在內的所有人都在瞬間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