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3.畫像

大帝國中有一類人，能夠使用特殊的魔法。

他們將魔法封印在了紙上，形成了一種「契約」。

這種契約擁有約束所有人類行為的能力，深受各個權貴富甲的喜愛。由於它價格昂貴，一般商人都不太願意讓它加入自己的交易當中。

艾爾索普正巧帶了幾張這玩意兒——這還是上次在大帝國的時候，最負盛名的第一勇者扔給他玩的。因為一直沒有用到這個的機會，才留到了現在。

普利斯拉聽著名為西尼爾的男子給她解釋了一下這些事情，露出了不明所以的神色。特殊的魔法種類不少，但在大魔女教給她的那些分類當中，並沒有任何一種魔法能夠做到這種程度。這等於已經在強行約束人類的行為了……

「接下來的事情，請交給我們吧。隔壁帳篷暫時是空的，需要的話，你可以去那裡休息。」

西尼爾似乎見的多了，沒有絲毫驚訝。他朝隔壁示意了一下，緊接著便回身詢問薇爾的情況。彷彿兩人之前討論的話題並不存在一般。

普利斯拉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米爾的視線看得她實在是不怎麼好受，就連不擅長與他人來往的普利斯拉都能看出來，對方對自己意見頗深。關鍵是他還守著唯一的出入口不放，讓她進退兩難。

這個帳篷沒有之前的那麼大，帳篷里堆著一些貨物、薇爾被馬里奧放在了旁邊的草席上。手臂上那道被艾爾索普劃開的大口子正汩汩流淌著鮮紅的液體，儘管如此，她還是雙目圓瞪，恨不得從地上一跳而起殺了她。

被旁人這樣對待，對她而言可算是種新鮮的體驗。

「……大人……普利斯拉大人……」

普利斯拉走到小角落中窩了一會兒，一旁的木箱中突然傳細細的尖銳叫聲。叫的還是她的名字——她順著聲音望去，落在一個木箱上。

木箱表面鬆散，有一片木頭已經脫落，露出了裡面空洞一般的漆黑。普利斯拉凝神望去，黑色中突然出現了一對白色的小眼睛，嚇了她一跳。

「……」

「怎麼了？」

「……不小心被絆了一下，抱歉。」

她後退的時候碰倒了旁邊摞成一堆的小箱子，應聲而倒。西尼爾過來問了聲，得到這個回答后也沒在意，回頭繼續他手上的事情了。

普利斯拉蹲下身將被她撞倒的東西撿了起來，視線落在漆黑中的那對白色的小眼睛上。小眼睛從木箱的縫隙中艱難地爬了出來。在燭光的照耀下，她才看清那是一個漆黑的魔骨類。

體型較小，年齡應當也不大。

它警惕地往周圍望了一圈，躲在了箱子後面。還不忘朝普利斯拉招招手，讓她過來一點兒。

「普利斯拉大人，萊克爾敦長老感覺到您又回到了附近，讓我來給您帶幾句話。」

它的聲音弱弱的，倘若不仔細聽，會覺得這是小鳥的啼叫聲。普利斯拉坐回了原本的位置，從它口中聽見了熟悉的名字，心底猛地一跳。

萊克爾敦——他現在怎麼樣了？！

「萊克爾敦長老現在情況良好，他讓您不用擔心他。」小小的魔骨爬上了她的斗篷，將身子藏進了兜帽當中，似乎並不希望被面前的這些人類發現，「還有，他說——雲海森林如今已經不適合任何生物進入，包括您，所以希望您能遠離此處。在這之後不久，大陸肯定會發生劇變。海域是挺好的選擇——龍族與大魔女同為不死的生物，關係友好，不會虧待您的。」

「等等，劇變？」普利斯拉壓低聲音。

「關於這個，萊克爾敦長老並沒有多說。」

「……」

普利斯拉啞口無言。

「另外，」它似乎還有其他的話要說，「長老還說了，這些都只是他擅自的決定。倘若卡特琳娜大人在先前有給您其他的指示，還請優先那位大人——大魔女說的話，肯定不會出錯。」

「……問題是……」

大魔女幾乎什麼都沒跟她說過。

她僅僅是在死亡前不久就告訴了她這個消息。大陸的劇變？聽都沒聽說過。

「就是這些。很抱歉，普利斯拉大人，這裡的空氣太過沉重，我可能得先行離開。……能建立起壓下長老封鎖魔法的魔法陣，這個人類……」

周圍猛地起了一陣騷動，魔骨的話戛然而止。它彷彿看見了什麼恐怖的東西一般，一下子從普利斯拉的兜帽中跳了出來，慌亂地又鑽進了木箱的縫隙當中。

「……？」

理應跟麥格談判中的艾爾索普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千鈞一髮之際，普利斯拉推了把魔骨，把它塞進了木箱中。

「我感覺到奇怪的魔力波動……你有看見什麼嗎？」

好敏感的人類。

普利斯拉不由得驚訝起來。剛剛那個魔骨分明就是剛剛出生的新生兒，魔力波動甚至沒有固定下來，只有在它貼上自己時，普利斯拉才感受到它的存在。艾爾索普竟然在外面就能覺察？

「沒有。」

她冷淡地回答道。

後者卻不相信，視線在這片地段環顧了一圈又一圈，可現在他倒是什麼都看不見了。

可能是錯覺？

艾爾索普撓撓頭，無奈地輕笑兩聲：「算了。路易小姐你今晚就在薇爾的營帳里休息吧，我們明天出發進入吉吉斯坎爾帝國首都——唔，不知道順不順路？不順路的話，我們可以送你到最近的居民點去，嗯免費哦。」

「……給你們添了這麼多麻煩，這次就不麻煩你們了，」普利斯拉見魔骨藏好了，乾脆地站了起來，「正好我還有點事情要辦。」

「你還想進這片森林？」

「……不，」普利斯拉否定，「我還有個同伴，他……現在可能在找我。既然已經來雲海森林看過了，也是時候去跟他匯合了。」

「同伴？」艾爾索普對此感到訝異，可轉念一想，冒險者會有同伴實屬正常，會單槍匹馬闖蕩大陸的冒險者，一般不是社交恐懼症就是自大狂。

不過不能跟她同行倒是有些可惜，艾爾索普還記得她能毫無障礙地從大魔女的魔法陣中走出來的事情——還有她使用魔法時，腳下這個魔法陣受到的壓力之大也令他印象深刻。

少見的強者，要是能挖回大帝國，說不定老爺子對他的注意也能分散一點。

他向普利斯拉表示了自己的可惜，同時往門口的方向望了一眼：「麥格他們的問題，基本已經解決了。……路易小姐，我想現在我們可以談談，那位神的事情了。」

「……」

雖說這在大陸上是禁忌的話題，可艾爾索普連那兩位深有背景的人都敢一言不合就翻臉，又怎麼會害怕談及這些被別人出賣。可是沒辦法，關於那位神，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況且這事應該找薇爾才對吧，畢竟是她引出來的問題。要不是她，普利斯拉可能連這片大陸上出現過神這件事情都記不起來。大魔女教過她很多東西，可大都被埋藏在了大腦深處——因為沒用過。

她敷衍的回答沒有給艾爾索普提供更多的情報，面上冷淡的神色中也透著不明，讓後者輕易就相信了她的話。普利斯拉想的那些事情他當然也明白，可薇爾見別人都不會有那種反應——唯獨見了她。

他玩味地摸摸下巴離開了這裡。

-

隔天早上。天邊泛起魚肚的白色。

普利斯拉的睡眠一向很淺，一晚上被驚醒了不少次。此時她從帳篷中走出來時，其他人幾乎都還在睡夢當中。

還算是凌晨時分，周圍的一切都黯淡異常。普利斯拉檢查了一番自己的東西，拿出巨龍交代她留下的藍色水晶，放在掌心當中輕輕捏住。

艾爾索普的魔法陣正在逐漸上升的魔法壓力下顯出崩塌之勢，不過撐到他們離開應當是沒有問題的。普利斯拉走到魔法陣的邊緣，腦海中回蕩著昨天那隻小小的魔骨類跟她說的話，還是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往何處。

大魔女去世，萊克爾敦將自己拒之門外。才讓她感覺到了，跟他們相比，自己果然是個人類。

卡特琳娜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態，讓她繼承了大魔女的身份呢？

——很明顯，她沒法做到像卡特琳娜那樣的強大。她的魔法已經超出了人類所能掌握的範疇，她的壽命也遠超正常人類。普利斯拉根本辦不到她的一絲一毫，根本無力繼承她的身份。

就算掌握了知識，無法辦到的仍然無法辦到。

普利斯拉在掌心燃起一團火焰，馬上又將其熄滅。她邁開腳步正準備離開這裡，天邊突然飛來了一隻雄鷹。

「……？」

她有些訝異。

這周圍幾乎都見不到任何生物。就連人類在外圍的地段都會因為無法承受壓力而暴斃身亡，更何況這些無法使用魔法的動物——然而空中翱翔的的確是一隻老鷹、呈下落姿態，似乎準備降落。

它口中銜著的東西在清晨的空中閃閃發亮，好不耀眼。

眼見雄鷹越來越近、朝她的方向猛衝而來，普利斯拉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想要避開。卻突然撞到了一個人，腳下踉蹌一步，被對方抓住了胳膊。

「——這是大帝國的急令。」

她在艾爾索普的幫助下站穩了身子，剛回過頭，他的聲音就由後方傳來。

大帝國？

普利斯拉喃喃了一遍。她似乎從瑪西亞口中聽說過這個地方。——詳細情況她不清楚，只知道那是大陸上最有影響力的帝國。

好像最近有個大帝國的勇者要來吉吉斯坎爾幫忙招個新，名字……

……

普利斯拉眼角一跳。她想起來從哪裡聽見過這個名字了。

「你是……勇者？」

大帝國排位第三的勇者，艾爾索普。聽瑪西亞的口氣，他的實力異常強大——從昨天開始普利斯拉就看出這點，不過沒往勇者這上面去想。

勇者在人類中地位似乎很高，可在普利斯拉心中，還沒有具體概念。

「你是剛剛才……想起來？」艾爾索普有點兒不可思議。他原本以為面前這小姑娘只是年紀太小不知道他，但這分明是知道卻忘記了的模式——讓他不由得有點兒挫敗，「我還以為我已經是人盡皆知了……算了算了。」

他輕笑一聲帶過了這個令人傷心的話題，揮開了雄鷹落地產生的風塵。他走到那隻巨大的鳥類面前，接下它口中銜著的那根亮晶晶的羽毛，順便從它背上拿出了一封信件。

「……」

艾爾索普快速瀏覽著，面上的表情變化異常單一無趣。從頭到尾都是不可置信——哦，可能還有點兒厭煩。

她覺得自己跟對方也不算熟悉，還是不要貿然詢問他上面寫了些什麼比較好——誰知艾爾索普朝她揮了揮手上的信件：

「你知道大帝國的安格斯嗎？」

這個她知道，那傢伙造成的傷前幾天才剛剛痊癒。

「明明連那傢伙都知道，為什麼會對我的名字沒印象啊……」艾爾索普低聲抱怨道，可這不是他想說的重點，「那位自大狂妄的大魔法師，他聲稱他在雲海森林附近看見了新一任的大魔女。隨行的獅鷲騎士似乎也幫他作證了。」

「……！」

普利斯拉精神一振。

「然後寄來了一張畫像，」艾爾索普皺起了眉，攤開手上的那張紙，「讓我在吉吉斯坎爾活動的時候注意一下大魔女。」

「……」

普利斯拉反過手，背對著勇者的掌心正悄悄構建起一個魔法陣，準備他一動手就跑——

「但是那沒用的垃圾，好歹練一練他的畫畫水平吧？！」

艾爾索普將畫像攤開放在了普利斯拉面前。後者在看見紙上那一坨擠在一起的黑色墨水時，默默地打散了手上的魔法陣。

這畫的連人都不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