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我做不了主
馮氏進府的那個早上,一向艷陽高照的五月天,竟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
薛成嬌想,老天爺果然是開眼的,這樣的天,真襯馮氏這個人。
作為晚輩,她自然是應該往外去迎馮氏的,潤大太太又指了茯苓與之同行,於是一行便踩著甬道,候立在垂花門西的抄手游廊上。
薛成嬌站的久了,覺得腿肚子都有些發酸,撇著嘴活動了下,餘光正好看見魏書臉上的不安和猶豫,略眯眼低聲問她:「你有事?」
魏書沒想到她看見,吃了一驚,忙搖頭:「沒……沒事,姑娘累了吧?我叫她們挪個方凳出來……」
她說著就要招呼人。
薛成嬌扯了她一把,板著臉:「有事就直說,打什麼岔?」
魏書見她不高興,輕咬了下唇,低語回話:「昨兒下半天我去給姑娘拿糕,碰上大姑娘,她問我了幾句話……我覺得很奇怪,也不敢告訴姑娘。」
表姐?
薛成嬌便問她:「表姐問你什麼了?」
「要說也怪了,大姑娘只問我姑娘這幾日吃的用的可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我再細問,大姑娘便只說怕有什麼缺的短的。」魏書又挪了兩步,「姑娘想啊,自打住進來,吃穿用度都有大太太操辦,怎麼會有缺短?大姑娘並不是不知道的,何至於特意拉住我問這些?」
薛成嬌卻抓住了這話里的重點,猛地扭頭對上她:「表姐是問你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見魏書點頭,她抿唇不語,心內盤算起來。
表姐難道是看出什麼來了嗎?她仔細的回想了下,那天從敬和堂出來,表姐欲言又止,像是有話想問她,可最終也沒問出口。
這兩日表姐也沒往小雅居去尋她,就連昨兒姨媽告訴她薛家來人的事情,表姐都沒趕到小雅居去勸她開懷。
這樣想來,表姐是疑心了什麼嗎?
薛成嬌腦袋裡嗡嗡的,正好見了四扇綠屏門開,那一處有個富貴婦人僕婦簇擁著進到二門裡來,她稍做精神,一時主意還未拿定,先迎了過去。
馮氏身上穿的是真絲香雲紗的短褙子,袖口綉著牡丹花樣,下配了一條湖藍八破裙,走路見裙擺微晃動,看起來輕盈得體。
「嬸子。」薛成嬌快行兩步上前,蹲福下去叫了一聲。
馮氏慣會做場面,當著人前很親近成嬌,在她半蹲時已經伸手拉了丫頭起來:「快起來,叫我好好看看。」
說著話果真拉著成嬌看了一圈,才笑道:「幾個月不見,像是又長高了。」
薛成嬌靦腆的笑著,卻一概不接她的話。
茯苓見二人敘舊的差不多,俏笑著上前:「大太太在客間等您。」馮氏便接下來:「那便走吧。」
於是拉了薛成嬌二人行在最前,茯苓跟在一側引路,不多時回到順安堂,可並沒有進到潤大太太日常的晏居室,反倒將馮氏領進了東側的耳房中。
潤大太太見了她進來也不起身,先笑著招手讓薛成嬌到她身邊兒。
薛成嬌立時會意,笑著湊過去,做的親熱姿態,搖著潤大太太手臂撒嬌:「嬸子來了。」
馮氏看在眼裡,心中暗恨,才剛見了她,薛成嬌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潤大太太從前並沒有見過馮氏,便先不著痕迹的打量了她一通,又笑道:「快坐吧。今兒可真不巧,一大早下起雨來,我們老太太最厭煩這樣的天氣,斷不肯輕易見客的,便先不過去拜見吧。」
馮氏心中暗啐,章老夫人因何不見,她清楚得很,不過也沒什麼,原本她到崔家來,就不是走親戚的:「老太太高興才最要緊,見不見我倒沒什麼,左右也不是今日就走,改天老太太心情好了,再見也不遲。」
潤大太太笑著,心底卻實在不屑,心說這馮氏狐狸尾巴露的這樣快:「也不知你這次來,是看看成嬌就回去,還是如何?」
馮氏的笑僵了僵:「前幾日我們老爺來了書信,太太沒見著嗎?」
「瞧我這個記性。」潤大太太輕拍了下腦袋,才想起來似的,「竟把這茬子事給忘了。」
馮氏便陪笑,只說什麼您操多大的心吶,這麼大個家都在您手上,多少事情要過您的手一類的,總歸是撿好聽話誇。
薛成嬌坐在旁邊聽的直想笑,又不得不忍著。
馮氏洋洋洒洒的誇了一通,跟著問:「我幾個月不見成嬌,有好些話想跟她說,太太叫我領她去吧?」
潤大太太心說你也忒著急,可卻並不攔著,推了成嬌一把:「跟你嬸子進內間去吧。」
馮氏一愣,怎麼是進內間?這意思她還要坐在外間聽著不成?
可薛成嬌那裡已經起身來扶她,她又推辭不了,便一咬牙跟薛成嬌繞到了內間去。
才進了內間,薛成嬌自顧自的上前支開了月窗,往美人靠上坐下去。
馮氏見她這樣輕慢,眯起眼來:「成嬌,你在崔家住了幾個月,可想家不想?我來之前你二叔還交代,叫我帶了好些你愛吃的特產來,他可惦記你呢。」
薛成嬌莞爾:「怎麼不想呢?好歹在那裡長了十一年呢。」見馮氏笑的更燦爛,她偏頭看過去,「不過姨媽她們待我很好,崔家也很好,時間長了,許就不想了。」
馮氏的笑定格住,實在沒想到薛成嬌還有后話。
可她也只是怔了片刻,就上前來與成嬌並肩坐下去:「胡說。你的根在薛家,多早晚那裡也是你的家。」
「嬸子這話若給姨媽知道了,要招她不高興的。」薛成嬌淡淡的開口,「況且當初又分了家,我雖然還小,卻也知道,二叔和我們長房是隔開了的。我爹娘不在了,既把我託付給姨媽而不是二叔,那將來我該指望的也是姨媽這裡,嬸子說呢?」
馮氏再也笑不出來了,冷哼一聲乜成嬌:「你小小年紀,誰教的你說這樣的話?這可不是要數典忘祖了?我竟不知你是姓什麼的。」
「我自然姓薛。」薛成嬌端的不驕不躁,「嬸子這次來,是為了給二叔籌錢吧?」
馮氏讓她噎的倒吸一口氣,呵了一聲:「我說你陰陽怪氣的,原是你姨媽告訴你了。」
「那姨媽說的,又可否是真的呢?」薛成嬌小臉舒展的很,全沒有馮氏的猙獰,「嬸子是為了向崔家借錢,還是為了分我手上的錢呢?」
馮氏嘖聲,一踏腳站起身來,素手指著成嬌,恨不得戳到她額頭上去:「那是你親叔叔,你就是拿出兩萬兩銀子,也是應當應份的!」
薛成嬌暗罵了一句無賴。
前世她怯弱,這件事情發生時,馮氏到崔家來,她是沒出面的,而姨媽究竟如何打發了馮氏,她一概不知,事後也沒問過。
眼下看來真不該來見馮氏,她是長輩,可面子裡子都不顧,竟能對著晚輩說應當應份這樣的話。
薛成嬌身體往後仰,像怕她指尖戳上來:「才剛不是說了嗎,當年是分了家的。我做晚輩的,二叔開這個口,我沒有回絕不給的道理,可到了嬸子嘴裡,怎麼就成了應當應份的?」薛成嬌搖頭,「況且我所有的東西都在姨媽手上,如今我住在崔家,可吃穿用度全是我自己的,不佔崔家公中毫釐,嬸子若要動我的錢,只管問姨媽便是,我也拿不了主意。」
外間潤大太太聽到此處,便動了身,往內間進來。
一進來就看見馮氏面容猙獰手指著薛成嬌,尖長的指甲幾乎要貼上薛成嬌的額,她吃了一驚,忙呵出聲:「這是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