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白塔城的餘光(三)
幽靈是亡靈中比較常見的一種,如果一個人在死的時候處在極大的恐懼、怨恨、痛苦狀態下,或者有著很強的執念,再恰好碰上一點魔法的影響,一部分的意識就會化作幽靈存留下來。
幽靈就和所有的亡靈一樣懼怕陽光,只會在夜晚或者陰雨天出現,它們看起來就像是一團稀薄的白霧,有時候也能按照生前的樣子凝結成一個半透明的殘像。
幽靈的殺傷力主要體現在精神傷害上,或者讓碰觸到的人嚴重凍傷。不過盛魔時代過後,亡靈的力量也大幅度減弱了,死靈法術成為了禁忌,再也沒有了過去那種一個亡靈法師指揮著亡靈大軍的場面,雖然還是會有零星的亡靈出沒,但大多都很弱,幽靈也只能讓人渾身發冷和做噩夢而已。——《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魔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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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殿騎士重新穿上了甲胄,還帶上了簡單的行李,因為誰也不知道要在下面呆多久,埃文德爾依舊是那副輕裝出行的樣子,只挎著他的背包。
菲爾斯殷勤地說:「我看那本書挺重的,會妨礙行動吧?要不要暫時交給我幫你保管。」
埃文德爾理了理背包的帶子:「謝謝你的好意,不過這可是我最重要的東西,我從來都不離身。」
菲爾斯百無聊賴地靠著岩壁說:「你真的不考慮帶上我嗎,我很會爬懸崖哦。」
「聖殿騎士們要保護我不被幽靈淹沒就已經很辛苦了,這趟去的人越少越好。你在營地好好獃著,幫他們提防『血蜘蛛』的偷襲,不要讓我們回來的時候只看到一片廢墟。」
「好的主人。」菲爾斯擅自改了稱謂,不過埃文德爾卻不太配合:「不要叫我主人。」
菲爾斯只能聳聳肩翻了個白眼:「……好吧。」
聖殿騎士們正用繩子把自己捆成一串,這樣就算有人手滑了一下,另外兩人也能及時地拉住他,肯特想叫埃文德爾也繫上安全繩,法師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事情一樣,轉頭鑽進了自己的營帳,還囑咐傭兵們當他不在的時候不要打開營帳,也不要碰裡面的任何東西。
直到肯特出聲催促,他才從帳篷里出來,也不繫繩子,一言不發地徑直走向懸崖邊就開始往下爬。
肯特無奈地搖搖頭,他已經習慣了法師的任性,只能對另外兩個聖殿騎士說:「我聽說有種魔法可以讓法師暫時飛在空中,所以他不會有事的,快跟上吧。」
於是他們出發了,埃文德爾爬在最下面,上面是串成一串的三個聖殿騎士,第一個是帕洛斯,肯特在中間,羅勒最後一個爬下台階。
才爬了不到二十米,他們就突然聽到頭頂上的營地里傳來了菲爾斯的警告聲和傭兵們的大呼小叫,都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的時候,黑暗中射來了一支支弩`箭,打在他們周圍的岩石上,有的還打中了聖殿騎士的鎧甲,「叮」的一聲在堅固的鎧甲上彈開。
火把能夠照亮的範圍很有限,身為人類根本看不到崖壁對面的情況,不過想也知道肯定是黑暗精靈趁機來偷襲了。
地底下的種族都沒有可以射得很遠的強弩,輕巧的手`弩從幾十米外根本不可能射穿鎧甲,無法對聖殿騎士們造成什麼威脅,但埃文德爾是沒穿任何護甲的。
帕洛斯剛來得及想到這一點,下面就傳來了幾聲悶哼,他低頭看去,法師背上已經插了好幾支弩`箭,手指再也抓不住岩石,整個人無力地向後倒去。
帕洛斯大驚失色,立刻就鬆開手跳了下去,試圖抓住埃文德爾。
他差一點就抓住了法師的手,可是身上綁著的繩子猛地抽緊,拉住了他下墜的身形,上面的肯特死死地抓牢了岩壁以防三個人都被帶下去,帕洛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埃文德爾落入黑暗,沒有施法,沒有飛起來,沒有發生任何奇迹。
傭兵們還在大呼小叫地用弓`弩向對面的峭壁上還擊,顯然這並不能給刺客們造成什麼傷亡,但他們還是退走了,畢竟他們刺殺法師的目的已經達到,至於其他人,顯然不是靠幾支弩`箭就能收拾的。
帕洛斯失魂落魄地抓住岩壁,跟著同伴們重新爬回了營地,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這一路上,肯特反覆交代,哪怕以生命為代價也一定要保護埃文德爾的安全,如果失去了這個精通古代語的法師,就沒有人能夠解開夏爾瑪聖殿外的古代防護魔法,他們的使命將徹底宣告失敗,而且會古代語的人本來就像鳳毛麟角一樣稀少,還大多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學者,教會恐怕很難從中找到另一個願意到地底迷宮來冒險的人。
傭兵和聖殿騎士們面面相覷,傭兵隊長愣愣地說:「……怎麼辦?」
肯特沒有回答,他不甘心地趴在懸崖邊往下看著,看樣子還沒有從打擊中恢復過來。
聖殿騎士羅勒冷笑了一聲說:「好極了,這下我們都不用去了。」
倒是菲爾斯若無其事地站在一邊靠著岩壁看著他們的失魂落魄,好像壓根兒就忘了法師一死,他脖子上的項圈就會勒死他的事。
在帕洛斯開始覺得菲爾斯的態度有點不對勁的時候,法師的營帳從裡面挑開了一條縫隙,埃文德爾的聲音低低地傳出來問:「他們都走了嗎?」
菲爾斯用自己那雙即使在完全的黑暗中也能看清東西的眼睛仔細看了對面:「都走啦。」
「很好。」在眾人驚奇的目光中,埃文德爾從營帳里鑽了出來。
「法師先生……你怎麼……」傭兵隊長赫里斯驚訝地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三個聖殿騎士更是目瞪口呆。
「一個魔法的小把戲而已,如果不讓『血蜘蛛』如願以償地幹掉我,他們怎麼肯善罷甘休呢?在這種關鍵的時候,我可不想隨時都要提防著陰影里有人跳出來捅我刀子。所以當娜塔莉發現他們帶著手`弩在靠近時,我就想到了這個辦法。」
「你真是……嚇死我們了。」肯特心有餘悸地說,「你應該先跟我們說一聲的,帕洛斯為了救你直接往下跳,差點把我們三個都帶下去。」
「如果告訴你們,大家的反應就不會這麼逼真了。」埃文德爾說,「那麼,我們是要繼續站在這裡聊天,還是抓緊時間出發?」
帕洛斯還是想讓埃文德爾把安全繩繫上,剛才的驚嚇他可不想再來一次了,不過法師照舊沒理,而是對自己施了個法術,就從懸崖邊上跳了下去。
他的身體像一片絨羽一樣輕輕地往下飄落,手裡還拿著火把,除了某些特殊情況,有限的魔力沒必要浪費在照明上,畢竟法師坐著魔法浮碟滿天飛的盛魔時代已經過去,現在的法師就連飄一下都無法持續得太久,埃文德爾坐在一塊凸出的石頭上,等著聖殿騎士們爬下來。
剛才不知道去哪兒了的娜塔莉從黑暗中現身,飛到了他的肩膀上,發出委屈的唧唧聲,埃文德爾將她拿下來就著火光檢查了一下,看到她背上有幾個小小的傷口正在滲著血,就趁著聖殿騎士們沒注意的時候用魔法幫她治好了。
在這個高度,周圍已經開始發冷,並且隱約起了一些霧氣。
聖殿騎士們開始吟誦驅邪聖言,這項特殊的能力是他們和普通戰士之間最大的區別,最早聖殿騎士團就是為了對抗第二次大災變時發瘋的法師而建立,他們能用一種名為「聖言」的能力干擾周圍的魔法,令周圍的法師無法施法。亡靈的存在也有一定的魔法作用在其中,所以「聖言」同樣可以驅散亡靈甚至毀滅它們,於是這一點也成了教會對外宣布魔法邪惡的鐵證。
在驅邪聖言的作用下,他們的周圍彷彿出現了一個無形的保護罩,霧氣在周圍翻滾著,卻完全無法靠近他們。
似乎聖言也有強弱的區別,聖殿騎士長肯特的聖言作用範圍最大,帕洛斯僅次於他的老師,羅勒的聖言卻忽強忽弱,很不穩定。
肯特忍不住出聲警告:「保持專註,不要胡思亂想!」
羅勒用了更大的聲音去念誦聖言,彷彿這樣就能夠掩飾自己的膽怯和猶豫。
聖言驅散邪靈的同時也讓埃文德爾也失去了施法的能力,好在緩落術還可以再持續一段時間,他輕飄飄地落到了聖殿騎士們身邊,躲在驅邪聖言的範圍之內。
灰矮人挖出的石階已經到了盡頭,周圍的霧氣變得更濃了,耳邊不斷地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時不時還能看到一張張扭曲的臉一閃而過,光是從表情都能夠感受到他們在極度的恐懼和絕望下窒息而死的痛苦。
火把的微光已經無法穿透這濃重的霧氣,帕洛斯只能憑感覺摸索著往下爬,突然頭頂上傳來肯特的一聲悶哼,帕洛斯抬頭看去,卻已經完全看不見任何人的身影,只有濃重的霧氣深處傳來火把微弱的光亮。
他急切地問:「肯特,你怎麼了?」
「……沒事,只是腳滑了一下。」
帕洛斯鬆了一口氣,忽然覺得周圍亮了許多,拿著火把的法師正輕飄飄地落下來,因為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石縫抓手,乾脆抓住了他的腰帶。
帕洛斯偷偷地咽了咽口水,法師現在的重量輕得就像只小鳥一樣,當然不會給他造成什麼困擾,但是兩人太過靠近的距離還是讓他感到有些緊張。
雖然法師手上打著火把,但是周圍除了白霧什麼都看不見,埃文德爾覺得有些無聊了,他開始跟帕洛斯搭話:「你有沒有做過類似的噩夢,全世界都不存在了,周圍是無盡的黑暗,只能看到眼前的一小片懸崖,你心裡知道那個懸崖根本就沒有底,也沒有人會來救你,滿心絕望,但還是得不斷地爬,因為那是你唯一可以抓住的東西。」
「……您想說什麼?」帕洛斯的聲音有點喘,全副武裝地爬了這麼久,即使以他的體力也有些累了。
「你不覺得這個場景有點可怕嗎?」法師壞心眼地嚇唬道,「下面的情況什麼都看不到,我們搞不好會一路爬到地獄去,又也許你爬著爬著,下面會突然伸出一隻手來抓住你的腳。」
帕洛斯無言以對。
因為聽法師說話走了點神,帕洛斯腳下一腳踩空,冷不防失去重心滑了一跤,要不是一隻手牢牢地抓住了岩石的縫隙,他就掉下去了,肯特聽到動靜也拉緊了捆在他身上的繩索:「怎麼了?」
帕洛斯往下看了看,岩壁到這裡為止被攔腰截斷,他的下半身已經整個懸空。
「我們好像已經到懸崖的盡頭。」帕洛斯有些緊張地說,「下面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