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午餐

面對那樣一張畫像，普利斯拉已經完全不擔心自己會被認出來了。況且看艾爾索普那幅嫌棄的模樣，估計也沒打算去深究那位大魔法師碰見的大魔女。

她鬆了口氣。

「話說你這麼早，」艾爾索普姑且是將那張畫像對摺后收進了口袋裡，一手撫摸著溫順的雄鷹的頭顱，將那根金色的羽毛扔回了它背上的包中，「睡不著？……唔，還是說現在就打算離開？」

普利斯拉昨天被他拎回來時，身上就沒有多少東西。她無時無刻都是一副馬上離開的模樣，如今大早上的偷偷摸摸的動作，難免會讓他往這方面去想。

畢竟艾爾索普此行並沒帶什麼值錢的玩意兒。

見面前的人點頭確認，坦白的態度讓他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他撓了撓後腦勺，在心裡鬥爭了一番，最後妥協了：

「——好吧。順著這個方向一直走下去，能看見一座城鎮。現在那裡的居民應該還沒離開，驛站應該還在正常營業。」

他指了指遙遠的天邊，「如果你有去大帝國，記得來找我玩啊。好久沒看見你這麼有趣的傢伙了……」

有趣的傢伙：「……」

「我說真的，」艾爾索普瞥見她複雜的神色，呲牙笑開，「現在的大帝國垃圾到處都是，偶爾幾個能看得順眼的還是年代不同的老爺子——很無聊啊，當勇者。」

「……」

普利斯拉不懂大帝國的情況究竟是怎樣，可他睥睨所有人的態度實在是明顯，讓她不由得有些同情那些，被他踩在腳下的人。

她呼出一口氣：「我可能會讓你失望。」

「沒事沒事，」他毫不介意地揮揮手，「我失望的次數還少嘛？」

也就是說，不抱希望。

普利斯拉聞言，眼皮子都懶得抬一下。她攏了攏斗篷，拍開上方沾著的灰塵，與雄鷹睜大了的金色眼瞳對視一眼，戴上兜帽往他指的方向走去。

走出腳下的魔法陣的瞬間，能明確地感受到四周壓力的不同。不過這跟稍微深處的相比不算什麼，她往雲海森林的方向望了一眼，記起昨天的那隻小小的魔骨告訴她的消息，輕輕咬住了下唇。

還是先走吧。

雖然不知道該去哪裡。

她抬起手看了眼手中那顆藍色水晶。從昨天開始，它就一陣陣地在閃爍著黯淡的熒光。普利斯拉沒用過這玩意，不知道這道光意味著什麼——大概是巨龍正在找她？

既然那位大魔法師安格斯已經回到了大帝國，也就說明，霍普金斯先生已經擺脫了那群傢伙。眼下——

普利斯拉握緊了水晶，順著森林中流淌的一條小溪，向下走去。

越往外走，周遭的壓力便逐層減弱，從一開始的胸口煩悶到現在的輕鬆自如，完全能看出她走出的距離。不過以她的速度，想要趕上馬車幾天的行程，肯定不僅朝夕。

她也不著急，就那樣慢悠悠地邊走邊欣賞周遭風景。

周邊的景色與雲海森林內部有著類似的植物風貌，卻也有所不同。太多在裡面可以被當做名貴藥材的植物並沒在這裡生長，反而因為是野外的緣故而雜草叢生。有時候一些石塊藏匿其中，走在上面也必須小心謹慎。

旁邊的小溪汩汩流淌，因為尚淺的緣故，並沒有魚類生長在此。溪水清澈見底，偶爾捲起湖底的細沙，朝著普利斯拉前進的方向下流。

順著河流走了好一段路——天上的太陽已經呈垂直角度照射大地了，普利斯拉才停下了腳步。她摸了摸已經產生空腹感的肚子，從腰側拿出一罐藥劑，倒在手上后瞬間凝結成球。

那顆不大的球體表面光滑、宛若一個灌了水的黃色氣球一般。普利斯拉輕輕咬了一口，在上面留下了一串牙印兒。

這就是她的午餐，簡單便捷。

可惜還沒等她咬下第二口，大地猛地震動了一下。旁邊小溪邊的石頭一下子砸了好幾塊進去，傳來撲通撲通的聲響。樹梢上的葉子也飄下了許多，接觸到普利斯拉深藍色的斗篷后，如同遇水一般迅速滑落在地。

就像她的午餐一樣。

「……」

她冷漠地看著地上那個味道還不錯卻已經沾上泥濘的圓球兒。現在肯定不能吃了，用清水洗洗也沒辦法，這東西易溶於水。

她站在原地好一會兒，直到越來越近頻率越來越快的震動，才將她的思路給扯了回來。

「哞——」

最後隨著一聲嚎叫，震動的源頭將幾顆青蔥的樹木踩在腳下，衝出了森林，拖著身上流下的一串血跡，在小溪中央停下。

這怪物體型碩大，足有小溪左岸至右岸的寬度。健碩的體魄上猙獰的臉孔給人十足的壓力。它遠看像只兇猛狂暴的牛，漆黑的雙角上不斷滴落漆黑的汁液、令雜草叢生的地面露出了一塊塊裸.露的土黃色。漆黑的空氣隨著它的吞吐而散播開來，小小的眸子內是失去了理性的眼睛！

走了這麼久總算碰見了一隻生物——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怪物。

普利斯拉的視線從它身上拉了回來，又落在了地面上。她的午餐早已隨著怪物的腳步而不斷地滾落至小溪內，被沖向下游的同時在不斷溶化縮小，直到完全消失。

就在她琢磨著午餐要不要改吃牛肉時，它又朝空中巨聲嘶叫一聲，踏著步子，朝她的方向猛地沖了過來！

「你的肉好像有毒？」她喃喃一句，手邊迅速勾起一枚小小的魔法陣。

混雜著她的午餐與受傷的怪物血液的溪水剎那間旋起一陣漩渦，漩渦當中立起無數由溪水構成的尖刺兒！它們在空中僅僅滯留了不到一秒，便直直插入了怪物的體內，將它硬生生翻倒在地，又引起了一陣劇烈晃動！

普利斯拉穩住腳步，手一揮。魔法陣破碎的同時，那些刺兒般的水柱瞬間與它體內的血液融為一體，從千瘡百孔的表面擠壓而出。

被血液澆灌到的地方都升起了一道微弱的白煙，同她午餐吃牛肉的想法一起散開在空氣當中。

這麼毒的肉肯定是吃不了了。

她唏噓一聲，剛想上前兩步近距離觀察一下這個雲海森林沒出現過的種類，身後傳來幾人說話的聲音。

不單單身後，前方周圍也從樹林中走出了幾個人，正皺著眉頭盯著她，偶爾幾個交頭接耳，彷彿在討論什麼。

看他們身上款式幾乎一樣的裝束，可以得知他們是一路人——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普利斯拉對於大陸的知識實在是太少了。

「……小偷！」

這些人之中突然走出一個比普利斯拉還高一點兒的女性。她皺起漂亮的眉毛，站在那隻倒地的怪物面前，舉動誇張，「請你走遠一點！」

「……」被莫名其妙說成是小偷，就算是普利斯拉這種性格，都覺得不太舒服，「這位小姐，還請不要血口噴人。」

「這隻稀有的毒性牛角獸是家父的獵物！在我們已經將它逼入絕境的時候乘機撿便宜——你不是強盜是什麼？！」

還從小偷一不小心升級成了強盜。

姑且是知道強盜的意思，普利斯拉冷漠地應了聲，抬手指了指面前比她要高的女性，瞬間引起了後者的警惕。

「……你要幹什麼？！」

獨來獨往的冒險者一向都自命不凡，面前的這人能力不敵他們這一群人，可使出一個瞬發的魔法傷害她、還是很有可能辦得到的。

她警惕地後退了一步，卻撞上了一個溫熱卻堅硬的東西。

黑色的空氣在她面前散開，彷彿是什麼東西的呼吸一般，帶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堅硬的東西上遍布著濕漉漉的東西，女子的手顫抖地抹了一把，不可置信地回過了頭——

「——阿西婭！！」

身旁突然暴起一名中年男性——他手中的大劍足有他本人那般高大。他從一旁高高跳起，口中大聲吼了聲似乎是女子的姓名，同時將大劍對準還沒死透的怪物那小小的眼睛，直勾勾地插入了它的腦袋當中。

阿西婭一下子沒有站穩，往後倒下坐在了地上。隨著大劍抽出而噴濺而出的血液及腦漿在她身上留下了暗紅色的痕迹，令她的牙齒劇烈顫抖了起來，打架的聲音連普利斯拉都聽得異常真切。

那位中年男性似乎是害怕那隻怪物生命力頑強，交代旁邊圍觀的人將她帶下去后，又刺了牛角獸的喉嚨一劍，徹底斷絕了它的性命。渾身腥臭的他從怪物的身上走了下來，頗為擔憂地看了眼虎口脫身的阿西婭，繼而將視線落在氣定神閑的普利斯拉身上。

「……這位冒險者，既然你有能力阻止這隻牛角獸，」他一想到方才阿西婭狼狽的神色，怒由心生，「——為什麼眼見小女危險卻不願出手相助？！」

「……」

普利斯拉眼角一跳。

還未等她想到什麼說辭，中年男子的怒火更甚——他的話幾乎是咬著牙齒說出來的，帶著些恨鐵不成鋼的怒意：

「小女脾氣比較倔強，說的話可能不合時宜——可是我們同為冒險者，為什麼就是不能互幫互助呢？我們都知道雲海森林多麼危險，年輕又自大的孤單的冒險者，要是沒有同伴，你覺得你可能在這裡生存下去嗎？！」

「……」

好像被當成小輩訓斥了。

普利斯拉皺起眉頭。對方這語氣簡直跟獨角獸里的長老見到它那不成器的孫子時一模一樣，可她並不覺得這樣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類有教訓她的資格——倘若要說長輩，她只認大魔女跟萊克爾敦這兩位。

「我並不覺得自己哪裡出錯了。」她悠悠地回答，「也不覺得，這位先生，您有教訓我的權力。」

「無知的小輩！」中年男子重重地將大劍插入地面，連石頭都被他切成了一半，足以見到刀鋒的鋒利程度，「我乃大帝國貴族導師林德！此次帶領三大家族貴族子弟前來雲海森林歷練——你們這些流浪的冒險者，怎麼可能比得上高貴的大帝國？！」

「……」普利斯拉聽他說了一串聽不太懂的話，姑且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簡化了一下。緊接著往身後瞄了一眼：

「明明不敢靠近雲海森林？」

艾爾索普他們營地的位置，才只能算是稍微靠近森林。如今的位置幾乎已經跟雲海森林沒有半分錢關係了，只不過處於邊緣森林與雲海森林的交界位置，所以勉強能說是來這兒歷練。

普利斯拉的一句話將後者憋得面紅耳赤，她這話不假，完全沒處反駁。中年男子就這樣看著她輕哼了一聲便轉身離開——沒得他的命令，那些人在見到剛剛她的魔法后也不敢對她動手。

瞬間就能刺破牛角獸厚厚的脂肪表面而對其造成傷害——她魔法的強度已經是毋庸置疑了！要不是這隻毒性牛角獸的屍體對他們而言至關重要、否則他也會阻止阿西婭上前挑釁！

然而現在……

「林德導師，」一位青年走近他，「我們現在……」

「把牛角獸的屍體搬回冒險者營地！」

他吼了一聲，絲毫不顧及面前的人是貴族子弟，「不要因為那種自大的冒險者的話亂了陣腳！我們有是出來歷練的！不是送命！」

他聲音高亢，些許是為了讓普利斯拉也聽見，因而到最後又抬高了幾分。然而後者已經踏著悠哉的步子鑽進森林不見蹤影，任由他怎麼睜大小眼睛掃視都無法瞥見。

他咬緊牙關。

「況且——我們已經找到了能令家族繁榮昌盛的獨角獸德里奇大人！那種蔑視家族榮耀的冒險者，遲早會敗在德里奇大人賦予我們光明的未來之下！」