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隱士

17.隱士

小惡魔這次對他很友好,沒再認錯人,也沒把蟲子塞他手裡,還請他吃甜甜的小餅乾。

「對不起啦,我不知道你害怕蟲子,」雙眸明亮而清透的女童啃一口香甜的點心,軟軟地看他,嘴角沾著金黃的碎渣,「我還以為你會和我一樣喜歡呢,畢竟它以後會變成漂亮的蝴蝶啊。」

於是瑟希亞大人有大量地原諒——或者說是忘了這次的慘痛,和這新結識的小夥伴一起爬樹挖土掏鳥蛋,偶爾惹了蜂窩被追得撲通一聲跳下了河水,然後差點被濕滑的河底弄得溺死;在沒入水面以下那瞬,他看見小小的女孩大睜著碧藍的雙眼如傳說中的人魚般遊了過來,陽光從水面上透下,將她精緻圓潤的容貌和隨水流舞動的金髮渲染上了一層神聖的光,而她正與自己一同,被隔絕在世界之外——

「瑟希亞!你這要死的搗蛋鬼!」在被撈上來撿回了條小命之後,母親抬手憤怒地揍了他的屁股,「居然敢拉著妹妹下水,萬一出了什麼事……」

毫髮無傷的小米婭躲在姑姑身後,右手食指一點眼皮,朝他吐舌做了個鬼臉。

於是下一次不用母親哄他去了,滿腹怒火的瑟希亞自己就跑去和阿米莉亞打了一架,從此兩個人就成了見面必出事的一對兒冤家,直到有一日,父親在離開前,往自己手中塞了個小小的瓶子。

「今天是茶會,對吧?我的兒子啊,把這個滴到你姑父的杯子里,讓他喝下去……」

瑟希亞猛地睜大了眼坐起了身,映入眼帘的,是冰冷的鎖鏈和昏暗燈光下床幃的影子。

米婭走了。她可是魔女啊。他居然愚蠢地打心底里奢望,只用一根鎖鏈就能阻攔她離開的步伐!

他攥起鎖鏈喘著粗氣,汗水從額頭滲下,視線晃動,父親的聲音噩夢般在他耳邊縈繞不去,這使得他呻|吟一聲痛苦地用雙手撐住了頭:他不是故意的。他真的不知道父親給自己的,是那種東西啊!為什麼,為什麼米婭要在姑父準備喝下那茶水時把杯子奪了過去,一仰而盡?然而數天後,從勞倫茨堡里傳出的,卻是姑姑的死訊——

明明應該,沒有人知道才對的。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腦子裡繼續回蕩著某日玩鬧歸來在門外聽見的母親和父親的爭吵:「為什麼要把瑟希亞扯進來!那孩子還那麼小……」「我們本來就是勞倫茨的分支,既然按繼承順序輪不到我們,就要趁他定下其他繼承人之前,讓不能繼承我爵位的瑟希亞去……」「你讓他怎麼面對自己的未婚妻!」……

金髮碧眼的青年伸手抱住了被遺留下來的長袍,輕攬著上面屬於阿米莉亞的氣息,就好似心愛的少女仍在懷中依偎著他般。後來,啊,他記得的。後來他去看了小阿米莉亞。她不再調皮搗蛋了,一夜之間像是長大了許多,長成了眼神堅毅明亮的模樣,愛騎馬也愛看書,一年比一年富有魅力,也有了許多追求者,但她只看著自己;然而這讓他只想逃走,於是他放棄了與她之間的婚約,選擇了進入教廷——

「你要從我這裡逃走嗎,米婭……!」他似哭似笑,近乎瘋狂地仰頭嘶聲,「那就在我找到你之前,遠遠地逃吧,在我做出更加不可原諒的事情之前——!」

·

阿米莉亞已經無法對他的心情有所感悟了。

裹著披風的少女正縱馬奔騰在荒原之上。即便駿馬足下生風,她也無法在一夜之間到達路德維希與勞倫茨的交界處,只是等她跑累了勒馬而停的時候,即便契約帶來的夜視能力再好,那座她從小在裡面長大的建築也已經看不清了。

守林人小屋也好,海德所在的岩洞也好,通通都看不到了。這裡甚至已經過了流浪者們會活動的範疇,因為她並不打算直接從那條有太多人經過的主路過去。

瑟希亞無法明目張胆地直接派出大量人手來找她,這是阿米莉亞所非常篤定的:在現在這個緊要關頭,即便能抽得出人來,要怎麼解釋,別人又怎麼看?但那個死去的神父,卻打破了這個局面,使得她在某種程度上陷入了被動:光明神教可以以追捕殘害神官的異端為名義,將她這個也許是兇手的人不論身份地帶回去處死。那已經不是瑟希亞自己願不願意追捕她的問題了……

她翻身下馬,單手抓著披風在喉嚨處的繩結,疲憊地閉了閉眼。連夜趕路和對魔力的透支使得她的狀況相當糟糕,她需要一個地方,一個能讓她安心地留下來休憩的地方。但是至少,在這裡不行。

「阿比斯,扶一下我。」她向前走沒兩步,就感到眼前一片黑暗:因為魔力不足,青鳥主動切斷了聯繫,並用小小的喙勸阻她再往前走去。「是是,我知道了,不能用太久,不然會瞎掉。」阿米莉亞說著,腳下一絆,落入了一個冰冷的懷抱。

「睡吧。」那個人笑道,「我和你的小狗會守著你。」

「……所羅門?」她驚疑道。他身上,有什麼別的氣息……

「是我,大小姐。你需要休息。」說著,魔族冰冷的手撫上了她的雙眼,於是她意識一沉,墜入了夢鄉之中。

阿比斯始終沉默著牽馬並排而行,嘴中叼草,仰頭望著枝葉中漏下的圓月,不知在想什麼。

「請恕我前些時日的失禮,」所羅門將陷入沉睡的少女打橫抱起,也仰頭看向無星的月夜,嘴角笑意寧靜安然,「您對現在這個世界,有何看法?」

黑髮黑眸的少年看他一眼,目光落在了他的左手上:「戒指?」

所羅門啞然片刻。就在他以為不會得到回答的時候,滿面稚氣的少年突然笑了起來,舉起手中韁繩,像個頑皮的孩子似的跳過身來對他做了個鬼臉。

「智慧之王嗎。問出這個問題,過去加諸在你靈魂上的光輝,也在漫長的歲月中被磨蝕殆盡了啊。」少年吐掉嘴裡咬的草梗,露齒粲然一笑,「它始終未變,因此,我對它的看法也從未改變。」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少女沉睡中的臉蛋,眼神柔和下來,「你想怎麼玩,我不管,但是不可以對我可愛的小主人太過分哦。」

「您這話說的。」所羅門低頭,看向少年眉目間那份如聞花嗅蝶般純粹的歡喜之色,「我對她一直很溫柔,不是嗎?」

「啊?」阿比斯突然臉色一變,捂住嘴蹲了下來,鮮血從指間流下,「疼,阿比斯,很疼……」那張清秀的小臉上滿是淚水,在魔族伸手要去探尋的時候,他啪一下打開了對方的手,搶過了心心念念的小主人,對著銀色捲髮的魔族咧出了在鮮血中顯得格外鋒利的新牙,咕嗚一聲又吐了一地破碎的內臟,「離主人……遠點……!你是……危險的傢伙……!」

所羅門有點愣,然後他收回那隻手,搖著頭愉快地笑了起來。

「前面有座小房子,要進去么?」他主動牽了馬,故意加重了話語的尾音,「可愛的小狗?」

阿比斯瞪他一眼抱著人直衝過去,快得像道風的身影在木門上留下了個與身形相似的大洞,而後便是一陣雞飛狗跳的鬧騰和老人的怒罵,還有從門洞里透出的微弱的光。所羅門把馬拴好,拍了拍雪白的單袍,伸出手對著月光看了看左手上的兩枚指環。真是麻煩。他搖搖頭,赤著足走入了阿比斯正發出哀嚎的室內。

·

「總算醒了啊,小姑娘。」阿米莉亞睜開眼的一瞬,眼帘里映入的是一張老得看不出年級的滿是皺褶的臉,那老人扁扁嘴,牙齒掉了小半的嘴裡發出了吧噠的聲音,「你男人毀了我的門,你們打算怎麼賠?」

男人?阿米莉亞捧著發脹的腦袋艱難地坐起身來,看著老人指的那扇已經被毀了大半的門和一旁蹲著可憐兮兮的阿比斯,有點無力地嘆了口氣:「萬分抱歉,我們會為您重新做一扇,還有那並不是我男人……」

「那那個是嗎?」老人饒有興味地指了指坐在桌前享受著花茶的銀髮魔族,渾濁的雙眼在眼眶裡遲滯地轉動了一下,「如果是他的話,就讓他把杯子也留下吧,他還喝了我的茶。」

「……也不是。」阿米莉亞有些尷尬,「我們這就幫您把門修好,茶的話,您和他交涉就好……」

——等等!銀髮赤瞳的少女抓著自己的頭髮:自己的頭髮並沒被遮起來,看起來明顯是個異族的所羅門也沒用障眼法遮掩容貌,那麼眼前的這位老人——

「你的弓很好,這樣吧,不用修門也不用還我的茶了,把它給我就可以了。」老人駝著背背對他們,把壺從壁爐的火上勾下來,用長柄的勺子從裡頭撈出了點什麼,「然後你們就可以走了。」

「抱歉,不行,它對我來說很重要。」阿米莉亞這會兒已經完全緩過來了,她站起身,拍掉身上細碎的草梗,正色道,「我的僕人撞壞了您的門,我們會修。至於花茶,您找喝掉的人交涉就行了。」

老人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

「傲慢的小姑娘。你可還沒感謝我讓你昨晚有個棲身之地的恩情。我看你有隻青鳥?那麼這樣吧,你給我帶來活水就行了,很簡單,對吧?」老人說著,冷笑一聲坐了下來,「你們這種人啊,總是這麼傲慢。麻煩了別人都不知道好好補償。上次那個欠我的還沒還呢,被我抓到了,一定讓她把吃了的都吐出來。」

阿米莉亞的神色瞬間凝固。她用驚疑的眼神望向所羅門,看見他正舉杯對自己笑著致意——

「答應吧,對你沒壞處。魔女要強大起來總是需要修行的,不是嗎?」銀色捲髮的魔族道。

年輕的魔女吸了口氣。又來了,這種被設計好的感覺……

這次感覺更清晰些了。所羅門也不過是在其中沉浮掙扎而已。那麼假如「那個意識」真的存在的話,它到底想讓她做什麼?

「我答應了。」她冷著臉道,「我需要怎麼做?」

「我會教你點你能學的。」老人抖抖過長的袖子,怪笑了兩聲,「免得你人還沒到,就先被背信棄義的前輩砍翻嘍。」他看一眼所羅門,就手把他捧著的茶具奪了過去,唾沫星子能噴他一臉。「給我!混小子,我能有多少茶,全被你禍害了!」

蹲在一邊瑟瑟發抖的阿比斯見勢大好,立馬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撲了上來:「主人!阿比斯疼!疼哭!」

「那門是怎麼回事?」阿米莉亞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來張嘴,讓我看你的牙……」

都長好了。森白的犬牙遠比從前尖銳,看起來就很有大型猛獸的感覺。這是海德說的不對勁嗎?年輕的魔女驚奇地眨眨眼:這傢伙的牙口簡直和見風就長差不多……

「疼。」阿比斯委屈地帶著鼻音道,一臉傷心欲絕的模樣,「老頭揍我……我只是急……」說著他又抱著腦袋哀嚎一聲:那個怪模怪樣的老頭子居然又拿松鼠才感興趣的松塔砸他!

老頭得意地拍著大腿大笑起來。「拿去!」他扔給阿米莉亞一包樹種,要她把它們在十天內做成一扇門,不能用斧子,不能用小刀,不能用任何工具對它們進行直接處理,也不能用蠻力直接上。

「要是你有那本事能讓它們長成一扇門的樣子也行,我這沒那麼多規矩。但是有一條,必須比上一扇結實。要是再被誰隨隨便便砸穿了,我就把你做成一扇門放那兒得了……行了,滾出去吧!」

阿米莉亞把樹種接了過去,抓在手裡走出了門,然後有點吃驚地望著四周的景象:連夜逃來時是半夜,契約斷了,她並沒能看清這是個什麼地方,現在這一眼卻讓她不能更驚訝:這地方四周竟全是金燦燦的蘋果樹,就連地上的落葉,都是燦爛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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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逼你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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